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龙生庭：妮姑湖回忆录（31）“老九不能走”的风潮 |
| 正文 | 1969年9月，南湾湖军垦农场的秋天，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那数万亩的稻田里，一垅垅，一丘丘，一望无际，一片金黄。那沉甸甸的谷穗，在微风中左右摇摆，泛起一阵阵金色的波浪，似乎是在向人们点头、招手、微笑、细语，在温情脉脉地告慰那些为它们的成长、成熟付出了艰辛劳动的军人和大学生，连同也感谢大自然的阳光和雨露。这时，站在堤坝上对着眼前的景色，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稻田，望着那铺天盖地的稻谷穗儿，所有的大学生，似乎才深深理解了唐代李绅那耳熟能详的诗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啊，从犁田、耙田、到育秧、插秧、除草、施肥、杀虫，哪一道工序，战士们曾松懈过，大学生们曾偷懒过！犁田时菱角和蚌壳划伤的脚板才刚刚痊愈；插秧除草时蚂蝗叮咬后双腿鲜血流淌的画面还停留在脑海里；猫着腰钻进厕所一瓢瓢舀起臭气熏天的粪便，然后兴高采烈地挑着施到田里的情节，也还记忆犹新。中山大学哲学系的匡宗华，你还记得你和我在团部通讯连的厕所的粪坑里舀粪的情景吗？当时，我们两提着粪桶，钻到厕所粪坑里，战士们上厕所了，你我就躲在粪坑旮旯里等战士方便完事，你我立马踩着污秽走过去，把那还冒着热气的大便舀进桶里。你我没有感到那是屈辱，而是当着灵魂的洗涤，劳动人民情感的升华。正是这样的经历才使得我们悯农惜粮的思想根深蒂固，看着现在学校食堂里倒丢的馒头米饭，看到饭店里大量的荤腥剩菜，感到十分的心痛和可惜! 正在这时节，一个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在南湾湖军垦农场所有学生连队里传播：国务院本来计划发文在八月份给大学生们分配工作。先征求部队的意见。广州军区部队领导提出，现在军垦农场的部队由于要抽人去地方“支左”（支持造反派），本身就不满员，一个野战连队在农场劳动的战士也就七八十来人，他们本身的劳动任务就很重。如果现在把几万大学生们一下子分配离开了军垦农场，那么，牛田洋农场，白藤岛农场，西湖农场，南湾湖农场等大学生连队留下的数万亩稻谷就没法收割，势必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这种情况在全军具有普遍性。部队的意见是“老九不能走”。至少等到秋收完成以后再考虑大学生的分配问题。这个小道消息，经过各地军垦农场大学生们的书信往来，在不断地发酵。 听到这样的小道消息，大学生们困惑着，议论着。一种埋怨、抱怨、甚至不满以及和部队干部对立的情绪在各个连队班排蔓延着。连长安排工作遇到了讨价还价，指导员的话几乎没有人相信，排长的指挥开始不灵，纪律开始松散，劳动有人怠工。大学生们几乎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连里的那四五个军人（连排长）。各种质疑的声音在不断发出：国家建大学，让我们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来种田割稻子？学原子弹的就为了来农场捡牛粪蛋？学导弹的 就为了让我们在农场玩泥巴蛋？学外语的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在洞庭湖里和青蛙对话？学建筑的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在农场里搭茅屋？学造潜艇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军垦农场拉小粪船？学经济的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去养鸭喂猪？学外交外贸的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和蚂蝗打交道？如果这样做下去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是进步还是倒退？有些比较激进的大学生甚至提出要和指导员辩论。面对这些在文革中“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当年红卫兵大学生，指导员头疼了，连长也感到束手无策了，简单的说教不起作用了，简单的命令没人听了。连长、指导员、排长终于感到自己的知识贫乏了。我所在的0633部队学生九连，后任指导员原来制定的“以连部为中心，超过200米的范围必须请假”的规定，没有人理会了。晚饭后，三五成群的大学生，走上愚公渠大堤慢慢悠悠地散步聊天，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面对小道消息带来的困境，思想的混乱，局面的失控，部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把所有各个连队担任副排长职务的大学生们统统集中起来办学习班。集中住宿，集中学习。开始是由广州军区派来南湾湖军垦农场担任学生办公室主任的军官作报告辟谣。这位军官的名字不记得了，但据说他在参军前曾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曾参加过北京大学的学潮，资历不浅。他不仅知识丰富，而且能说会道，口才不错。来南湾湖军垦农场之前的职务是广州军区政治部的一名师职级军官。由于他的学历与资历，他在大学生们中享有很高的威信。他从国家的建设，到大学生的作用，从大学生们现在的处境，到未来的前途，高屋建瓴，引经据典，纵横捭阖，侃侃而谈，挥洒自如。他的报告，有理有情，大家听得鸦雀无声。 他说，国家把大学生送到部队锻炼，那是对大家的继续培养和栽培。绝对不是要大家永远呆在南湾湖农场从事简单的农业劳动。并引用孟子的话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孟子的这段话，翻译起来就是说:“舜在田野中兴起，傅说从筑墙的苦役中提拔出来，胶鬲从鱼盐贩子中提拔出来，管夷吾从狱官手中提拔出来，孙叔敖从海边的隐居生活中提拔出来，百里奚从买卖场所提拔出来。所以上天要把重大的担子加给这个人，必定要先使他的心志受困苦，使他的筋骨受劳累，使他的肌体受饥饿，使他的身子受困乏，使他每做一事都受干扰、被打乱，以此来使他心理受振动、性格变坚韧，增加他所缺少的才能。一个人常有过失，才能改正；心志遭困苦，思虑被阻塞，才能发愤有为；表露在脸色上，抒发在言语中，才能使人了解。国内没有执法的大臣和辅佐君主的士人，国外没有势均力敌的国家和外患的威胁，国家常常会灭亡。这样，就能明白忧患中能获得生存、安乐中会遭致灭亡的道理了。”他话音一落，会场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时有人交头接耳，说这人有水平。 后来这位主任说：党中央、国务院要给你们分配工作，我们广州军区能从中阻扰吗？我们能不服从吗？中央的战略部署我们广州军区能不执行吗？难道枪能指挥党吗？一道小道消息就把你们的思想搞乱了，你们是不是有点幼稚？你们肩膀上的脑袋难道不是用来思考问题的吗？“老九”不能走！“老九”是什么，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是你们这些新型的大学生，是国家的宝贵财富；是的，“老九”不能走！“老九”是不能走歪门邪道！要走，就和杨子荣一样，走毛主席指引的康庄大道，革命大道！ 这位主任的话真是掷地有声，说得在座的大学生们心服口服。 几天的学习班结束了。副排长们回到连队，按照统一部署，又组织各个班排传达讨论。一场小道消息引起的风潮，就这样化解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和秩序。至于，那“老九不能走”的小道消息是怎么来的，有的说，在我们大学生中，有许多北京来的高干子弟。有某兵种司令的儿子，也有政府部委高官的子女，他们的父母都能通天，了解的情况多，一般都认为小道消息就是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但真实的情况如何，后来部队也没有追查，就此不了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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