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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棵柚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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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柚树

浏阳市第三中学苏耀斌

一地苦柚。

老屋粉墙班驳,青砖砌的廊柱扭着身子艰难地支撑着残破不整的屋檐。东边有一块不足十平米的空地,除了萋萋杂草,只有一棵兀立的柚子树。它的身世至今是个迷。在我的记忆中,不知道它怎样在无人侍弄中长大的。因为那个年代,人们关注的是怎样填饱肚子,还没有品尝水果的奢望;何况,房前屋后种多了果树,有长资本主义尾巴之嫌。

柚子树的影子植入我的记忆,是在1988年的那个寒冬腊月。

我在湘赣接壤的一个大山里的中学教书,那年寒假回家过年,误了至浏阳的早出晚归的唯一的一趟车,只好步行二十多公里到张坊乘车;巴掌大的车站人满为患,经过这里的每一辆车,满得连善于钻山打洞的山里人都打退堂鼓了,才会哼哧哼哧,步履艰难,甲壳虫似地爬走了。我拼命挤上一辆铜古至浏阳的车,可是人多没接到车站售票员递给我的车票。到浏阳车站出站要验票,没有,被罚款;那是我三天的工资啊!

大同岭之内是接近江西的天气,朔风呼啸细雨连绵;大同岭至蕉溪岭是浏阳的天气,阴沉湿冷雪花飘飞;过了蕉溪岭,才是长沙的天气,风雪狂舞池封路冻。我雨一程、雪一程,一百四五十公里路程费尽周折,揣着罚款的冤枉不能释怀,回家过年的兴奋荡然无存。天黑进门,不见我病恹恹的老父亲。娘告诉我,摘柚子去了。我说,数九隆冬的哪里摘柚子去?老屋边上的柚子树上。还结着柚子?只剩几颗,特意用棕叶包着,留着给你吃的。我生怕父亲摔着,赶忙去看。只见老父亲身子半贴梯半贴树,一手打着电筒,一手伸出去小心翼翼地在摘柚子。我怕惊着他出意外,没有叫他,默立屋檐之下,只听到父亲粗重的喘息声。

晚上一家人围炉而坐,嘘寒问暖,其乐融融。我吃着特别的柚子,虽然有点苦涩,但罚款的冤枉气,早被柚子的味道湮没了。

父亲原是生产队长。家里的油盐酱醋柴,都交给我那不懂稼穑的母亲。农忙季节他每天都是一身泥,一身水;一身汗馊,一身粪臭。他经常对我们说,人欺地皮,地欺肚皮。全队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他俨然一员大将,指挥若定,经营有方。那时邻队经常青黄不接时闹饥荒,我们队勉强能度日,这是一个怎样的功绩啊!为了全队人的生计,父亲落下了一身病:肺气肿、冠心病、胃溃疡、风湿病……

队里实行了责任制,卑微的队长的身份已成为历史,并且不会载入史书。父亲离开了田土,就像庄稼离开了泥土;失去了精神的寄托,很快变得体弱多病。六个儿女已经长大成人,甚至树大开桠,儿大分家,儿子们都自立门户了;父母随了小儿子。心中空空的父亲只有侍弄老屋的柚子树,得以自慰。柚子成熟后几个儿子、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分送一些,留下五六个等我这个游子回来品尝。1988年到1999年的寒冬腊月,每次回家都会品到这特殊的柚子的味道。

2000年正是柚子成熟的季节,父亲没来得及与所有的亲人和他的柚子树作别,就无声无息地驾鹤西归了。柚子树和老屋一样自此自生自灭,而且因为它甜中带有苦涩,无人问津。

现在,充斥市场的全是沙田柚。一次我逛集市,做水果生意的老板向我推介他的柚子。我问他苦不苦,他说不苦;涩不涩,不涩;甜不甜,不怎么甜。我说那叫柚子吗?

每次去看老屋,必定要见到那棵柚子树;每次去看柚子树,总见到满地都是熟透坠地的柚子。我拣起几个柚子,闻一闻柚香,尝一尝那醇甜中的苦涩,苦涩中的醇甜。

那土里土气的柚子的味道,就是父亲的味道,生活的味道。

(此文载于《浏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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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4:5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