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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换米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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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水稻栽培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5000多年前的浙江河姆渡时期,据说那里发现的稻谷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人工栽培种。不知那时的水稻有没有粳籼之分。现有的资料表明,我们的祖先把水稻培育成粳稻和籼稻,最迟也是在公元前3240多年的事了,代表那个时期文化的龙南村遗址(今属江苏省吴县)里,就出土了粳稻谷和籼稻谷的植物种子。

我们的祖先培育成粳稻和籼稻,实在是了不起的一件大事。依照事物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规律,我想,我们祖先最早种植的也一定是籼稻,用籼稻谷弄成的籼米一定也是又硬又难吃。也一定是由于一部分祖先的不安分守己,才使世界上出现了粳稻这个品种。粳米和籼米各有优缺点,但粳米比籼米好吃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队里农事历来一年两熟,秋种麦子夏种稻,这稻自然是粳稻。后来,上级在这里开始试种双季早稻,还是很谨慎地种几块田试试。有病的父亲不能做重活,队里分配他喂牛,顺带着给这几块早稻田打水,牵牛、喂草、赶车这些活儿,少不了我们弟兄几个帮忙。记得第一次种植的早稻好像长势还不错,我们经常看到上面来的人在田埂上走来走去,指指点点,好像还能听到笑声。他们有时还会坐进牛车棚里说着话,那些深奥的我听不懂,偶然会有一两句听得懂的飘进耳朵里,这就是一年种两季水稻可以多收粮食,早稻还要多种。

试验种着的早稻没来得及推广,也没能继续试验下去,因为接下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马上要农民去做,这就是把年年种麦子种水稻的土地翻它个三四尺深,还有其他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什么的。等到报纸上、广播里不时宣布什么什么亩产几千斤几万斤甚至更多时,表明粮食增产有了更快捷的途径和更好的办法,人家一季粮食作物的亩产量比得上几年几十年的,再去试种双季早稻已经失去意义了。等到后来大家为吃饭这件事弄得慌慌张张时,才觉得亩产量后面突然增加的那么多“0”,真正是一个一个的“0”,不,比那些真正的“0”还可怕。那些日子里,我心里常想的是,什么时候能吃到白米饭,哪怕是籼米的也好。小小年纪的我还知道了,一斤粳米只能烧出二斤半饭,而一斤籼米可烧出三斤饭。有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若干年后从内部文件中得知有“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最高指示时,感到深有体会,一下子就理解并牢记在心了。

等我几年后从部队里复员回来,重新拿起锄头铁钅答与天与地奋斗时,多种粮食、多产粮食是仅次于阶级斗争的另一项头等大事,家乡也早就在这件大事要求下全面加种双季早稻了,不知道此前有没有重新试种过。地球自转公转到今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变,廿四个节气没有变,无霜期没有变,要多种一熟,只能在水稻的品种上变。早稻品种都来自南方,两个很大的优点是生长期短而产量高,一个很大的缺点,这早稻的米全是籼米。八九十这几个月里,就吃新收上来的籼米。我是第一次吃到当地出产的籼米,毕竟也算是新米,论吃口,还不错,饭粒虽然硬了些,却要比店里粜出来的籼米好吃些。以后我们每年都要吃这种优点多而缺点少的籼米。这里没有吃面食的习俗,却规定夏收后两个月的口粮全部是小麦,农民就把分了的小麦去换米吃,这米自然只能是陈籼米。这样,一年中就有好几个月都得吃籼米。我是头级劳力,每月的定量高达41斤,按原粮计算,可分到五六十斤稻谷,一年累计下来够多的了,可我不够吃,年年不够吃。也并非是我一个人不够吃,好象老宅上的壮劳力好多都不够吃。小孩的定量理所当然低,可他们的饭量一点也不落在父母后面,口粮自然更不够吃了。

因为加种了一熟早稻,全年的粮食总产增加了不少,征购任务自然也增加了很多,农民的口粮仍按定量分给。“脚踏实地,喜气洋洋”,这也是关于粮食问题的最高指示。农民们都是过来之人,十分理解国家急需粮食,解放全人类需要粮食,打击帝修反需要粮食,便高高兴兴地把成千上万斤公粮送进了粮库,还争粜光荣粮。家里的困难留着自己去解决。三熟制使农忙由原来的一年两个变为三个,这多出来的“一忙”就是每年七月中下旬到八月上旬的“三抢”。南宋词人王炎有“人间辛苦是三农”的词句,他说的“三农”是指春耕、夏种和秋收,比起“三抢”来,“三农”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套用“样板戏”《红灯记》中的一句台词:有了“三抢”这碗酒垫底,以后什么酒都能应付了。没有过“三抢”实战的人是无法体会辛苦程度的。“三抢”是在全年气温最高的“三伏”天里进行的,田里有几百亩早稻要收割,要挑回来,几百亩稻田马上要翻耕,翻耕后马上要插上后季稻秧。这一切,除了耕地、脱粒有机械外,其余所有工序全部人工操作,而且插秧的最后截止期必须是八月七、八日立秋之前,只准脱时辰,不准脱日脚。三十四五度的高温,割下一把早稻,只消在烈日下晒它一二个小时,就能用来做引火柴了。农民不是铁做的,也怕晒出毛病来,下午上工时间那就推迟吧,这也就意味着推迟多少时间,晚上的夜工便增加多少时间。王炎如果参加过“三抢”,一定会将此词句改成“人间辛苦是三抢”的。为了完成高温烈日下的任务,各个生产队拿出了杀手锏:小包工。割稻、捆稻、挑稻、拔秧、插秧,统统的实行“小包工”,改用经济学的词语来说,就是采用计件工分制,多劳多得。中午上工前的“天天读”,队干部例行要大家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行,一解散,人人为小包工直奔田里,也是为多得工分而直奔烈焰笼罩下的露天工厂。这多得的工分,说不定还可多分一些超产粮,解决一些口粮呢。乡亲们对批判、斗争这些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在这之前的好多日子里,打倒什么什么人时,就有人领着呼口号;批判什么什么主义时,也有人领着呼口号。日积月累,这一套也变成程式了,完事后也不往心里装了。据说小包工是典型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现象,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已在十几个年头里批判过。可每年批判归批判,完了还得去挑稻、去插秧,去小包工。平时粮食不够吃,在“三抢”中可不管那么多了,敞开肚皮吃,吃饱了为止。如果把它“量化”,一个男劳力一天的实际耗用粮食要在二市斤以上,而且是籼米,是用籼米烧的饭。咳,一个个都成大肚罗汉了。那年头最高指示多,连农村人吃饭也有一条,好象是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是这样吃饭的。

等到秋收一过,家家可分到几麻袋粳稻谷。家长们面对着新稻谷,心里却在计划着,要吃到明年五六月份哩,算过来算过去,心里只蹦出三个字:不够吃。把那些口粮细分一下,确实不够吃:男劳力劳动强度高吃得多,家里的一两个小光榔头都是饭榔头,一顿饭不吃它二大碗是不会放下筷子的,有的人家将饲料粮也挪用了。明年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吧,辛苦一年了,先吃它几顿新米饭再说。又糯又软的新米饭能在“三抢”的艰辛、缺粮的尴尬中带来一丝解脱。于是,那些日子里,大队轧米厂里生意兴隆,通常要开夜工,才能把当天运来的稻谷轧完。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进去轧闹猛的,吃了那么长时间的籼米,我也想换换口味了。当轮到我时,我都要叮嘱阿发师傅,轧得糙一些。100斤稻谷要轧到72斤米才合符定量标准,事实上大队轧米厂从未达到过这个标准,无意中每年要被机器“吃掉”好多口粮,轧糙一点,就意味着每百斤稻谷可多出几斤米。几斤米哪,到哪里去可凭白无故地多得几斤白花花的米?而且还是新粳米,几次把米轧糙一点,就等于多出不少口粮来呢。口粮的紧张使我变得斤斤计较起来,在无法找到更好的多得口粮的办法前,这就是一个好办法,一个不可放过的好办法。况且,书上不是说糙米营养丰富吗?既然如此,何不一举两得呢。粳米的后代总是粳米,再糙的粳米也总比籼米好吃。

粳谷轧米之际,也就是换米季节的开始。粳米自然好吃,但它的出饭率低得很,吃粳米饭无形中又蚀掉了不少口粮。籼米出饭率高在此时变成优点凸现出来了,两者一比较,用粳米换籼米是最佳选择。任何时候吃饱总比吃好来得重要。在无法找到更好的多得口粮的办法前,这又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来轧米的人互相说着队里的收成,也不忘互相递着香烟,还交流着换米的种种行情。那些凭购粮证吃饭的镇上人,每月只能籴回几斤陈的粳米,其余的都是籼米,他们缺的是粳米。我们守着那么多的粳米却不敢多吃,我们需要的是籼米。一方多这样缺那样,另一方缺这样“多”那样,一种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就这样开始了。双方标准自定,交易自愿公平。张木根家用一百斤粳米换到了一百三十斤籼米,王阿弟家只换到了一百二十斤,看起来吃亏了,可人家还另给了王阿弟二十斤粮票。朱木香家呢?白花花的大米轧好后,还没有和他换米的对头码子,看样子他有点急了,便叫阿发留点心,帮他找个下家。我也换米,在以后的日子里,一袋一袋的新大米拿出去,一袋一袋的陈籼米换回家,每年秋收后都是这样换米的。

将一年种两熟全部改为种三熟,当然是为了多收粮食,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农民的饭量那么大,究竟是胃出了毛病,还是那时的米饭不耐饥?一顿饭能在肚子里填进去那么多砻糠核,这不会是美食,而是生命延续的需要了。种田,口粮,吃饭;口粮不够,多种粮食,口粮再不够,再多种粮食。田不够种了,就砍树造田;粮不够吃,再填河扩田,好像没有别的解决吃饭问题的办法了。那年头里的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呀,可不这样又能哪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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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2:1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