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留守儿童的春天(二十一) |
正文 | 留守儿童的春天(二十一) 文/兵兰 日子依然如火如荼地流逝着,转瞬间来到了2005年的夏天。这是一个火红般的季节,町兰一家的漂泊分离终于在这个季节第一次团聚了。不是在重庆巫溪的那栋老房子,而是在町兰漂泊的城市。 町兰的弟弟也在町兰工作的地方。暑期,回了趟老家看看从没见过面的外甥女。在家短短的半个月相聚,临行前,外公外婆准备把心怡托付给心怡的舅舅带到町兰工作的这座南方城市。 “心怡,明天跟舅舅就要去爸爸妈妈那了,去了以后可以乖乖地听话,想外公外婆了记得要打电话回来哦。”外婆一边帮心怡梳着小辫子,一边陪心怡说着话。 “好呢,外婆,我去爸爸妈妈那玩多久就可以回来呀?”心怡手拿关睛朵蝴蝶结问外婆。 “还没去就想回来了,去了就不回来了,在爸爸妈妈那上学,读书,爸爸妈妈会帮你买好多好多吃的。”外婆继续说着。 “不,不,不要,我才不要在爸爸妈妈那上学,我不要在爸爸妈妈那读书,我要跟着外婆,我要跟着外公。不要,我就是不要嘛。”小心怡嘟着小嘴嚷嚷着,到后来竟然哭出声来了。 短短碎乱的头发,外婆帮心怡正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子,有一边已经扎好了,另一边外婆正在耐心地帮她梳理着。这下子,小丫头开始耍脾气了,只见她抬起小手,气势汹汹地拧下外婆刚刚扎好的一朵蝴蝶结,然后狠狠地扔到地上,跺着脚一骨碌跑到里屋去了。 外婆被这可爱的宝贝孙女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拿着一把梳子的手悬在半空中半天放不下来了。 “咦,这是怎么了?小丫头竟然发这么大火?”好半天,外婆才缓过神来,搁好梳子在桌上,拾起地上刚刚为小心怡扎好的那朵蝴蝶结,一脸纳闷地自言自语。 “我就说嘛,她不会去她爸爸妈妈那,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你还说不让她回来,她肯定就生气了。”外公拿着一把扫把走到屋跟外婆说。 “哦,难怪,我就说好好地怎么会一下子发这么大火,你看,把蝴蝶结都给扔了。” “呜……呜……我不去爸爸妈妈那,我不去,就是不去。”小丫头一个人在里屋不依不饶地哭着,闹着,声音越来越洪亮。 “哎呀,心怡,谁说去爸爸妈妈那就不让你回来了。外婆说的是吧,等下我打死外婆去,她敢不让我们心怡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外公听着心怡的哭声,赶紧跑到里屋哄着心怡说。 “呜……呜……外公,我不去爸爸妈妈那,好吗?我在家听话,我会乖乖地。我不哭了,呜……呜……”这小家伙,说是不哭,却拥在外公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好了,乖孙孙,不去了,咱不去爸爸妈妈那了。来,外婆帮你梳好头发然后赶集去,好不?”外婆看着里屋哭天抹泪的心怡,也忍不住有点黯然神伤,哄着她说。 “你看,哭了就不乖,哭了这脸就变成小花猫了。你看,这裙裙在哪弄脏了呀,等下去街上,街上那些舅舅们都不卖吃的给我们家心怡了。”外婆抱着心怡,指着刚才在地上弄得有点脏的小花裙对心怡说。 这招凑效,还真哄住小心怡了,别看她,三岁多的小女孩儿,可爱臭美了。她赶紧低头拎着自己的小花裙。 “外婆,这不是我弄脏的,是刚才舅舅抱我弄的。”没想到,小丫头竟然怪罪到舅舅头上了。这下子,外婆冲着心怡笑了。这时心怡才终于止住哭声,拿着舅舅买给她的一棵棒棒糖在嘴里吮吸着。 “心怡最乖最听话了,去爸爸妈妈那玩一天就回来,要不,外公外婆也想你呢?”外婆逗着开始盈盈的孙女儿。 中午十二点,心怡舅舅就要带上小心怡坐上去广东的汽车了。此时,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 “那好吧,外婆,我去爸爸那明天就回来,给你和外公带好多好多好吃的。”终于,小心怡在外婆的“软硬兼施”下,答应去爸爸妈妈那儿,但是明天必须得回来。 匆匆吃了中午饭,心怡穿上外婆买的新裙子,新凉鞋,头上扎着两个漂亮的蝴蝶结,跟舅舅一起坐上去广东的车。 “心怡,去爸爸那听话,记得打电话给外婆。” “心怡,路上要乖乖地哈,记得给外公带包烟回来。” “心怡,别哭哦。” …… 外公外婆,还有送心怡上车的堂舅堂舅妈还有外婆邻居家的哥哥姐姐们,都纷纷赶来送小心怡上车。 跟着舅舅第一次坐上长途汽车,庆幸的是心怡还好,不怎么晕车,上车看到那么多的陌生身影,她只是紧紧闭着眼睛,躺在舅舅怀里半睡半醒着。 饿了,舅舅拿出早准备好的牛奶,饼干喂心怡吃,她乖乖地吃着,吃饱了,她又安静地睡着。 因为是暑期,车上有好多留守儿童趁着假期到远在他乡的父母身边团聚。然而,还不到四岁的小心怡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整个车内最听话的一个。 比她大的孩子们时不时还吵嚷着要回爷爷奶奶那,吵嚷着要吃这个吃那个,车内时刻都有孩子们的哭声一片。唯独小心怡,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紧挨着舅舅。 “这是你什么人呀?几岁了,你看怎么这么乖呢?”同车的一位奶奶看着舅舅怀里的孩子这么乖,忍不住询问起来。 “这是我姐的女儿,她爸爸妈妈一直在广东上班,从四个月大就把她放在我们家,让我爸爸妈妈带。这些年,一直没见过父母,这不,我前段时间回家了,爸妈说姐想孩子了,让我带过去给她们看看。”心怡舅舅说着。 “啊?什么呀?四个月就放家里呀,那不是一直吃奶粉长大的呀?”奶奶听说孩子四个月就放家了,在点不敢置信地说着。 “是啊,听我爸妈说姐走的时候没给孩子断奶,一直不吃不喝地哭了三天才开始吃奶粉。哎,总算现在长这么大了,不容易啊?”舅舅望着车内熟睡地心怡说。 “那可苦了你爸爸妈妈了,你看,现在长这么高了,而且还胖乎乎的,哪象缺过奶吃的孩子啊?你看,我这孙子,现在五岁了,她妈是两岁多才走的,应该也没缺过奶,不过好象还没你家甥女高。” “小家伙,去哪呀?叫什么名,说来叔叔听听。”心怡舅舅摸着奶奶孙子的头关心地问。 黑头土脸的一张娃娃脸,头发有点蓬而乱,看着有人摸着他的头,也吓得往奶奶怀里钻。 “你看,你都五岁了,挥权,怎么这么胆小啊?告诉叔叔,你说我叫王挥权,今年五岁了,去妈妈那。”可小家伙还是不吭声,斜着眼睛看着心怡的舅舅。 三天三夜的旅途,对于一个从没离开外公外婆的心怡来说,没有陌生,没有距离,她小小的心灵装载的却是对外婆外公无限的思念。 从心怡出生到如今成长为一位小女孩儿,宏兵只能每次在电话中聆听女儿那可爱稚嫩的声音,只能偶尔在女儿外婆寄的照片中看到女儿一眼,这听说女儿就快来到身边,宏兵跟妻子一次次抱头喜极而泣,那无法言语的思念就等着与女儿相聚的那一刻。 在从知道女儿坐上汽车的那一刻起,町兰就开始拾掇房间,仿佛有什么贵宾要驾到。是啊,分别了三年多的女儿,终于要跟妈妈见面了,你说,她能不激动吗? 上班之时,她脑子幻想的是女儿那甜甜的笑脸;下班之时,她脑子里琢磨的是女儿来了以后会不会认生;睡觉之时,她就跟丈夫一起屈指算着,现在女儿跟她舅舅应该到哪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可以到广东? 那个时节,还没有手机,也得不到一点关于女儿他们的消息?女儿会晕车吗?女儿在车上会哭吗?女儿想外公外婆了怎么办?整个人,整颗心,夫妻俩除了女儿还是女儿。 第一次让夫妻俩尝试度日如年的滋味,短短的三天三夜,仿佛经历了三个世纪。终于候到第三天了,町兰跟丈夫一大早起床,匆匆吃了点早餐就赶到公司。这一天,他们夫妻俩准备浪费请一天假,坐在车站直接去等候女儿的到来。 那一年,町兰所在的公司扩增了一个分厂,平时做事踏实,表现优秀的町兰也被部门主管推荐坐上了班长的位子,跟与她誓不两立的“老乌婆”也平起平做,再也不会受她的管制约束,而且在她的带领下,町兰所管辖的小组也团结和睦,工作效益也日渐提高。 一大早,公司还有员工未到齐,町兰就写好了请假单,对跟她最要好的一个小妹妹交代了下工作,然后就到主管那去请假。 主管是个非常和蔼可亲跟她差不多年龄的湖南女子,町兰说明了来意,主管毫不犹豫地批了她的假期,让她安心与女儿团聚,工作的事情就别担心,还说如果一天假期不够,打个电话给她帮她延假就可以了。或许,同样是母亲,她更能理解此时此刻町兰的心情。 匆匆回到家时,丈夫早已回来了,正坐在椅子上等待她。于是,简单收拾一下,俩人就赶紧坐公交车去车站等待女儿的到来。 到了车站,他们首先来到巫溪常驻陈江汽车站,代售巫溪至惠州的售票窗口,售票员听懂了他们的来意,立即打去今日到惠州那一趟汽车司机的电话。几分钟以后,售票员跟他们说,司机告诉我说一路堵车,现在还在广州从化,几点钟能到这里还不清楚? 这一下,急坏了町兰俩夫妇。 “怎么办?要是现在还在怀化,估计也要晚上才能到这里。不知道女儿会不会晕车,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町兰哭泣着脸对丈夫轻声唠叨。 “别急,有她舅舅一路照顾她,应该没事。要不,我们去逛下超市,看下有没有什么买点给女儿。”丈夫提议说。 于是,夫妻俩倒回车站,徒步来到了陈江一家大型超市。 时间就那样一分一秒地转动着,分分秒秒对于此时的町兰夫妇都是煎熬。因为不知道女儿喜欢吃些什么,夫妻俩逛了半天也没为女儿买上什么?其实,他们只是这样消耗着时光。逛累了,他们找了家面馆,俩人一人点了一份杂酱面,可町兰却没有一点胃口,她的心完全被女儿占据着。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傍晚时分,这时的他们哪也不想去了,找了张纸皮,蹲在车站的一个角落静静等待女儿的到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辗转而去,只要有一趟长途汽车进站,他们都会跌跌撞撞跑过去看是不是巫溪到惠州的汽车。然而,一直候到晚上的8点左右,那趟车还是迟迟未来。 一次次,町兰急得直掉眼泪;一次次,丈夫好言好语地安慰着她。 8:45分,一辆镶嵌着“渝F8696”的汽车缓缓驶了过来,在车灯的折射下,那个金光闪闪的“渝”字给了夫妇俩一线希望。 “快,老婆,那辆车好象是巫溪的长途车来了。”丈夫喜出望外地拉着町兰的手拔腿就向还没停稳的长途汽车奔跑而去。 那一刻,町兰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倾盆而下,她心里的那份担心与思念终于赤裸裸地暴发了。 “你这人真是的,女儿来了是好事,哭什么哭呀?何况还不知道女儿是不是坐这趟车呢。”丈夫望着一脸泪水的町兰,有点责备有点嗔怪。其实,町兰早已发现,在丈夫的眼角边也看到了晶莹的泪花。 几分钟以后,车终于安稳地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对着车内的旅客嚷嚷:“大家别挤,大家别挤,这里是陈江汽车站,带小孩儿的优先下车,请拿好自己的行李,别落在车上了。”听着这一口流利的家乡话,町兰夫妇已经肯定这辆车就是女儿乘坐的那辆。 那一瞬间,町兰跟丈夫眼巴巴地守望在车门口,大声地叫着女儿的名字:“心怡,心怡。” 这时,车内町兰的弟弟听到了姐姐姐夫的叫声,也在车内大声回应着:“姐姐,姐夫,心怡在这,心怡在这呢?” 町兰扶着车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丈夫则象只敏捷的猴子,纵身跃进了车厢内。 “心怡,快,叫爸爸,爸爸接你来了。”心怡舅舅轻声对着一脸茫然的心怡说。 “爸爸”一声低得如苍蝇的声音传进宏兵的耳膜。 宏兵的眼眶湿润了,她紧紧搂着心怡舅舅怀里的女儿,无声地抽泣。 “心怡,这么高了,真乖?”终于,终于宏兵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轻轻的唤着女儿,试图想从心怡舅舅怀里抱起她,可心怡却紧紧拽住舅舅的脖子。 “不要,不要;舅舅,舅舅。”心怡显然被面前这位陌生的男人吓得不知所措,慌作一团地叫唤着舅舅。 “好了,好了,别怕,心怡,这就是你在家经常叫唤的爸爸呀?”无论舅舅怎么样哄她,可心怡还是不愿意抬头看爸爸一眼,扑在舅舅怀里闭着眼睛哭。 “算了,姐夫,你提行李吧,我抱心怡下车。有两包行李是我们的,别拿错了,那只黑袋子跟里面那只红色小包,车后还有妈带给你们的一口袋腊肉。”心怡舅舅边招呼着姐夫边抱着心怡缓缓走下了车门。 车门外,町兰早已泪眼婆娑,嘴里不停呼唤着女儿的名字。那一刻,一个头扎两朵蝴蝶结的小女孩儿出现在她的视线,没错,她就是自己的女儿。是的,就是自己日夜所思的心怡,就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宝贝,是的,就是她,就是她,没错。 “怡儿,我的宝贝女儿,你终于来了。”她嘴里含糊不清,不知道该要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只知道就这样一叠连声地叫唤着嚷嚷着。 “心怡,快,快叫妈妈,叫妈妈呀?”心怡舅舅对扑在她怀里的心怡说着,可心怡还是头也不抬地扑在舅舅怀里痛哭。 三天三夜了,或许此时此刻的心怡想外公外婆了,或许她被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吓坏了,她“呜呜”地哭个不停。 町兰象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就那样可怜巴巴地瞅着弟弟怀里的心怡儿,多想伸手抱抱她,多想亲亲她可爱的小脸蛋。可是,心怡却始终不抬头正眼看她一眼。 这几年与女儿日日夜夜地分离,这些所承受的一切,铺天盖地向她涌来,无论丈夫跟弟弟怎样劝慰,町兰只能捂着嘴失声痛哭。 丈夫取下弟弟所有的行李,随手招了一辆面包车,载上对他们不理不睬的女儿向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心怡还是不肯说一句话,木木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木木地看着身边坐着这几位陌生人。 “路上还好吧?心怡哭了吗?她晕车吗?”町兰平复了一下心情,盯着心怡那无表情的面孔问弟弟。 “一路都还好,只是偶尔可能想她外公外婆了会哭一小会儿,过后就好了。她这次可勇敢了,全车内那么多个小朋友,就心怡最棒最听话了。是吧,心怡,等下舅舅给你奖励,给你买个大飞机。”尽管舅舅想尽一切办法哄着,可心怡依然是舅舅抱着的。 宏兵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心怡冰凉的小手说:“我们心怡当然最棒喽,等下爸爸也给奖励。”这一次,心怡没有拒绝爸爸抚摸她的小手,反而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看我是谁吧,我是爸爸,心怡的爸爸,你不是老在电话里叫爸爸吗?我就是呀。”宏兵顺势把心怡往他怀里靠了靠。 “爸爸”心怡再次轻轻地叫了声,然后就咬着小指头害羞起来。 “不,心怡,怎么不叫我呀?我是妈妈呀,你不是也经常在电话叫妈妈,问妈妈在哪呀?妈妈现在就在这儿,在这儿呀?”町兰伸手握着心怡含在嘴边的指头,慢慢地跟她亲近着。 “是啊,这就是你的妈妈呀?叫一声,叫一声就行,等下舅舅带你去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心怡舅舅看着小心怡说。 “妈妈,”这一次,心怡终于从嘴角迸出了这两个字,然后又害羞地往舅舅怀里钻。尽管这样,町兰还是高兴掉下了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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