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我是做啥的走资派” |
正文 | 他在全县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却只是个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三年建成大寨县”那阵,我多次采访他。他要告诉我的却是他在“文革”当中挨了个糊涂没弄清的事儿…… “我是做啥的走资派?” 1966年腊月28,红星渠工地空荡荡的。民工们都放假回家过年去了。工棚里冰冷冰冷的,他孤零零的坐在这儿笨手笨脚的做着针线活。 他在工地上忙活了一冬。 工地上没人拿他当领导。那儿活重他就在那儿。工地上到处留下他背石头的身影。哪儿有危险他先冲上去,民工们说他真正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他总比任何人都干得多。民工们累了,吆喝一声,谝一阵子,抽几锅子旱烟,乏劲就缓过来了。而他无论如何不带这个头,更不搞特殊化。他浑身上下的棉衣被石片划得直掉絮絮。 趁这会补衣服,他总算歇下了。衣服烂糟糟的,咋回家过年呢? 他在马王村借来针线,皱皱巴巴地总算把衣服纳匢了。下午无论如何得赶紧回去。 他没回来,年气仿佛不肯光顾他家。家里冷冷清清的。 他一进门,妻就怪怨:“好神神哩,你咋不顾家了嘛!把老妈都急死了……” “嗨,看你这人,家里不时有你哩么?”他不急不燥地对妻说:“你知道家里的事,我是个靠不住么……” “啊哦,你倒说了个松翻!”妻边给他拾掇换洗的衣服边说:“红卫兵造反哩,这年还不知道咋过?” 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却若无其事的说道:“造反归造反,年还是要过的。”他就问过年都准备买些啥。 那个时候年货不好办。年到尽头,肉肯定是割不到了。豆腐是市民凭票买的,乡下没得卖的。但不管咋样,得赶薛镇的最后一个集会上碰碰运气。第二天一打早他就不办年货,也只买到4斤葱。 “哎呀,好我的总指挥哩!”一位工地上的熟人在集会上碰见了他,大吃一惊的对他说:“红卫兵到处找你哩,你倒消停的办年货哩……?” “球哩咯,造反派寻的我咋哩?”他根本就想不到他这个下老苦的农村干部会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心说自己的胆是正的。可是对文化大革命的事向谁也摸不来呀!当了多年干部,哪有不得罪几个人的。顶多有人报复就是了。他磨磨蹭蹭往回走。 “打倒xxx,揭开黑盖子。” 老远里,巨幅标语,墨汁好像还未干。他嗅到了一股子森杀劲儿。 他想,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回家去。母亲受了一辈子艰难,经不得事的。红卫兵要是冲进家里,还不把妈吓着了。他拧身向西,朝着大坝走去。 叮叮咚叮叮咚的锣鼓声、吼吼叫叫的口号声,由北坡下来,直冲他家而去。 “xxx必须向革命造反派低头认罪!” “打倒走资派,揭开黑盖子!” 他回头一望。“啊,疤下了,红卫兵冲到家里去了!”他不顾一切的往家里跑,要保护母亲不受惊吓。 “妈,你甭害怕,我回来了。”可是老母亲已经浑身发抖了。她清楚自己的儿子是好人,却不知道这些戴红袖章的要弄啥?听到儿子的声音,她莫名其妙地浑身颤抖…… 他等于是自投萝网。但他死不承认自己是“走资派”。 其实红卫兵也不知道啥是走资派。他们说:“你领那么多人,干恁大的事,咋不是走资派呢?” 他觉得好笑,无奈地说:“我领那麽多农民,那是下苦呢,兴修水利呢,咋……” 那位领头的红卫兵脑子反应快,他忙截住话茬说:“那是把农民向资本主义引呢,你知道不?你只抓生产,不看路线!” “打倒XXX”顿时又响起一阵口号。 “XXX必须低头认罪。” 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所谓批斗会。批斗和被批斗都没头没脑,不知道自己说的和做的从何而起,但大帽子的确吓人。 他不怕下苦就怕批斗。 红卫兵也觉得批斗他这号走资派没意思。可是他们整人有的是办法。他不怕下苦就叫他去下苦。 天哪,臭气熏天的猪圈,稀泥般的粪坑没膝那么深。红兵让他站进去清理。每天给半斤包谷糁。 他能下苦会下苦,寻了两块油布片包严腿脚,站进粪坑,一锨一锨把稀粪翻到圈外。腿脚冻麻了,要活翻一下,竟动弹不得了。他只好接着猛干,直干得汗流浃背,全身发热,腿脚才能动了。 红卫兵跑来检查,大吃一惊。这样的走资派是个整不垮的硬汉子啊。那个头儿奸奸地一笑,说道:“我就不信你有多硬?”他把胳膊一挥:“去,到野鸡花拉炭。” 那坡又陡又长,拉上空架子车上去,也得几脊背汗流。每天往返拉500斤煤,恐怕是要挣出血来的。他气壮如牛,说红卫兵再整咱,咱还是给集体干活呢。再重的活得有人干呀。煤车子拉到坡底下,他喝上一饱水,肯上两个包谷面馍,歇上一会,然后盯住坡,头往下那么一勾,呼呼呼的就冲了上去。他给人说,拉重车子上坡,全凭会憋劲,憋不住劲,非滚沟不可。 好一个憋劲,那就是心劲啊! 面对这号人,红卫兵认输了。村里人都服了。他却笑了,说挨整咱不怕,咱就是稀里糊涂弄不清,我是做啥的走资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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