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龙生庭:妮姑湖回忆录(03):风雪长沙城 |
正文 | 灰色的天幕下,飘着点点雪花。南下的蒸汽机车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地拉着十来节的绿皮车厢,带着我们这些大学毕业生,一路南下。一路上,火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那哐当哐当的响声,在我们听来,就像是一个疯子用那嘶哑又略带粗犷的声音,在不停地叫着:“广东-广西,广东_广西”。伴着车轮行进时那单调的节奏和声响,车厢里的大学生们有的在轻声交谈,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靠着椅背打盹,也有的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园农舍,陷入深深的沉思。我也透过车窗,扫描迎面而来一个又一个叶败荷残的湖泊池塘,又遥望着茫茫的天空,回想着过去,憧憬着未来。然而,想得最多的是,明天,明天,伟大的舵手究竟要把我们带去何方呢? 雪花毫不吝啬地下着,飞着,飘着;北风也在不紧不慢地刮着,吹着。经过十来个钟头的行进,火车经过咸宁、蒲圻、湘阴、汨罗,岳阳,终于开进了长沙火车站。在军人的带领下,我们拿了随身携带的行李,走出了车厢,走出了站台,走出了出站口。然后站在长沙火车站的广场上等着中转运输的汽车。趁着这个机会,大家都环视着领袖家乡省会城市的火车站以及站前的广场。眼前的长沙火车站始建于何年呢,对于探讨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兴趣。站前广场不足千平方米,地面凸凹不平。候车室设备十分简陋,面积大约在500平方米左右,室内放置着数百条长方型木靠椅。站内站外,人来人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车站的外墙上不时还能看到批判、侮辱、攻击当时国家主席刘少奇、中共中央书记处总书记邓小平、湖南省委书记张平化的大字报和漫画。被敕封为“中国的赫鲁晓夫”的刘少奇,早被伟大领袖《我的一张大字报》带头炮打,他的“罪恶”我们早就熟悉。邓小平“白猫黑猫”的论调,我们也早都嫻记于心。湖南省委书记张平化究竟有多少“罪恶勾当”,对于我们来自湖北武汉的大学生来说,那还真是知之甚少。当然,比之湖北省委书记张体学,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我们知道的事情就要多很多。张体学,17岁参加革命,现在也成了要被打到的走资派和反革命修正主义的头子了。陈再道,这位早年参加黄麻起义的将军,战功卓著,伤痕累累,现在也被造反派们戏称为“陈大麻子”,成了不屑一顾的小丑。7.20事件后,陈再道将军也被造反派们扭送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着长沙车站外墙上那些大字报,我们大都只看那醒目的标题,偶尔也会注意到那些丑化刘少奇、邓小平、张平化的漫画,但不会去仔细阅读那大字报的内容,也不会去品评那些漫画的现实意义和艺术价值。对于研修过《文学概论》的中文系大学生,那些漫画的创作手法,用不着去研究揣摩,一眼就清楚:那是革命的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手法。哎,漫画的作者是画家?是打手?是小爬虫?或者是画家加打手?或者是画家加打手加小爬虫?谁知道呢!其实,我们这些毕业了的大学生,多数也不想知道。因为,经过两年多的冲冲闯闯,抄抄写写,走走串串,批批斗斗,吵吵闹闹、打打杀杀,这时,作为毛泽东的曾经的红卫兵,我们似乎有了被欺骗、被利用,被愚弄、被抛弃的感受。所以对于眼前的大字报已经没有了多少热情。因为随着年轮的增长,我们的思维和思想多少都有了一些改变,成熟代替了幼稚,冷静代替了狂热,理性代替了情感,思索代替了盲目,自主代替了盲从。所以对于大字报之类也就漠然视之。 在慢慢地等待中,中转的汽车终于在飞舞的雪花中缓缓地开来了。我们随着军人的哨音,默默地有序地上了汽车。浩浩荡荡的车队沿着五一路,一直向西开去。好在当年的五一马路不长,没过多久,我们就住进了五一路边的省政府第二招待所。这招待所主楼是几栋五层楼的砖房,大约有近百个房间。每间住四个人,足够容纳数十个火车客车车厢内的乘客。按照解放军宣布的住房安排名单,我找到自己的房间和铺位。房间不大,和我们大学生宿舍差不多。不同的地方是我们大学生宿舍住八位学生,这里的房间只安排住四位客人。当然,这里的床单被套都是统一的白色,而我们宿舍的被子床单则是五花八门。住房是免费的,至少没有让我们大学生现场掏钱;即使要我们掏钱,我们也大多囊中羞涩,交不起那住宿费,因为,我们还没有拿到工资。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学生,第一次能免费住上省级的招待所,已经是感到十分的荣幸,十分的满意,十分的激动了。 住宿停当,大家的肚皮在叽里咕噜的叫唤。好在不久,急促的哨声在走廊里响起。说是到下面的操坪空地里集合吃饭。带队的军人威严地下着命令:各排集合!立正!向左看——齐!向前——看!稍息!接着,军人便向我们宣布:从现在开始,每次吃饭都要先以连为单位站队集合,齐声背诵一条毛主席语录,唱一首革命歌曲,宣读固定的两句话:“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不忘毛主席”。完成这些程序之后才能开饭。军人说完,便郑重其事地带领大家重复训练了四五遍,他认为满意了,才以将军的姿态,用铿锵有力的语气大声宣布:解散!开饭!这时,我们就像那些饥饿的鸡仔急于获得主人播撒的玉米一样,匆匆地向食堂奔去。伙食还算可以,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相对而言,比我们民族学院学生食堂的伙食要逊色很多。要知道,国家免费给民族学院大学生提供的伙食标准是每月13.5元,比师范学院的伙食标准高一块钱。大串联时期,外地来到武汉的大学生,一传十,十传百地夸奖民族学院的伙食如何如何的好,吃饭又不定量。结果搞得民族学院的几个食堂餐餐人满为患,忙坏了膳食科的管理人员,累坏了食堂的工人师傅。 吃饱喝足之后,有的学生想上街走走看看,有的想去一趟橘子洲,瞻仰瞻仰毛润之当年中流击水的地方。因为,很多人是第一次来到长沙。但我们被告知,不能上街,必须呆在房间里学习毛主席的《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这三篇毛泽东著作,在离开学校前,工人宣传队早就组织我们阅读了无数遍,甚至都能够背诵了。何况作为大学毕业生,谁还没有读过毛主席的那三篇文章呢?但是,现在军人们依然布置我们这些大学生反复地阅读、讨论、谈体会,谁也不能也不敢流露半点的质疑、厌倦与不满。连续呆了三天,也不见开拨。后来,连长才告诉我们,从北京、上海、广东、广西、东北等地来的几千大学生还没有到。要等到齐了才一起去南湾湖军垦农场。长沙是去南湾湖军垦农场大学生们汇集的中转地。 雪花仍旧在天空中飞舞。寒冷的空气包裹着整个长沙大地。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们获知,那是广东广西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到了。那些大学生的装束,在我们看来是多么的不合时令:男生大多穿着短袖衬衣,踏着凉鞋;女生则大多穿着短衣布拉吉,也穿着拖鞋。他们背着背包,拎着网兜水桶,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有的人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感到十分的好奇,也有的人一边不时地跺脚,一边不停地用广州话喃喃的喊叫:“好冻,好冻!” 大约又过了两天吧,全国各地安排到南湾湖军垦农场的大学生们都到齐了。解放军把我们2000多名大学生,在打破学校和地域的关系后,分散混编为几十个学生连队;再将学生连队,分别安排到6939部队和6954部队以及独立营。然后再安排到营。我被编排到6940部队学生九连(解放军140师420团学生九连)。这“湖南沅江6940部队学生九连”,就是我们160多名同连的军垦战友使用了15个月的通讯地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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