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恶作剧 |
| 正文 | 一道残阳，映红了半江水。他一个石子飘过去，水面就蹦出三个涟漪，相撞后慢慢平静。 他缓缓抬起眼，瞭望远处的青山，黛青色的山峦，起伏连绵，一如他忐忑的心情，不规则的曲线其实静止，却在他心中律动，是否应该回应一下？但是他舍不得回头，更害怕看见她的眼神。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肩膀小小的震颤了一下，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仿佛将所有决定后可能预测到的严重后果都呼出来了。 “走！”他坚定地转身，向着小院走回去。 一路上炊烟袅袅，淡白色的烟缓缓飘渺得如同撕得薄薄的棉花，相互纠缠着飘向遥远的天际。天际？到底哪里是天际？ 他无声的走着。手插进裤袋里。摘掉近视镜，模糊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那棵槐树仍在那里静静地站着，像一尊佛。闭口不语，却微笑着看着一切俗世俗物。开出的槐花香气依旧扑鼻。洁白的嫩花一串串柔柔厚厚的，送进鼻子里香味竟然开始在他的脑子里弥漫，仿佛有千百只手在轻轻拍打他的心房。他站在树底下闭起双眼久久得嗅那花香，眼泪不知怎么就顺着闭起的双眼淌了下来。他在心里轻轻的问：“你像一尊佛，你是不是佛？如果你是佛，你能看透人的心思吗？你怎么还在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无奈？”风来，撩动非常稀疏的树叶，将那香味送的更远， 进到小小的院子门口，他不由得停住脚步，又开始忐忑。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他重重的咬住嘴唇，眉头紧锁，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个转身，又走出小院。 小月家的大狗摇着尾巴憨憨的冲着他跑来，尾巴摇的熠熠生风，这条当初被他从屠户刀下救出的可怜巴巴的小黑狗如今已长的硕大威风，深黑的鼻头亮亮的，深黑的眸里一双眼满含深情，这深情，只有对他才有，而对别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习惯性的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大狗闭上眼，嘴巴还哈哈的张开伸着长舌头散热，就这样跟它告别吧，他默默地念着：“小黑呀，我就要走了，你可要乖乖的，千万不要再偷吃了。”他停止抚摸，对着小黑点了一下头，小黑就乖乖的跑开了，小黑现在有一群小小狗需要照顾，每天只会在傍晚时跑到他的小院看看他，每天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小黑就会跑来和他亲热一阵，这样的习惯持续了两年，村子里的老人都说这狗有灵性，知恩图报。 看着小黑远去的背影，他好不容易决定好的心又开始动摇。 他慢慢地走向村口。那里有一块石碑，石碑正面刻着村子的名字，刚劲有力的大字，被漆成红色。石碑后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着这个小村子的历史。 村头有一方墓，墓前并没有墓碑，而是有两个小山包，一个全是石子，另一个青草蔓延，这座墓并不可怕，相反，它是全村人的信仰和精神寄托。村里人不迷信，不信观音不信仙，却信一位老村长。这位老村长一生独自一人，无儿无女，为了全村甘愿独自终老。据说老村长年轻时做了一个梦，说如果想做村长，这一辈子就不能有任何牵挂。于是他在梦中就答应了只要当上村长就不要任何牵挂。结果第二天就被推举成了村长。一个月后，他正式上任，他唯一的亲人老爸爸就得病去世了。他感叹于这个诺言的可怕，于是就发誓一生不娶。他带领村路人修路，种菜，开荒，种树，最后终于使这个刚刚迁徙而来当初不足百人的小村子安顿下来，生息繁衍，成了一个大庄。当年的老村长百年而终，走得十分安详，他生前立遗嘱，说要埋在村头，他要世世代代看着村里人，保佑着村里人。老人生前爱石头，没做一件好事，就拣一块石头放在院子里，结果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村里人葬了老人之后，经常有人来到他的坟前倾诉，也按着老人生前的喜欢拿一块石头放在坟前，久而久之，石头成了山，比真正的坟都高出那么多。 他来到坟前，拿着一块石头，一边用手搓着一边低低说话：“老村长，我知道我做这个决定你肯定会理解。我爱这里，我爱这里。可是我必须考虑养我长大的爸爸妈妈，作为一个独生子，我还要好好的照顾他们，我也要对得起小宁。老村长，等我好吗？我还会回来的。等我老了的时候我再回来，而且不再离开，我绝对不让任何一个孩子上不了学。老村长，我知道你听得见一切，你要记得，这是我在你面前认真讲过的话，你看，我放一块石头，就是我的许诺了。”他将这一块石头放在嘴边吻了吻，轻轻地放在石头山上。这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腰。一股清香就飘进了他的鼻息。 “小宁。”他低低的唤了一声。 小宁流着泪，紧紧地抱住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看来老村长还是很灵验的。我刚才跟他说希望他允许我把你带走。你就真的肯跟我走了。” 他转过身，推开小宁，泪流不止：“那刚才我说的话你肯定也全部听见了。我会回来的。而且会一直留下来的。现在，你离开我还来得及。” 小宁泪眼朦胧。愣愣的被他推开。之后又破涕而笑，：“原来你不是不爱我，你一直跟我说别后悔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呀。”她上前一步，忽的跳到他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说：“我刚才也跟老村长讲了，只要今天你肯跟我走，那我以后肯定跟着你回来。你，休想甩掉我！” 他抱着小宁，泪水夺眶而出。说：“就算有人用刀架着我的脖子，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让你离开我。我爱你！” 他俩用狗尾巴草编了两个戒指，相互叠着放在老村长的石头堆上。他蹲下身子，说：“小宁，我背你。” “我腿好脚好，干吗要你背？”小宁退后着。 “村里的习俗，新郎背新娘进村，新娘被新郎背着出村，这是在叫老村长看着。保佑着。” 小宁“噗嗤”一声笑了。轻轻的俯到他的背上，搂紧他的脖子。 他慢慢起身。背起小宁。一步步缓慢而有力。 夕阳斜照在他们身后。把那一条乡间小路映得暖而红。绿油油的麦田横铺在两侧，像是走在梦幻的时光里，一条路，无论多远，有你陪我就好。 低矮的小泥屋子里，桌子椅子纤尘不染。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认真的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他无力地撑着身体，不敢抬头，他怕，看见孩子们的眼神。那眼神，足以将所有人决绝的心射的摇摆不定。 明天就是要走的日子了。他恋恋不舍得摸着教室每一个角落。 那面墙上，是他用数码相机拍下的每个孩子的笑脸，寄回城市洗出来的照片十分清晰，他将孩子们的照片贴在教室的墙壁上。现在，他站在墙壁前一动不动，他认真地看着，将孩子们的笑脸一一印在心里。男儿的泪一次次奔涌。他拭去泪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站在教室后面，一一看过每个孩子的背影。小牛的后脑勺上那块伤疤还在，估计以后不会再长出头发了。不过这个孩子牛的可爱，就把它当成一块印记吧，童年淘气的留念。圆圆还是那般认真，两个小犄角辫子一直桀骜不驯的翘在头顶，正如她的火爆脾气，不过，自从那次摔下山脚，她也不敢再特别放肆了。学习时任何人都无法打扰她，如果能继续上学，肯定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只是怕……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铃……”下课的铃声打断他的思绪，他赶紧走到讲桌前，准备收上作业。 很奇怪，今天的作业交的十分齐。他有点怀疑的又数了一遍，结果还是21本，一本不落。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喊了一声下课，大家就跑着出去打闹了。原来真的没有人知道他今天就要离开。他的同事们和他自己都决定不告诉孩子们他要离开的消息。 他最后怜惜的看了一眼，抱起作业本，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那些作业本就放在收拾好的行李旁。天已经黑了下去。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了。 这一夜，小村子下起了大雨。没有雷电，只有雨哗哗的拍打地面。偌大的漆黑夜色，裹不住他一颗伤感的心，无端在夏季打起寒战。他一夜未眠。 临近凌晨时，他提起笔，想完成最后一次批改。 打开第一页，就傻愣愣的僵硬了所有动作。 作业本子上，不是应该写好的数学公式和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幅画，画面上一个强壮的男孩子正举着一张100分的试卷哈哈的笑。身后，是他曾经在课上展示过的城市高楼大厦。画的不很像，不过那高高的矩形，而是弯弯曲曲的线，房子上有门有窗，竟然还是尖顶，还有高高的烟囱，在这个远离城市的乡村里，城市的熏陶毕竟不多，孩子的想象力是有限的，他把城市的高楼和乡村的尖顶有点尴尬的结合。歪歪扭扭的字：“老师，我也要去城市，等我考了一百分就好了。”第二本打开，是一块生日蛋糕，他数数，有十二层，绝对想象级别的蛋糕，一层层跟盖房子一样，弯弯扭扭，还有二十三根蜡烛，旁边的话是“老师，我想祝你生日快乐，我想送你一个去年你生日时没有买到的城里蛋糕，不过今年你就回家了，就可以吃到了。老师，再见。”以后的19本作业每个上面都有一副画，有飞机，有冰淇淋，还有一张是他站在讲台上讲课时的背影，最后一本是贴在墙上的21张笑脸，又在最上面加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他明白，那是他的。孩子们帮他加上的，孩子写道：老师，你的笑脸是我们之中最灿烂的吗，我们祝福你。他抱着一堆本子，嚎啕大哭。 天亮了，雨停了。他哭够了，推开门，惊讶的发现小黑瑟瑟缩缩的立在门口，看见他马上抬起前爪，使劲摇晃着尾巴。大嘴倒吸着凉气，这一夜的雨将小黑黝黑黝黑的毛淋得湿湿的，可是它就是不肯走，也不肯叫，一直瑟瑟缩缩的蜷缩在窄窄屋檐下，等到天亮。他闭起眼睛，整个世界都是村子里的一切。 他将所有的行李重新拆开，全部的东西一一归到原地。他看着这熟悉的一切，疲惫的笑了。泥质房子的墙上还钉着一颗锈掉的小螺丝钉，挂着一个小宁亲手制作的相框，里面是他们的照片。还有墙角那个洞洞，是和小牛小月一起捉老鼠时捅开的。现在被稻草塞满。 小宁来敲门，她惊讶地看着昨天她好不容易收拾好的一切怎么又归到了原地。 他抱着所有的本子，一本本晾在小宁面前。一句句的读着，一边泪流满面。 小宁看着看着，甩开本子抱起他一起哭。 最后，走掉的只有小宁一个人。乡间小路上，她孤独的身影融进夕阳。他挥着手，在快要看不见得时候又追着跑出去很远很远。 村口，老村长坟头，几个年轻教师带着几个学生，放了好几块石头。 圆圆说：“李老师，你真聪明！” 小牛说：“张老师最牛，比我还牛，这个方法真好，没用我们说一句话，老师就自动留下来了。张老师，你是不是在本子上下了咒语？” 小月说：“我家小黑生病了。那晚，我硬是用好几块肉把它留在那里。小狗崽也病了几个，还好有也把小狗崽带到了老师家，小黑才肯在那呆了那么久，要不，小黑早跑回家了。” 张老师说：“这个方法只是暂时的，只有你们好好学，才能不辜负村里人的希望啊！在他心里，他还是最爱你们啊！要不，这个方法肯也不能让他最后留了下来。你们，药品好好学习，知道吗？” “恩，恩，知道。”孩子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不过，嘿嘿，他还是上当了！笨的可爱！但是要是给我用这招，我也招架不住啊！”李老师挠挠头发。 几个人鬼鬼祟祟的笑成一团。 村长坟前，石头又高了一层。青草更浓。夕阳更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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