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沙枣花又开 |
正文 | 北方的春天短暂,小镇的春事更是一风而过,潜行的剧情,刻板且无铺陈。整日匍匐在玻璃迷宫的人们,自然不必在意节气时令的交迭。沙窝里滚大的我,身上却总无法褪脱去沙枣花烙下的乡土味。 端午前夕,爱人回乡,摘回来一大把沙枣花,插在水盆里,浓烈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愣是把庸常平淡的早晨,整出了点激荡来,氤氲着极为稀罕的波瀾,再以"独倚望江楼"的姿势,在“白浪滔滔”之颠,一下子捞起许多过往情节来。或许情结更恰当些。 小时候,每当沙枣花开,乡里人最爱摆弄,插在水里能保持十天半个月清香不断,也算是荼蘼一回了。 由于地偏寒天,沙枣的花潮来的晚些,初夏的温热刚刚好。米黄色的小小蓓蕾,外包一层银色粉末,藏在银灰色的椭圆形叶片下面,比圣诞树上的铃铛繁密千倍万倍。五瓣花瓣向外舒展开,成星状,吐出花蕊。算不上风姿卓越,颜色也不鲜艳,远非桃之夭夭,杏之浪浪可比。但花开起来,兵涌一般浩浩蕩蕩,纤细而不娇柔,奔放而张扬,一点儿也不局促,无半点扭捏。发起香来,更是一点也不委婉,泼泼辣辣,利利落落,不是扑鼻香,而是满腹香,说沁人心脾,动人心魄,醉人心肺,一点儿也不夸张,浓得自有一凡境界,把初夏的闷骚萧疏之气一扫而光。 “一枝满屋香,一树十里访”便是她了。 堪折之时直须折来几枝,摆在床前案头,也无妄其丰厚烂漫一场。每当此时,赶花潮更是孩子们乐事。放学后,约几个伙伴,一棵追着一棵跑老远的路,方才精挑细选出自己最满意的,带回家来和家有一起分享。或分给左邻右舍,或拿给老师摆在书案上,剩下的就拿来装点教室里了。褪了色掉了皮的讲桌上,摆了沙枣花,倒也挺新鲜的,感觉清凉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凝眸于迎风缓缓摇动的花瓣,迟疑的一瞬,绝美便化入我记忆的松脂,成为至美的琥珀。 小时候,水源充足一些,乡里到处都是沙枣树。庄前屋后,街角村头,随便一站,如影随行;田径沟渠,沙坡野地,随便一望,满眼绿流。微雨过后,曙色初露,大片大片的沙枣树林子,从远处的山坡子上,黑压压,一直绵延到眼底,直到穷尽天际。缭绕的晨烟散去后,弯着的,靠着的,扭着的,形形色色的身影便清晰地爽在你眼前了。蹲着,仰着,卧着,一点也不拘束着,就像田埂上晒着乡民。要是倒在田间地头,倒成了人们小憩的坐垫,弓着的背正好驮起一群野孩子们芬芳的别样年华。 别看她其貌不扬,生命力极强,随便找一块地,不管是盐碱地,还是旱沙地,山坡田间都可,独处也好,群居也罢,只要扎了根便枝繁叶茂起来,在家乡再适合不过了。那时候,各家村子都有自己所属的场子,一簇一簇,从不间隔得太久,远远一望倒像是连成片的。夏可采花,秋可摘果,冬可取柴,从不会寂寞。 春天则是兴育的好时节,植树便是大事。村里社里学校都有任务,象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荒滩野地,沟渠堤坝,各自为阵,啃着干粮饮着凉水,就为了维持这浓烈的涩后甘凉。尺来长的树苗,种起来也简单,挖半尺深的坑,把树苗搁进去,填上土,浇半桶水即可。不出半日便是一大片。整个要工程简直是辉煌了。此后偶尔照理一下,再后就要靠自强不息了。长大了,高风干旱都无所畏惧了。能活,还得靠自然水源,这便很是幸运了。 太过自负,又疏于照料,才养成了这般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斌性。任由尔东南西北风,何来何存,她依然安安稳稳地守着脚下土地,端坐在高台,望着眼前平坦辽阔的麦塘,细水长流地开花,细水长流地结果,源源不断地传输她小而密实的快乐。 风来时,躲在浓阴密布的土沟里打牌是常事,没人喊你挑水铲草喂羊羔。喊也没用,都被风声挡回去了。喊不着了也就不喊了,就安心了。有时候躲在树上,拉起树枝来挡着,看着母亲来来回回着急的身影,还偷偷地乐呢。 平日里林场是有专人看管的,捡点柴火,还得偷偷摸摸。三奶奶常带我去。她高挑硬朗的身板,一看就是那种刚强的女汉子形象,干活自然麻利没得说。为借她的东风,我也受益颇丰,而我更在意一个乐字。惬意树空间倾泻下来的静默的阳光,斑驳的树影间跳来跳去的鸟雀,丛生的杂草里躲躲藏藏的蛐蛐。这是我所钟爱的下午。舍下母牛的哞哞声,街头妈妈们扯着嗓子喊话声,抽水机的隆隆声,鸡飞狗叫追逐声,落入丛林,一切都被过滤成清澈的琶音。滑入心里,便成了隐秘的暗示,不管在何时何地,只要“点击”,便跃然心头。 砍柴的日子,也是修剪树木的日子。三五天,或七八天。可这是个力气活,没几个帮手是不行的,于是亲戚朋友总动员。砍的砍,装的装,拉的拉,车水马龙的,不亚于唱大戏。劫难过后,极目归雁在天际偌大的天宇里缓缓旋转着,把秋天高朗的蓝天衬托得更加落寞。 等沙枣变脸时候,天已经凉下来了,夕阳也开始叫人留念。馋人的诱惑促使我们又开始了新的游戏。上午时分将半熟的沙枣敲下来,晒在地上。下午回来时,晒过的沙枣已经变得柔软透红,便可食了。大伙一起分享,比分享糖果还要开心。正如歌儿唱的好: 光脚爬上树梢梢 一杆一杆打沙枣 雨点点落下了红玛瑙 树梢上挂满了开心的笑 我们家房前屋后好些个沙枣树,都是父栽的。浓荫密布的,纳完也凉,便要进下一道餐了。深秋时节,经过了霜打的沙枣,皮薄而嫩,肉甜多汁,这便是打沙枣最佳时节。用一根长长的木棍,瞅准沙枣最稠的枝条,用力敲下去,沙枣便连枝带叶如雨般落下,红红的铺满了地,又有暖暖的太阳照着,格外光耀,吃在嘴里别人一凡滋味。浩劫之后,心里难免有隐隐的愧疚。但终究不能盖过舌尖上的美味。 时隔多年,虽然再也看不到绿莹莹的沙枣林,闻不到香碰碰沙枣花,听不到扑簌簌下起的绛红雨,但就算是时光踩碎了晚霜的酸涩,只要示意,便会喊出纯纯的殷愿。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