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癫子张发 |
正文 |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张发癫了。记忆中,大约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正如火如荼的时候。 一身褴褛,从未洗过的脸如锅底一般,左臂戴一个《红卫兵》袖套,手里提一个冰铁皮喇叭筒。常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地过,口里念念有词。如果仅从他那浓眉大眼里射出的凶光看,还真有一种誓死保卫毛主席的正气,因此,一般人判断不出他是真疯子还是假疯子。 白天,张发跟着游行的队伍,在队列旁,一边走一边举着铁皮喇叭高呼口号。批斗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和走资派的总称)的时候,他常常会冲上台去,一边高声朗读毛主席语录,一边进行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控诉”,讲到动情处,还会对批斗对象施以拳脚,而主持会议的造反派头头,则会心地赞许。这恰恰是他们想做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做的事,癫子张发却能够毫不顾忌地做。 夜晚,小镇都安静下来了,张发不能入睡,他在街上来回走动,用他的手提喇叭,先读毛主席语录,完了就高呼“坚决打倒XXX!”“XXX不老实,红卫兵和造反派就砸烂他的狗头!”之类的口号。从上街到下街,常年如此。那些年程,可以说全镇的男女老少,都是在张发的小喇叭声中,惴惴不安地入睡。而次日凌晨,同样是张发的铁皮喇叭,“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把熟睡中的人们吵醒。 文革那些日子,因为有了张发,小镇更添了几分疯狂和张皇;张发因为文革,更多了几许装疯卖傻的兴致。小镇如果没有张发,似乎文化大革命就热烈不足,气氛不浓。 文革中期,造反派头目给“骨干分子”张发弄来一个老婆,新闻一夜工夫传遍小镇。那女人,矮小,罗锅,不足一米二十,黑瘦,畏惧的眼偷着流转不敢看人。众人趁张发不在,逗她说话,开口那刻,两只暴出来的门牙硕长,让人忍俊不禁。女人是几十里外山里的人,自幼痴呆,家里自然是嫁一个,少一个负担,何况还是嫁到街上,虽说张发是癫子,但他是造反派的人,吃碗饭应该不是问题。 那年冬天,雪下了一整夜,凌晨,突然就听不到张发的小喇叭了,镇上的人反倒觉着不习惯。一打听,才知道昨夜张发当父亲了。呆子女人给癫子生了个胖儿子。儿子在张发那跟猪圈一样肮脏龌龊的“家”里降生,小镇的好心人多,也没有谁计较张发平时的过火行为,能施舍的尽力施舍,妇人们还去教呆子如何料理小孩。贱儿子居然活了下来,而且聪明健康,乍一看,没有人会相信那么乖的儿子会是癫子和呆子的。 文革即将结束,张发失去了造反派的支持,生活越来越困难。没有挣工分,生产队不可能分口粮给他,一家三口陷入困境。直接的后果,疯的程度比先前陡然加重。每天早晚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小喇叭变得时断时续,他开始捡垃圾里的东西吃,那双凶光炯炯的眼睛显然已经充血,他甚至开始用石头砸过往的行人,尤其是小孩。但他从不打自己的儿子,只是老婆成了他最方便的施暴对象。当张发挥舞拳脚打老婆的时候,唯一能制止他的是儿子,五六岁的儿子见妈妈挨打,顺手操起木棒就照着父亲的手脚打过去,挨了痛的张发回望一眼儿子,眼里的凶光顿时消失,才会悻悻然罢手。 过了大约半年,镇上的人突然觉得好久没有见到傻傻的驼背女人了,问她儿子,才知道她被张发打断了腿,出不了门了。直到那化脓的创口长满臭蛆,直到她告别人世,呆女人再没有在小镇上出现过。又一个飘雪的早晨,癫子张发把女人的尸体用草席裹了,扛进山里,小儿子走在前面,向着半坡的黑松林,消失在人们同情的视线中。中午时分,才见父子俩回来。雪野里,癫子下山时的身影,一瘸一拐地,似有沉重感。儿子在他身后,杵一根木棍,偶尔杖他父亲一下、、、、、、 女人走后,张发早晚的广播和口号,一下子显得有气无力,只在疯病发作高峰,有一股劲,能持续几小时的呐喊和高呼。小镇早已对张发习以为常了,人们忙的忙生意,忙的忙责任地,张发和打着张发烙印的那个时代似乎已经被人们淡忘,只在夜晚小孩哭闹的时候,有大人会恐吓孩子,“再哭,再哭就会把张发惹来啦!”于是孩子默然,作无声的抽泣,渐渐入睡。于是,小镇在从未有过的静谧中终于度过了一个安详的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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