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表哥 |
正文 | 表哥 文/刘元兵 年关来临,我驱车回到老家红花五队,看看故乡的烟火。老宅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只有一座孤独的老宅守候着我们的思念。已经是中午了,我不好打扰队里的儿时伙伴。从四队的表哥门前经过,我突发奇想,去表哥家蹭饭。 将车子停在公路边的一个农家院坝里,望着红花梁子下面一片竹林掩映下的院子很多已经修成了砖混结构的楼房了,我有点茫然。不知道怎么能到老表哥的家。离家四十年的我,儿时与表哥一起耍过的地方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已经记不清从哪个地方进到大院子里面。这时一个喊声惊醒了我:“老表,我就知道你找不到路,所以我来接你啊。”我定睛一看,原来表哥已经从院子里面一脚高一脚低慢地走出来接应我来了。 我的表哥是我姨娘的大儿子,比我大三岁。如今已经六十有二了。 曾经魁梧的身躯已经变得低矮了,还有点微微前倾,远看像个驼背。乌黑的脸庞已经比从前消瘦了一圈。那几颗长期吃烟熏黑的门牙好像也有一两颗退休了,一件很旧的冬装包裹着一个瘦小的身躯。他已经不再是从前我心目中那样高大的表哥了,只有说话时先是一两声“呵呵”然后才慢条斯理冒出后面句子的习惯还与从前吻合。表哥带我往他家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往事在这泥泞而又高低不平的路面上一起浮现出来。 小时候,我家穷,姨爹在大队当治保主任,家里的工分多,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我家与表哥家相隔一根田坎,所以我和弟弟经常跑到姨娘家去耍,到了吃饭的时候就磨磨蹭蹭,不想离开。姨娘知道我们的心思,就留下我们吃午饭。一般都是姨娘从柜子里面的谷子中掏出两个鸡蛋来,先煮一碗荷包蛋,加一勺子白糖,有时没有白糖就从红色柜子里刮出一勺子红糖。煮好后姨娘只给我和弟弟吃,表哥就在一旁看着,口水直流。吃到最后,我都会将荷包蛋放到一边,悄悄给口水直流的表哥吃。有一次,由于我的动作不隐蔽,被姨娘发现了,表哥就被姨娘来了一顿干笋子炒牛肉,表哥大哭:“你喔嘎不给我咭?”眼泪顺着两旁滴落下来,姨娘边打边说:“人家国林娃和二娃子是来的客,你要懂规矩,没有喊你咭,你就不要咭。” 1975年,姨娘家居住的那个大院子遭了一场大火,整个大院几十户人的房子都被汹汹的烈火吞没。母亲就请姨娘全家来我们家住,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屋里,我和弟弟、表哥一起睡觉,挤在一张木床上,大家都在拉扯铺盖,我好像每次都拉扯赢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力大无比的表哥故意让我们的,将自己的半边屁股露在外了。我们睡觉就像在做游戏一样,好玩得很,大人们的眼泪一点也没有影响我们小孩子的乐趣。 后来表哥读书了,我也读书了,表哥的成绩不好留级到我一个班,表哥读书不行,要我帮他写作业。回到家里,满是勾勾的作业本,被姨娘不断地夸。说他将来一定有出息。后来姨娘因为肺结核去世了,姨爹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拉扯五个孩子,表哥是老大,也就只有扛着“月亮锄头”修理地球,给家里挣工分,养活弟妹四个。表哥家的日子从此过得艰难。 尽管这样表哥还是在晚婚的年龄接到了婆娘。表哥大喜的时候我在成都读书,特意请假参加表哥的婚礼,我将积攒半年的十元钱单独给表哥送了一个礼。表嫂不算漂亮,但是勤劳肯干,日子不久就好起来了。姨爹为了照顾后面的四个孩子就和表哥分家了。一间破房子,一块自留地,几把锄头,就是表哥的全部家当。 分家了,表哥还是担起了大哥的责任,对弟弟妹妹照顾有加,也帮助父亲种地喂猪。几个弟妹很快长大成人,后来可以去外面打工了,这样家乡那几块土地养不起乡民的状况就成了过去式。姨爹为了照顾几个孩子,一直单身,媒婆踏破门槛,也不动心。后来二娃三娃陆续成家,表哥这个大哥的责任就算基本结束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三娃子在成都打工不小心被电死了。留下三娃媳妇和一个孩子,姨爹只有叫表哥去成都处理事情,由于表哥读书不多,不懂法律,就将大队干部请到一起扎堂子。那个私营企业老板软磨硬泡,将大队干部灌得醉醺醺的,拍着胸口说,这事我说了算,未必良娃子还敢扯坳拐,就这样5万多元就将事情处理了。表哥代表家属在处理意见书上签了字。后来赔偿金被三娃婆娘全拿走了,留给姨爹的只是无奈和流淌的老泪。我看到姨爹和表哥的样子难受,就去出事的那个企业,要求重新赔偿。可是和我一起的律师看了资料说,已经签字认可了,没有办法。最后,我们做工作,让三娃子婆娘拿了几千元给姨爹,这事才算完结。回到姨爹家,表哥默不作声躲在那个墙角抽烟,一句话也没说。 从此表哥开始沉默寡言。失去三弟的痛苦一直在他心头盘绕。他和老父亲一道艰难地经营着这个已经分开的大家庭。不久家里又出 大事了,表哥的婆娘因心脏病入院,脊背已经有点弯曲的表哥没钱请人,只有自己像一头牛一样艰难地拉着板车送表嫂去区上的医院,一直守候在病床边,精心照顾。在花光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后,一起打拼的婆娘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一个儿子和孤独的表哥。沉重的打击让表哥没有了笑容,甚至话语也少了。 表嫂的离世,我也是去祭奠过的,当时感觉表哥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后来儿子好不容易结了婚,在孙子4岁时,儿子离婚了。为了打工,表哥的儿子只有将孩子交给老表这个爷爷来管理,自己在成都跑滴滴,挣钱也很艰难。这样表哥一家就是三代单身汉,过着凄苦的日子。 沉重的脚步在这近200米的泥泞路上走了很久,来到一个L型红砖房子面前。 “老表,这就是我的屋,你去堂屋坐一下,我孙崽在屋里,帮我教训他一下,一天只晓得打游戏。我来煮饭,一会儿就好了。”表哥家里难得来个客人,也就没有泡茶倒水的习惯了,让我自己走走看。表哥走进侧边的小青瓦盖的厨房,大铁锅里煮着一坨腊肉,还差点火候。来到灶门前,拿起一把柴就点起火来。 走进表哥的家,让我惊呆了,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三间砖混结构的房子,没有安装玻璃,墙面也没有摸水泥浆,有些地方还透着风,完全是一栋“全空调”的房子。屋内的电线没有穿管,可以说是像蜘蛛网一样布置在裸露的红砖外面。地面也没有敷设瓷砖,有些地方还凸凹不平,就像我们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泥巴地面一样。家里的家具看样子都是二手货,唯有那个十二寸的电视机还唱着温馨的歌。两侧的卧室里到处堆放着脏旧的衣服。堂屋左屋表哥的孙子埋头耍着游戏,不时发出声音。我吼叫他,他居然头也不抬,继续战斗,我悻悻地离开了。 逛完三间房子,我来到厨房,表哥一人正在忙碌。他用粗笨的手夹起锅里的腊肉和香肠,放在案板上,用菜刀一片一片地切了起来。眼前的这一切让我心酸。 “老表,你先尝一下,味道怎么样?这是我自己喂了一头猪,做的腊肉。”表哥用那粗黑的手拈着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递给我。我一下子愣住了,早已养成卫生习惯的我已经不适应这样的吃肉了,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母亲在切腊肉时先给最听话的儿子吃的一个缩影。我马上想到儿时表哥替我挨打的场景就毫不犹豫接过腊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我赶紧夸赞:“味道好,味道好。老表的手艺好。” “我明年再多养几头猪,给你杀一头,这是地道的粮食猪,味道当然好啊,呵呵!”表哥呵呵一笑说道。 从沾满灰层的电饭煲里,老表给我舀出饭来。“老表,今天减办你了啊,你没有早说,所以没有什么菜,你又不喝酒,那就随便吃点啊。”表哥知道他和我的差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吃饭间,邻居听说良哥家来客人了,前来寒暄,表哥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一丝笑容。 午饭后,我要走了,表哥拿着蛇皮口袋,装了满满一袋耙耙柑和一袋红苕芡粉,高矮要送给我。我转身往里屋走,将400元钱放在床上的铺盖里。表哥是要面子的人,尽管每月只有政府对60岁以上老人110元的补贴,我知道平时我们拿钱给他是坚决不要的。 表哥知道我拧不动,就背上耙耙柑,从那条泥泞小道上坚实地走向我的车子,还边走边和村里的人打招呼,好像在说,我虽然穷,亲戚却是个能干人,你们莫小看我啊。 离开老表哥家,从后视镜里看到表哥那弯曲的身影,在寒风中向我挥手告别,心中有无限的感慨,也有很多的不解。人生不易啊,表哥你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将来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二〇二二年一月二十七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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