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龙生庭:妮姑湖回忆录(05):雪夜路漫漫 |
正文 | 在焦急的等待中,我们的船队,终于慢慢地离开了黄茅洲船闸,在狭窄的水道中前进。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周围一片漆黑,船内也是一片沉寂。旷野里除了那小拖轮的呜咽,以及渠水拍击船舷发出的声响,听不到虫鸣犬吠。小船上的我们,大都保持着沉默。偶尔有人跑到船头,试图了解我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但毫无收获,最多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前后水中连接着的小船队。 当然,漆黑的夜晚虽说给行船带来了不便,但在我们需要排泄废物的时候,能给我们充当屏障和遮羞布,消除一些尴尬,维护我们的人格与尊严。要知道,胃里的萝卜、白菜和藕片,再加上寒冷对身体长时间的包裹,每个人的膀胱,都不时会被那萝卜汁、白菜汤、莲藕水充满。那可是人体消化系统和生理循环的自然规律,男女都一样。有了黑夜的屏障,大家也减少了不少心理压力。不知何时,我们船上的女舵手点燃了一盏烧煤油的小马灯。她把马灯用绳子挂在船篷出口,尽量给我们船舱内的人们一点光明。尽管在漆黑的夜晚,那小马灯发出的亮光十分微弱,十分可怜,但它依旧在向周围的世界发出一个的信息:河道里有船,船上还有生命。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居然下起了小雪沙。小雪米在寒风中纷纷击打着小船的竹蓬。那声音十分的清脆。坐在靠近船头的人告诉大家,船篷上已经结冰。难怪大家感到越来越冷。“到了什么时候了?现在是几点呀?”有人发问。“11点!”有人回答。这么说,我们从黄茅洲出发到现在,这个船队已经航行了十一个小时!天啦,难怪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大家都想,现在船上要是能有进口的东西多好呀,哪怕是一碗白菜,一个萝卜,一节生藕,管他是什么啦,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都行。有人开始抱怨这船开得太慢;有的开始抱怨部队为何没有安排晚饭;有的开始埋怨为何不早给大家打个招呼,要知道航程如此艰难,也可以未雨绸缪,先在长沙买点饼干带上船。 在漆黑的夜幕中,带着一路的雪花,我们这蜗牛船队终于靠岸了。这时,只听到岸上传来一阵阵锣鼓声,还夹杂着“热烈欢迎大学生下军营锻炼”的口号。借助很多偶尔一闪一闪的手电光,我们看到岸上站着一排排的军人。每个军人都带着扁担和绳索。真是谢天谢地。在船上蛰伏了整整十七个小时的大学生们,这时,大都有那农奴翻身解放的感觉。想象着受够了的磨难终于到了尽头。还想象着很快就会吃到热腾腾的大米饭,香喷喷的鱼肉大菜,喝上热热的菜汤。喧天的锣鼓骤然停止了,带队的解放军要我们站队并立即安静下来,说是师首长要发表欢迎大家的讲话。首长的讲话刚开始,黑暗中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首长,我们要吃饭!”接着“首长,我们要吃饭!“的喊声,便有如火山爆发一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响彻夜空。随着不断重复的“我们要吃饭”的呼喊,首长也许认识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些大学生,毕竟是在文革的风浪中,叱咤风云,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群体。因此致辞立刻停止,欢迎仪式只好草草的结束。这时,带队的军人马上把自己的连队集合起来。在漆黑的夜晚,大家只能靠着耳朵艰难地去寻找自己的队伍。接着是排队,点名。确认全部到齐之后,前来欢迎的连长才告诉我们,这里是茅草街肖公庙。是师部的所在地。不是我们今天行军的终点。这里距离我们的营地,大约还有十公里!没有船坐,没有车接,要靠自己的双腿步行!这里也没有饭吃,要到了我们的营地才有饭吃。要我们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坚持住。还说不要叫喊,不要抱怨。再大声叫喊也没有用! 天啦,忍受了一天的劳累、寒冷和饥渴,处于极度饥寒交迫的我们,听了连长的讲话,那很快能吃到热饭热菜的想象,犹如那薄薄的肥皂泡,很快破灭了。大家仿佛被当头淋了一大盆冷水;不,淋的是一桶冰水。我们明白,马上能吃饭的愿望成了无法实现的幻想。大家沮丧极了。连长接着说,每个人把自己的行李全部从船上找出来。这时,有人建议,等吃了饭有劲了再回来取行李,或者等明天天亮了再来取。连长很快坚决地否决了他的建议。并不容置喙的口气说:“不要啰嗦,赶快行动!”在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在微弱的手电光中,艰难地找出自己的行李,放在脚边。我们一个个正发愁这么多的行李,我们哪里还有力气把这堆东西挑到十公里之外的营地去呢?这时走过来一队解放军,站在我们的面前。他们人人拿着绳索和扁担。他们告诉我们说,我们和他们是同一个团一个营的。他们是来负责帮助我们大学生挑行李的。而且是每个大学生都安排两个解放军战士负责挑到家,要我们放心。听了解放军的话,我们真的感到温暖和高兴。身上的寒冷和肚子的饥饿似乎得到了许多缓解。我们心里开始佩服连长的能力和细心,同时也在感谢那些比我们年龄还小的战士。我们于是把各自的行李交给了解放军,他们三下两下就把行李捆得结结实实。我手上拎着一个小件的行李,解放军说,路很滑,不好走。要我把小行李也给他,要我打空手走。这哪儿成呢,我自己也正是青年,怎么好意思打空手走呢。解放军不容我拒绝,一把抓过去就走。还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上路后,我终于明白那战士为何一定要我空手走路。原来,那十来公里的路程,不亚于李白笔下的一段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脚下的路全是军垦农场新开挖的泥巴路。上面没有铺上石子。属于湖区那些典型的“天晴走路一身灰,下雨走路两腿泥”的泥巴路。路面坑坑洼洼,路面也不宽敞。路的左侧是稻田,右则是农场开挖的两米多深的渠道。今天的湖区,雨水和雪花已经变成了冰冻,凹凸不平又泥泞的路面上已经结上冰,那路面犹如泼上了一层厚厚润滑油。走在上面,非常容易滑倒。加上又是晚上走路,没有亮光,只能借助微弱的路面反光,判断着下脚的地方。很多大学生都是近视眼,看路不清,走路不稳,高一脚,低一脚,不时有人滑倒,几乎跌下路边的渠道里。连长在前面带路,我们就在后面跟着。我们都按照前面一位大学生,后面跟着两位战士的队形走着。战士挑着我们的行李行军,我们则打着空手走路。我们在溜滑的路上,弯着腰保持平衡,防止跌倒;低着头搜索路面,寻找平整一点的路面下脚。我们走的是东倒西歪,战士们的步伐则完全不同。他们基本不看路面,跳着行李,依然大踏步前进。刚走了十来分钟,我们感觉已经驱走了寒冷,双脚已经发热,额头已经冒汗,浑身发热,以至于还要解开棉衣的扣子寻找凉爽!在艰难的行进中,一路隐隐约约地看见几点灯光几座营房,我们以为看到了希望,都急切地问战士,“到了吗?”战士说,“不是,还在前面。”如此多次反复的询问,战士回答依然是“还在前面!”我们在内心里发出自问:今晚这泥泞的冰雪之旅何时才有尽头! 漫长缓慢的步夜行军,再没有人说话,只有行走的脚步声。大家一路上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地走着,走着。这时面前又出现了几座稻草房的影子,走廊上还亮着看来是临时牵上的电灯,连长才大声地宣布:同学们,到了。这就是今晚你们住宿的营地!连长还告诉我们,这是一个解放军连队的营房。解放军已经为大家准备了红烧肉,今天是元旦。祝大家元旦快乐!不必说,接下来就是吃饭睡觉。食堂里那大盆的红烧肉给了我们很大地安慰和快乐。大家都在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我们是1968年12月31日上午十点在黄茅洲吃的早餐,到了1969年1月1日上午两点才吃到晚饭。中间间隔了16个小时。吃饭时候,有表的同学告诉我们,现在的时间是1969年元月一号的凌晨两点!这一天是多么的漫长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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