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岁月 |
正文 | 十多年前我在省城上学,父亲三年卧床不起,辗转住院,那时大病初愈。所以我的学上得格外艰辛!那时的男朋友现在的老公在另一座城市上学,买了个“凤凰”205的照相机送给我,我一方面是因为喜爱摄影,另一方面是被生活所迫,于是经过一番自学很快就能照出不错的照片了,周末在校园和宿舍里为同学们拍照,每张照片赚三毛钱。家境好的孩子花起钱来真是名目繁多,三天两头在学校举行生日聚会,老乡聚会等等,他们都会找我全程拍照留念,很快我的一日三餐就可以不要家里的接济能自己解决了,有时还能给上高中的妹妹寄点钱去。一到假期就去一家毛纺厂打工,我去的是生布剪修车间,班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四川籍女人,厂里有资历的老职工,胖胖的,心直口快。听说我是个利用假期挣学费的穷学生,就特地省去了规定的半个月学习时间,派了个绰号叫“半仙”的和我是同乡的师傅教了我一天,我练习了两天,三天后就上岗了。车间除了验收师傅都是清一色的打工妹,近二百人。 那是个暑假,厂区到处鸟语花香,再说开学还有三千元的学费等着我,一月之内挣三千,只有像师傅那种有八年以上工龄的老工还得加班加点才能挣够,我只好去找半仙师傅帮我张罗,让这些姑娘们来我这儿照相。师傅很仗义,对我很好,于是满车间到处嚷嚷,说她的学生徒弟会照相,而且便宜,每张两元。这些久困车间的打工妹们很乐意把自己的倩影配上厂区的红花绿草定格下来。就这样每天五点半下班以后,会有一大群姑娘围着我拍照,直到太阳落山,因为她们是领工资的,所以一张照片我比学校的同学们多赚五毛。完了出去吃碗面再回车间加班,车间的工资是计件的,修好一匹最好修的布三十元。 一到晚上,近二百人的大车间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幸好在我的工作台不远处也亮着一盏灯,午夜了还亮着,我过去看看她能否和我一块儿搭伴走,从生产区到住宿区要很长一段路。女孩的名字叫华,年龄要小我好几岁,说家里困难,她和弟弟都出来了,弟弟就在隔壁的工厂里。她也是半年前才来,干得慢,又想多挣钱,所以加班,这样每月能领到四百元左右。她笑的样子很羞涩,很拘谨,有一双让人喜欢的眼睛,大大的,尤其是那眼神,清纯得让人心碎,就像是第一次睁开眼打量这个世界一样。因为她是新工,只好住在旧宿舍楼,新楼只有像半仙师傅那种等级的才住得上,新旧倒无所谓,最要命的是据说旧楼上有臭虫。师傅曾跟我开玩笑说:我的学生徒弟可不能住旧楼,就这么一点儿人,再让臭虫吃吃还不给吃光了?就让我跟一个在新楼的陕西籍女孩挤挤,说一个月将凑一下就过去了。后来我发现半仙师傅只所以让我去和陕西女孩挤,是因为她的床经常空着。 我和这个陪我加班到午夜的叫华的女孩很快就成朋友了,有天晚上她建议说干脆让我和她挤算了,我也想着每天深更半夜地回去搅扰人家不好,就答应了。睡到半夜,浑身起了大疙瘩,痒得难受,我以为不小心受了风,华说是臭虫,我说臭虫单就咬我?她说她已经习惯了。我没见过臭虫,她让我躺着别动,自己起来点了蜡烛靠近我说:现在以最快的速度坐起来!起来后我看见自己的身下有四五只油亮油亮的大大的东西四处乱窜,我一跳而起,头发都立起来了,再也不敢上床,在凳子上打盹到天亮。以后再也没去和她挤,仍然去新楼睡陕西女孩的床。 一个月的时间真是快,再有一天就到开学的日子了,班长提前结算了我的工资,一千八,我去领时,她弥勒佛一样笑咪咪地看着我说:嗬!瘦小瘦小的,还蛮厉害嘛!她哪里知道,我每夜只睡四个小时啊!再加上照相挣的,交学费绰绰有余了。我挣到了学费,心里真痛快,赶紧给父亲写了信,让他们别为我发愁。为了感谢夜夜陪我加班又走夜路的华,我说要请她吃炒面,她先是惊愕地盯着我看,然后就低了头,再抬起头来时,笑着,没有了平日里的羞涩,那无声的笑里溢满了幸福,如花般绽着。那时一碗牛肉面一元八,一盘炒面三元五,我当时不知道华为什么会对一碗炒面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记得夏天的下午六点真是个好时光,再加上心情好,真是眼外一切皆明媚。我随便抓了个姑娘帮我和华合了一张影。华说约了弟弟说个事,然后再和我去吃饭,我们就在厂外的人行道上等,很快一个男孩骑了自行车过来,高过华一头,我想着姐弟俩可能得说点私房话,就站远了点。那时候是个思绪飞扬的年龄,我在旁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忽然听见身旁一声响亮而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大东风车竟然开上了人行道,我回过神时,华已经躺着,我扑过去抱起华的头,她大大地睁着眼睛看我,脖子里汩汩地往外冒血,满身酒气的司机跑过来用大手去压,还是压不住,又对着华的嘴吹气,吹得她脖子冒血的地方又冒泡泡。我看见华的弟弟在旁边检查被撞倒的自行车,就冲他大吼:“还看车子!快去医院!”那是我目前为止说过的贝分最高的一句话。司机抬起头说:来不及了!回我单位去!我说必须得先去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看见华的眼睛还睁着,只是不知道在看哪里。血还是往外流,但只是流,不冒了。一路上我抱着华,我们俩都浑身是血。还没到医院华的眼睛就闭上了。急救室的医生拨了一下她的头,淡淡地说:连脖子都断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对死亡的经历,却是这么突兀。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认为华的离去与我有关,如果那天我不约她去吃饭,或许她只会在车间加班。 当司机的领导向华的弟弟了解情况时,我才知道华是个养女。华有好几次试图和我谈心,但我必须最大限度的抢时间干活,没有给她机会,现在想来真是后悔。我本以为她和我一样,只是家在农村,没有良好的经济来源。可我从小到大都浸在爱的海洋里,不曾料想她的生活里竟然会缺少关爱,我才知道当我请她吃面时她洋溢着的幸福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爱。 经华的养父母和司机的单位谈判,单位给了两万块钱作为华青春的生命补偿,然后火化了华。华的养父母决定把她的骨灰撒在黄河里。 那天是个阴天,天空很凝重,我远远地看着华的弟弟一把一把地把华撒在了浑浊的黄河水里。她的长大一定是一个艰辛的过程,我不知道这浑浊的黄河水是不是华想去的对方,坐在岸边,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再回到学校时课堂和车间的差距真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英语课上亲爱的张老师总爱提问我,那声音很像车间里负责发布料的四川班长,以致于让我一听到喊我的名字就有种想冲上讲台的欲望。老公毕业早我一年,自他第一次领工资起,就每月寄给我生活费,他说在他有能力的情况下,他不想让他的女孩还过得如此艰辛。但我每到周末仍然被同学们呼来唤去,乐此不彼地为他们拍照。我觉得我的每张照片已经不只是三毛钱的意义了。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今天的我生活在清淡而安稳的日子里。或许是因为我经历了些许的艰辛,所以今天清淡安稳的日子却让我感觉到了知足和温馨。在我再也没有峰谷起伏的岁月里,我时常会想起曾陪我度过艰辛的人们:我的老师,我的同学,我的四川班长,我的半仙师傅,还有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曾陪我走过夜路的清纯可爱的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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