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那年我们还未完成的纪事 |
正文 | 多年以后,也许不再熟悉,当我们已失去了联络,可能你,可能我,在不同的角落,依旧吹着同一阵风。——题记 冬天的雨是刺骨的冰冷,尤其是在家乡。因为在雨里还能约略感觉到11月飒爽的秋风,于是冬雨缠绵着对秋风的眷恋,沉淀出一层层忧伤。 从姨妈家出来,独自回家。坐在车厢里,看雨点轻叩车窗,留下一行又一行沉寂的记忆,明明知道某一天所有的痕迹都会被阳光抹去,却依然如此不费余力。 然后就看到那张熟悉万分的面孔。是的,熟悉万分,但又是那么陌生。歪歪的戴着帽子,眼角是带着倦意的冷漠。那双总是带着顽皮的笑意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却是那样深不见底。 谁都没有想到会在公车上邂逅。刹那间慌了神,彼此对视着,却不知该说什么。隔了许久,也许只是一会儿,才喃喃地叫了一声“小洋…” “哥哥”那两个字却始终没有叫出口,怎么也叫不出来。 可是因为青涩?矜持?还是早已不是当年的傻丫头,觉得大几岁的男孩已不够叫哥哥? 小洋哥哥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喔,是你…” 喔,是你。那么熟悉的一句话,用的却是那么陌生的语气。他在我前排坐下来,吝啬得只肯给我背影。 我跌进往事的河里。 确切的说,小洋不是我亲哥哥,是表哥。他曾经就住在我家后面,我和小洋哥哥走的很近,常在一起玩耍。 小时候,我对哥哥是崇拜的五体投地,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说什么我都相信,而且不折不扣的照做。何以有这种信任,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想象。但在那时,对哥哥的依赖超过妈妈却是事实。我在饭桌上问妈妈问题,妈妈总是解释不清楚,我总是一头雾水,就总是敷衍我说:“闭上你的嘴,快吃饭”。即使用我那时四岁的智商来看,也觉得妈妈的话有问题,闭上嘴怎么吃饭呢?哥哥从不敷衍我,一下子就给我解释清楚了。 妈妈很讨厌我尿床,每次尿床她都想要打我。我告诉哥哥,哥哥说:“下次尿床你就对妈妈说屁屁出汗汗了,说不定她就不生气了。”虽然不明白这么说妈妈就不会生气,但我还是试了试。真的很灵!这样说,妈妈居然抱起我说“好可爱”。从那以后,我对哥哥的崇拜日与俱增。哥哥总是说,别急,我慢慢教你,以后你也会想我那么聪明的。说起来,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奇怪的是自己还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哥哥吧? 故事伊始的时候,会有种不用承诺也能走下去的幸福错觉。 年纪稍长,爸爸便开始叫我认字,而且天天考我,要是认错了,就要罚抄。哥哥那时已经上小学了,他教我认字。上面两片瓦,下面顶根柱子,就是“个”,一直嘴里有两颗牙,就是“四”,嘴巴下面生胡子呢,就是“只”…这个方法实在是太好了,我上幼儿园就能认好多字了。以后每记得一些新字,哥哥会有小糖果给我说是奖励我。 哥哥还教我念杜牧的《清明》。念了十来遍,我就是记不住那句“路上行人欲断魂”。哥哥把整首诗给我翻译了一遍,可是这个“欲断魂”该怎么解释,哥哥心里也没底,只好说“就是那些路上行走的人的‘魂’将要‘断’了。”我仍不依不挠的问,哥哥语塞:“……你管那么多干嘛?魂就是像衣带一样的东西——但又不是衣带…唉…说了你也不知道……” 哥哥,我现在明白了。断魂就是一直想见你,见到了你,才发现忘了要见你的理由。 突然发现用“雪泥鸿爪”来形容当年的我们是那么的形象。当春天来临太阳出来的时候,转身的刹那,发现雪化了,无可挽回的化了,连同那雪地里的印记。 爸爸妈妈出门的时候,我就去哥哥家,轻轻敲敲他的房门问:“哥哥你在吗?”总会有个声音说“喔,是你!”然后就看到哥哥的鬼脸。 有一次我去哥哥家,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只见他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前面放着他家的收音机,地上还堆着乱七八糟的零件。我吓了一跳:“哥哥,你居然把收音机拆了!你不怕爸爸骂吗?” 哥哥头也不抬地说:“怕什么!我拆的出来,当然也装的回去,你不是问收音机怎么会有人唱歌吗?我拆出来看看。” 我听得佩服不已:“哥哥好厉害!我也拆好不好?” 哥哥说:“小姑娘家懂什么,你会用这个吗?”他晃了晃手中的螺丝刀。我摇了摇头。哥哥说“连这个都不会用!坐一边去,等我装好了再陪你玩”。 隔了好一会,哥哥终于把收音机装好了。我问:“要是少了零件,收音机会不会坏啊?” 哥哥瞪了我一眼,指指地上他没能装上的零件说:“笨蛋!又没少零件,你看还多了那么多零件,怎么会坏呢!” 可是那天晚上,我听到后屋哥哥他爸的声音:“等我修理好收音机再来修理你…” 我哭得时候,哥哥曾送我一枚蚌壳。他说:“你看,里面藏着一条彩虹呢,多漂亮啊!”看着看着,果然觉得漂亮了,便破涕为笑了。 八年后我读到林微因的一句诗:“蚌壳里有所有的颜色,整一条彩虹在里面。”那么熟悉的话,却让泪像雨水般掉落下来。 哥哥,我把你给我的蚌壳弄丢了,怎么都找不找。我该怎么办? 窗外温情款款的巷陌,轻柔的一如梦境的水波。墙上斑驳的岁月的痕迹,石灰剥落后出现的黄泥。有无数次,哥哥牵着我的手走过这条小街;后来,他骑着自行车带我。我们循着街走,一直走,离开弄堂街道,走过长满芦苇、漂满浮萍的池塘,走过鸡犬相闻的离舍和方才插上秧的水田。也许下着雨,雨点还在水浪尖采花。水面落花浮荡,一如飘摇的年华的逝鸿片羽;也许还会有带着乡音的歌声,悠远绵长,像是来自某个梦里。 窗外的雨细若柔丝,回忆的纤维与之牵涉在一起,交织成一道天然的帷幔。风起时,帷幔随风而动;风落时,便又悄然落下。一起一落之间,是彼此沉默的童话。 哥哥曾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一辈子和我一起卖卖电脑。我听了很纳闷:“为什么是买电脑呢?” 哥哥说:“笨蛋,你没听过那首歌吗?‘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卖卖电脑,’” “……笨!那是‘慢慢变老’!” 很多年后,哥哥实现了他半个愿望。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他虽然和电脑但上了交道,身边却没有他那个小小的傻妹妹。或许,他后来之所以会选择与电脑有关的行业,就是为了实现当初对我的这句承诺。因为还不懂什么叫一辈子,所以容易用一辈子来发誓。那时我们都太年轻。 童年,那段繁华喧天的流金岁月,便如此蹙然渐远。 我想跟哥哥说话,所以我知道哥哥一定也想跟我说话。只是我们谁都不曾启齿。车厢静静地。我和哥哥像两只纸船,更安静的浮在清而深的沉默的水上。喧哗的只有雨。 后来,听哥哥的话,考上了与哥哥一样的重点中学。可是,还没等哥哥实现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的承诺的时候,哥哥却离开了学校。用外公的话说,“变坏了”。我没问哥哥怎么变坏了,因为我相信那么好的哥哥是不会变坏的。再后来,越来越少见到哥哥了,即使回家见到哥哥,他也开始闪着我。 我从往事的河里浮上来,浑身都被湮湿了。尤其是睫毛,湿的几乎睁不开。 此刻,我离他那么近,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开口又怎么样,我不能接受哥哥那越来越冰冷的口气。 桑田已老。我已不是昔日的我,而他也不是昔日的他。在我们一起慢慢长大的时候,就会有种什么都没变的错觉。直到有一天,告别时的那声再见提醒,我们才蓦然发现一直都在改变,不管是人还是物,只是我们都不曾察觉。我们无奈责怪时间欺骗了我们,其实是我们自己欺骗了自己。 车停了。我不喜欢眼泪,眼泪却是那么喜欢我。 哥哥下车的那一刻,雨忽的停住。他转身招呼我,远远地冲我笑。我又坐上了他的单车。雨季忽然结束。我搂住哥哥的腰,偷偷看他的侧脸。沉寂的阳光泻过他的眉梢。我忽然找回蚌壳里藏着的彩虹,忽然怀念童年时代的歌谣。单车飞驰,风在耳边忧伤的唱和。脚下的大地,正慢慢地绿向天涯。 …… 车又启动了。 只有雨,还在喧哗。 生活也还在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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