标题 | 香儿 |
正文 | 1959年,香儿才15岁,香儿的大哥成婚后另立门户,二哥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后就杳无音讯了,香儿的三哥在失去爱妻后痛不欲生,他独自离开了家乡去闯关东了;香儿的三个姐姐也嫁到了别的村庄。 尚未成年的香儿身体瘦弱,清瘦的脸上看不到少女应有的红润,一双大大的眼睛仿佛像永远睡不醒般无惺忪空洞;干枯如草的头发用一根花布条松散地系在脑后。 香儿的家位于安徽北部的一个贫瘠的乡村。香儿的父亲原是私塾先生,他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因此认定读书无用的他硬是不让他的七个儿女踏入学堂半步。到了大跃进、大食堂的年代,身染重病的老先生只能卧床等吃等死。因为营养不良,香儿的母亲全身浮肿,她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她的体力只能够勉强去大食堂打些清汤寡水的食物。因此,参加生产队劳动的任务只能落到香儿柔弱的肩上。干农活、修水利;香儿样样不能落。 到了秋季,生产队安排社员们白天在农田里劳动,夜里去修水利挖河。 一天下午,香儿被安排在田里收胡萝卜,看着刚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橙黄色水灵灵的胡萝卜,她想起抱病在家的爹娘。如果能弄几个回家给爹娘吃该多好啊!可是,香儿只穿了一身的粗布单衣,就算想弄也无处可藏啊。急中生智的香儿用扎袋口的麻绳把自己的两只裤角紧紧地系在腿上,趁在一旁监督劳动的队长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松松腰带,把手中的胡萝卜一个个从腰间塞到裤子里,到了傍晚,香儿的两只裤腿里已是装满了胡萝卜。此时的香儿迫切地想回家;当夜幕降临,社员们再也看不清地里的胡萝卜时,队长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哨子;社员们集合后,队长宣布:今天晚上不回村子里住了,明天在挖河的王庄工地上要搞一场大会战。因此全体社员今晚务必赶到二十里地以外的王庄,晚饭也在王庄吃。 队长的话如同晴天霹雳,把香儿击的晕头转向,接下来又如一场暴风雨,顷刻间把香儿急切回家的热情熄灭。 香儿不敢到队长面前请假,她怕人注意到她两裤腿的胡萝卜,如果被人发现,那么等待香儿的将是没完没了的批斗。社员们在队长的带领下出发了,香儿默默地跟在队伍的后面。她想跑,一想到被发现后会被挂牌游街;香儿害怕了,邻家婶子因偷公社的粮食被游街时,香儿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看瘦弱的婶子被脖子上挂的大牌子压得直不起腰来;香儿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游街。 香儿走着,想象着自己被游街时的惨象,想象着年迈的双亲因为香儿的连累而遭到批斗场景。香儿裤腿里的胡萝卜在磨擦着她纤细的腿,香儿感觉到她的腿被蹭破了皮,先痒,后疼。她麻木地机械地一步步艰难地走着,破了皮的腿,痒一阵,疼一阵地折磨着香儿。香儿的身上大汗淋漓,头上、脸上的汗水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下,忽而,一阵清凉的秋风吹来,香儿贪婪地吸了几口带着自己混浊汗味的的空气,混沌沌的脑袋似乎清醒了许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胡萝卜送回家,实在不行就偷偷地扔掉吧。拿定主意后的香儿心里便不再恐慌, 她跟随者社员们来到了王庄修水利的堤岸上。社员们每人领了一个王庄工地事先准备好的窝窝头,他们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默不作声地吃着手中的红薯面掺红薯叶蒸的窝头。 一心想着如何脱身回家的香儿无心去领窝头,她将疲惫的身子靠在一棵如碗口粗细的桐树上,香儿抬头看看天空,刚才还如银盘般耀眼的圆月此时已躲到了一片厚厚的灰白色云朵中,漫天的繁星似乎看懂了这个女孩的心事,它们对着香儿眨着忽明忽暗的眼睛。坐在离香儿不远处的婶子见她没吃东西,就去帮香儿领了她那份窝头。 婶子贴近香儿问道:“妮子,为啥不吃饭?” “我想回家 ”香儿没有看婶子,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婶子见状便给香儿出主意:“趁着大家都在吃饭,你偷偷走吧。” 香儿扭过脸问婶子:“行吗?要是点名咋办?” “没事,点名时我就说你去拉屎了。”婶子边说边将手中的窝头递过来 。 “我吃不下,婶子,你留着自己吃吧!”香儿伸手按住了婶子拿窝头的手。 在婶子的掩护下,香儿悄悄地离开了人群。临走时婶子再三嘱咐香儿,要她在天亮之前一定赶回来。 走在一人宽的乡间小道上,香儿想到双亲今晚能吃到香甜的胡萝卜,她的脸上溢出了欣喜的笑容。香儿走着想着,她的身体又开始一阵阵发热,裹在胡萝卜中破了皮的双腿又一阵阵如针扎般疼了起来。 当香儿经过一片乱坟岗时,忽然看见坟地里闪现出星星点点的亮光,鬼火!一个念头在香儿的脑海中闪现。那鬼火时隐时现地跳跃着,仿佛在向着香儿靠近。刚刚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的香儿,此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想跑,可瑟瑟发抖的双腿已经不听她的使唤;香儿吃力地抬起一只脚,可脚还没落地,人却倒向了小路旁的坟丘,趴到坟丘边的香儿缩成一团,她本能地用手抱住头,头膨胀的像是要炸裂,耳朵嗡嗡作响,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似地扑通通一阵阵狂跳,香儿想哭、想喊娘,此刻,她就想守在娘的身边;她也想爹,她是爹最疼爱的女儿;她还想二哥,二哥被抓走时,年幼的香儿一路哭着追赶着二哥,二哥挣开抓着他的国民党兵的手,掏出了口袋里那块爹给的银元,他把银元塞到了小泪人一样的香儿的手里······ 然而,此时绝望的香儿却不敢哭,也不敢喊,她怕惊醒了那些沉睡在墓穴里的鬼魂。恍惚间,香儿好像听到了娘在呼唤她;也听到二哥爽朗的笑声。再仔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香儿双手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襟怯生生朝着有鬼火的方向望去,鬼火依然在原地闪烁着跳跃着;它们并没有理会这个如惊弓之鸟般的女孩。香儿长长地吐了口气,刚刚那极度的恐惧感似乎随着那口气飘散了一半。 突然,扑棱一声,一只被香儿惊醒的野兔贴着她的脚边窜过,香儿又是一惊,浑身的汗毛瞬间又竖起来;野兔钻进了坟地里的荒草丛中,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借着星光,香儿看到自己的裤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挣开,有几个胡萝卜散落在地上,香儿想脱下裤子,把裤腿扎成口袋背着,可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把盘踞在小路边熟睡的蛇惊醒,她害怕蛇,她怕这种冷血动物缠到自己的腿上。想到这,香儿又把两只裤角跟自己的细弱的腿紧紧地系在了一起。她把散落在地上的几个胡萝卜捡起来由腰间塞进了裤子里,然后又系紧了腰间那根当腰带用的粗布条。香儿把双手伸进荒草丛使劲地锊了一把,她抓紧手中的枯草吃力地站起身来;一阵凉风吹过,吹散了香儿的恐惧,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好似能驱鬼降魔的灵符一样的枯草,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艰难的走着。 香儿脚下灰白的路在星光闪烁中一直延伸到天地相接的地方,香儿穿过乱坟岗,走过农田,走出荒草地。 当香儿推开虚掩着的家门,她用尽力气喊了声:“娘,我回来了!” 便整个人瘫坐在门口的土墩上。 听到香儿的呼唤,娘颤抖着点燃家里唯一的一盏小煤油灯;娘蹒跚着走到门口,她吃力地拉起烂泥一样瘫坐着的香儿,娘俩相互搀扶着回到屋中,娘看着香儿心疼地问:“孩啊,你怎么回来了?我去打饭时听人说你们今晚去王庄了,王庄离家那么远,你是咋回来的?” 香儿止住了欲出的眼泪:“娘,我回来看看你和爹,我偷了胡萝卜,送回来给你俩吃” 香儿解开了系的紧紧地裤腿,胡萝卜一涌而出;她起身把胡萝卜捡到饭盆里,竟然装了满满的一盆。 爹听到娘俩的说话声,他吃力地抬起头看了看他的宝贝女儿,两行老泪落到了他身下的床板上,爹垂下头流泪不止;当娘浑浊的目光落到那满满一盆的胡萝卜上时竟然闪现出一丝光彩,随即这光彩被瞬间涌出的泪水淹没。 看着泪流满面的爹娘,香儿没有哭,空空的胃此时又咕噜噜作响,她抓起一个胡萝卜使劲地在衣服上蹭了蹭,几口就把它吞下。一根胡萝卜下肚,香儿有了力气,她站起身跟娘道别;“娘,我得回王庄了,婶子让我天亮前回去。”娘张张嘴欲言又止,娘的泪水顺着鼻子的两侧流进了口中。 香儿推开家门,天空中,刚刚那几片任意舒卷的云朵已经没了踪迹,曾为香儿照明的繁星大多已经睡去,温柔的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这个勇敢的女孩廋弱的身子上。香儿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她跑累了就走一阵,走累了就弯下腰深吸两口气再接着跑,香儿不再害怕,也顾不上腿上热辣辣的疼痛;四周的一切仿佛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呼呼的风声在心急如焚的香儿的耳边掠过,身上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香儿,走着,跑着;跑着,走着;终于,在听到第一声鸡叫的时候,香儿回到了王庄的水利工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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