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寻找护照主人 |
正文 | 我逮住机会就想去上学,光高三就上了三个,能力有限还非要硬撑,这就是我。先去杭州读了两年大专,回团场也是没地儿安排,刚好缺写团志的,便领了二百一十一元一角一分,当上了非在编人员,张老师比我强,他退休工资一拿,顶了返聘的名,拿着返聘工资六百块,当上了我的第一任同事。机会属于有预谋的人,后来,我逮住机会当上了苏州大学的编外研究生。我又上路了。 苏州,恬淡自然。从团场到杭州,从杭州到团场,再从团场到苏州,再一次的江南行。 十梓街东头到底,就是曾经的东吴大学,原来的江苏师范学院,现在的苏州大学。我所在的学院是个新名词,人文学院。我之所以叫它新名词,是说九十年代中后期多数大学依然是中文系、历史系单开的,少有合在一起叫学院的,尤其是人文学院,崭新的名词。 与十梓街并排的十全街是我后来工作的地方,我做一家广告公司的客服,内联公司各部门,外接市内外广告客户,紧张中也有闲适。 公司与苏州文庙隔一条人民路面对面站着,这一区域统称三元坊。在公司楼上对望,文庙全景尽收眼底。苏州文庙是我所到过的文庙中规模中等的,不外乎孔夫子的彩塑、生平、语录。它最大的亮点就是常年四季免费开放的苏式盆景园,一律周瘦鹃风格的盆景,以及一步一景的太湖石。这大概就是地方特色吧。 我喜欢苏州文庙不定期举行的各类文物古玩展览展销,不买光看看就大有收获,各式各样的文化侵染一番,哪怕浅尝辄止也是好的。我没钱,我只是客居于此,虽然不下苦力,但所取薪酬并非白领,要知道,想过闲适生活全靠人民币坚挺。 我和文庙有缘,午休常去看一眼,听一耳朵,过干瘾罢了。看到人群大把的人民币交易并不眼馋,场面上的交易再大也大不过私下的交易。 我的一位专收春宫图的老师教我,看文物,关注历史、发现历史是入门课,有历史痕迹的才是真正的文物,现在的人浮躁浅薄,只知道盯金银瓷器,其实,再贵贵不过纸头。 我不懂书画,不辨真伪,这是全体业余爱好者的硬伤。 再贵贵不过纸头,于是谨遵师命,步入字画区,满眼都是中国的犹太人……河南口音的商家在展示或半真、或半假、或全假的古籍书画,我随意溜达到一个旧证件摊头,这玩意一般假不了,只是历史痕迹或多或少的说话了。我先用在新疆练就的河南话打个招呼,那厮很是热情,能不热情吗?在新疆部分地区的部分哈萨克族朋友说的河南话比河南人还河南人,何况我乎?主要是取经,害怕这厮浪费感情,把我当买主,主动介绍我是新疆人,得知我是新疆人后,摊主麻利的取了一本证件介绍,这是你们新疆的,你看品相多好。这是一本旧护照,新疆二字陡然闯入,仔细翻看,这是一本1949年前的护照,护照的主人平和的微笑着,用护照上的语言描述就是,长形脸、杏眼、高鼻,照片上看去这是一个清秀的西装男,高挺的鼻子稍有西化的嫌疑,于是整张脸近乎完美,一行中文一行俄文,一个挨一个的海关图章,记录着护照主人的行踪。我认为这护照是真的,这比假春宫图好识别,至于历史痕迹,多少有点。我的购买力有限,并不询价,摊主一脸精明,看出我的蠢蠢欲动,他把我锁定为目标客户,一口一口的老乡叫着,这是好东西,小老乡,2000块,你拿上。我笑着摇摇头,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我心想,你杀了我吧,让我掏2000块钱,做梦吧。我淡然道,我就瞎看看。这厮追穷寇,交个朋友,1000块,归你了。苏州人买东西向来都是杀半价,我不是苏州人,我爱打一折,我翻看面前的工作证、结婚证,随口说,我只有100块,你要匀给我吧,开薪了,我还来给你捧场。这是一个标准的生意人,只在一堆烂纸堆里翻找,一封旧信递过来,200块,这个给你捎上。这就是河南人,有头脑,这是一封西装男的旧信,就冲这犹太脑袋,我再穷,钱也照数掏了。护照加旧信,200块,值。 接下来,这本护照随我到了上海。我又上路了。我在上海为一个全国性行业会议拉广告,为期一年,时间充沛而自由,我在苏大学的就是史学,何不打开护照主人的历史?何不将一行中文,一行俄文,一个又一个海关图章解开?这西装男肯定有故事,最起码他在路上,他在行走,他必然留有历史痕迹,我去找找看,有缘一定找得到。 我喜欢叫护照主人维佳,这是他妈妈给他取的名字。从哪开始呢?护照写了维佳出生徐家汇,他妈妈是俄国犹太,人都有源头,不管是飘于世界的犹太人,还是维佳这样的中国人,那么就从源头找吧。 我住莘庄,地铁一号线起始点,3块钱就到了徐家汇,我不喜欢上海,尤其不喜欢高架路,它把城市割开,隔断,总有被水泥栏杆挡住去路的感觉。先去找张老师,团志出版后,他回上海定居,一直邀我到上海玩。见了面,很高兴,说新疆,说上海,天上一榔头,地上一锤子,方言使用的也杂乱,他说老上海话,我说新苏州话,尽量的表达各自的感受。张老师,祖籍苏北,上海工人家庭出身,支边青年,对上海,对新疆都有感情,尤其是和新疆沾边的上海人,他都能拉上关系,看来我找对人了,我说了我要找维佳,他说,如果维佳活着都快90岁了,再不找,真怕是找不着了,我们这圈人都是60岁模样,我看你就别抱太大希望吧。 我回莘庄。金山阿平烫了老酒等我回来吃饭。我住在清水二村一套大居室里面,吃、住、办公都有了,组委会头头专门派阿平给我做饭、打扫卫生。阿平是个50岁的男人,枫泾镇的农民,18岁跟了大队的水泥船顺着黄浦江、苏州河路过上海一趟,主要目的是收大粪,此后,一辈子没有去过上海,他自称乡下人,枫泾镇怕我没听说过,只有往大了说:金山阿平。他没有上海男人的优雅,但他和上海男人一样烧得一手好菜,我的嘴巴很欣赏他烧的菜,我告诉阿平,我边拉广告边找维佳,这一礼拜,午饭晚饭统统不在家吃,早点心、夜点心我自己烧,阿平道,侬鸡叫跑上海,鬼叫才回屋里头,上海车钿、饭钿老贵咯,侬一个月头洋钿开几花?我忙解释:没事体咯,阿拉别样铜钿没,打车头、吃客饭钞票还是有咯,侬接接电话、小菜场白相相就可以了。阿平一句普通话也听不懂,我只能用洋泾浜上海话和他交流,他是好心,他想让我吃的顺口,顺便夸他的手艺,他很在乎我对他工作的评价,他彻底不想让我去找维佳,维佳在他看来,远不如一把青菜来的实惠与可亲。 维佳你在哪里?你在路上吗?我能找到你吗? 张老师家的张师母祖上是湖州开缫丝厂的,往上数三代,也算老上海了,一天张师母约了个老头和我见面,老头见了我就抱怨:飞燕介十三点,阿拉见天忙来兮,从鸡叫做到鬼叫,非要叫我扳老黄历。飞燕是张师母的名字,这老头是她表了两表的表哥,工厂退休会计,现在在社会上兼了四本账,所以很忙,关键是这老头是维佳的堂弟,他和维佳都姓吴,维佳护照填写的祖籍恰恰就是湖州,中文名叫吴仰俊,他大约真的是维佳的堂弟,维佳,看来我和你真有缘。吴会计从老式人造革包里拿了一张照片递给我,侬看看看,喏,这就是我屋里阿俊哥,是勿是侬寻咯人?这是一座美式木屋,门前一个健硕的老头平和的微笑着,杏眼眼皮也耷拉了,长形脸也方圆了,就那希腊鼻子还在,我忙道,维佳,维佳,这就是我要找的维佳。吴会计收了照片,撇我一眼,侬咯小人,年纪轻轻没事体做,不要搞七廿三寻同侬不搭界咯人,阿拉阿俊哥,伊,前年子死塌了。 说罢,吴会计匆匆走了,张师母说,我表哥就是这样的,你别往心里去,一呢,他确实忙,再一个吴仰俊他也不是很熟,听他讲,吴仰俊出去的时候,我表哥才不大一点点,前几年他们才联系上,我看算了,你别浪费时间了,表哥说他死了那就算了吧,找来找去有什么意思。 我只想知道维佳的行踪,他到新疆干什么去了?他为什么去新疆?是借道?是办事?是落脚?他和新疆有什么关系? 我又恢复了正常工作秩序,前几个月就是撒大网,先用拨出电话联系长三角各大商业机构,寄资料,发传真,就是散布广告信息,离会期渐近了,接听专机响的次数多了起来,都是商家要投放广告的,组委会柳主任说,我再给你配个走账会计。隔天,柳主任带了会计来,见了面,是吴会计,他是柳主任哥哥的同学,他有办法走账,我们见面机会多了起来,我没提维佳,他也不提吴仰俊,吴会计整日就是行色匆匆。 高炮五万,横幅一万,飘幅三万,灯箱八千,开全国性行业会就是这样,主办方总是赚钱猛烈的。我稍闲,吴会计更忙了。临散伙,吴会计非要请我吃本帮菜。他把他所知道的维佳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我。 维佳的外祖父是俄国犹太人,和多数犹太家庭一样,很早就到上海淘金了,主要是给石油公司当掮客,维佳的母亲受到了良好的西方教育,嫁给了在哈同银行当襄理的吴会计的大伯父,维佳从小就是西化教育,这是所有中产阶级家庭的必选,大学是在杭州的之江大学读的西语系,毕业后在金陵大学当助教,抗战胜利后,当时的新疆民政厅厅长包尔汉到南京开会,邀请他到新疆编一部维、汉、俄三语词典,他在新疆呆了三年,时时去阿拉木图大学交流,于是有了一串串俄语记录,随后他定居柏林,成为一个专职的犹太复国社会活动家,20年前,迁往耶路撒冷,两年前他就葬在那里了。 一顿本帮菜和冒着热气的加饭酒下肚,维佳的全部历史痕迹具体到只有线路。我认可。 一本护照记录的就是行程,维佳曾经在路上,这就是我寻找的最佳答案。答案找到了,广告画面室内室外都竖起来了,再见了,上海。 我又要上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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