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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那个陪你一起吃苦的姑娘,怎么没能陪你到最后。
正文

1

婚姻就像工作一样,年深日久总会让人无比厌倦。

结婚第三年,我开始和家明频频争吵。说出来都是一些小事,比如说他出去打牌彻夜未归,比如说周末我想出去远足他却要在家睡觉,再比如说看电影我要看《月满轩尼诗》他却要看《未来警察》。

我们就这样吵啊吵啊,为了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跟两只乌眼鸡一样,谁也不肯让谁。他指责我不再温柔,我抱怨他不够体贴,我们对彼此的不满日渐堆积。

有一次,我们为了过年回谁家的问题吵得天翻地覆,不知谁带的头,碗啊碟子啊哗啦啦扔了一地,等到都扔完了,我顺手操起只烟灰缸一扔,没想到用力过猛,烟灰缸擦着他的额头飞了过去,鲜血涔涔地冒了出来。

我吓得连忙扑了过去。

家明一手捂住额头,另一只手挡住我,冷冷地说,你就是个泼妇,别靠近我。

血从他的指缝里冒了出来,我又气又急,恋爱八年,结婚三年,一开始他叫我宝贝,然后是直呼其名,现在他干脆叫我“你这个泼妇”。顾不上多想,我哭着去去洗手间拿毛巾。

等到我出来时,他已经甩门走了。

我拿起手袋追了上去,边追边给浩子打电话,让他过来劝劝家明。

“你们又怎么了啊?”浩子明显还在睡觉。

“别问了,赶紧来我们家附近的医院吧。”

二十分钟后,我陪着家明在急诊室里检查,医生说只擦破了些油皮,不用缝针,只需要简单地消毒清理就行。

我嘘了一口气,医生用酒精清洗的时候,家明疼得握住了我的手。等到我们走出诊室时,浩子才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门口。

看见我们拉在一起的手,他瞪大了眼睛:“你们叫我过来,就是秀恩爱的吗?”

家明指指额头上的纱布:“幸好我拼命地护住了头,我英俊的面容才得以保存啊。”

浩子这才注意到他挂彩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坐在我们家的阳台上,对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检讨。这是我们仨的固定节目了,每当我和家明大吵一次后,浩子就会站出来主持公道,让我们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

喝了一瓶后,我先自我批评:“对不起,家明,是我不好,我暴躁,我脾气大,下次我再也不扔烟灰缸了,要扔就扔枕头,砸不死人!”

家明原谅了我。

喝了三瓶后,家明自我批评:“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有错,我不该叫你泼妇,我老婆怎么会是泼妇呢,她吃碗刀削面都会留一半给我吃!”

我和家明相拥而泣。

喝到第五瓶时,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浩子小宇宙忽然爆发,拍着胸膛说:“我也要来自我批评一下。你们犯的都是小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我呢,我犯的错误比你们大多了,大到无法改正,大到不能弥补。”

我向家明使了个眼色,他忙上去抢浩子的酒瓶:“你喝高了。”

“我没有!”浩子仰起脸来,对天长啸:“我他妈的就是个大傻逼!”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两行泪蜿蜒而下。

那些曾经以为被淡忘了的往事啊,就这样扑面而来,将我们席卷到久违了的青春岁月中去。

2

2006年,我们住在堕落街上。

也许每个大学附近都有这样一条街,看起来又脏又乱,对于那些大学生来说,却脏乱得很美好。谁的青春不是这样,即使一穷二白又脏又乱也仍然很美好。

街上最鲜活的风景是熙熙攘攘的青年学生,他们大多来自附近的湖大和湖师大,和我和家明一样,将无处安放的青春挥霍在这条集吃喝玩乐于一身的街上。

喧嚣的堕落街,在众多学子看来,别有一番浪漫旖旎,太多的校园爱情故事在这里上演,太多的风光雪月和烟火尘事并存。

我们就曾是故事中的一员。

我们住在堕落街上。家明、我、浩子,还有,琪琪。

堕落街的两旁有一排民居,被精明的房主隔成一个个小格子,每层楼足足有二三十格,小的五六平米,大的也不过十来平米,房租从一百五到两百五不等。

我们就住在这样的小格子里,我和家明一格,浩子和琪琪一格,门对着门,中间是狭窄的走廊,小格子上有扇形同虚设的窗户,即使白天也接收不到光线,进门就得开灯。屋子里小得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外,就只剩下转身的余地。

我和琪琪都是学生。浩子是我的发小,刚刚毕业,还在找工作。家明一边打着零工,一边准备考研。

我们都穷得叮当响。吃饭的时候,去得最多的就是刀削面店。男孩子们要一个四块的大碗,我和琪琪要一个三块的小碗。我现在还记得,琪琪食量小,总是会剩一点面在碗里,浩子就会抢过去风卷残云地吃完,边吃边故作嫌弃地说:“也只有我愿意吃你吃剩的东西了。

家明总是跟我说,等咱有钱了,就叫四碗刀削面,吃两碗,倒两碗。

年轻的时候,我们没有钱,但是我们有相濡以沫的爱人,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我们还有一条不用花上什么钱就能过得很滋润的老街。

我们在“乐乐精品店”中淘全长沙最便宜的饰品,在晚风KTV的大厅中花上十块钱秀秀各自的歌喉,去红苹果餐厅吃最闻名的肥肠火锅,晃荡得累了,就花两块钱到环球影院去看一场最新的大片。

是的,只要花两块钱就能看场电影。说起来,浩子和琪琪就是在环球影院相识的,他们的故事在朋友圈中几乎无人不晓。

那一天,大一女生琪琪为了避雨走进影院,恰好在放一个悲伤的爱情影片,她看得正入神时,邻近的黑暗角落里传来“吧嗒吧嗒”吃爆米花的声音,在安静的影院中特别刺耳。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瘦瘦的男生,头发整得就像爆米花。借著电影的微光默默地对他行了几秒钟的注目礼。

那个男孩识趣的停止了咀嚼。过了一会儿,一个爆米花袋突然伸到了琪琪的面前,爆米花独有的香味一个劲往她鼻子里钻,琪琪愣了愣,老实不客气的抓了一大把。

爆米花吃完了,电影也一步步走向高潮,张曼玉饰演的李翘和黎明饰演的黎小军在命运的拨弄下不断错过,晓牧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又是那个男孩,体贴地递过来一张张纸巾。

最后,看著李翘和黎小军在纽约街头相遇,琪琪一下子泪雨纷飞,习惯性地伸手去接纸巾,角落里一个声音弱弱地说:“不好意思纸巾用完了,要不你用我的袖子擦擦?”

他们分手后,琪琪守在小屋里一遍遍地看着《甜蜜蜜》,看得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可是眼泪流得再多,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说“要不你用我的袖子擦擦”。

年轻的心被爱情的甜蜜涨得满满的,仿佛有无限的精力要发泄,我们四个人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守在一起,岳麓山上、爱晚亭边、桔子洲头、情人岛畔,处处留下了我们的身影。去得最多的地方,当然还是堕落街。

有一次,我们四个人无事可做,便从堕落街这头湖大的出口,慢慢地走向那头师大的出口,然后再走回来。我们曾一起用脚丈量过,将整条堕落街走完正好981步,当然,用的是“平均步长”。浩子高大,琪琪娇小,他的步子显然大过她的,略微走得快点,琪琪就停下来撒娇说:“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你的步子啦。”浩子就抱歉地笑笑,赶紧放慢自己的步伐。

那个晚上,我们一直在不断地行走,周围的人来来去去,语笑喧哗,可在我们的眼里,只有彼此。我们从这头走过去,“一二一、齐步走”的981步,我们再从那头走过来,仍然是整整齐齐的981步。不知走了多少遍,当周围的人都慢慢散尽时,我们才发现,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居然变成了我们四个人的堕落街。

“好傻呵!”当时,宿舍的姐妹无不把我们“步量”堕落街当成一件糗事。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发现,那件看来最傻的事,已成了我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再无机会重演。

3

“多少人的初夜在这里发生,多少青春的荷尔蒙在这里挥发。”一位湖大校友在学校BBS上的留言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

琪琪的初夜,发生在2006年的夏天。

芸芸酒楼的一个普通单间,带空调也只要四十五块一晚,琪琪穿著粉白色的睡裙,怯怯地站在窗前。浩子冲完凉出来,密密的吻雨一样落在她身上,头发间有柠檬的清香。

然后就有了彼此的第一次,在看似雪白的床单上烙下了一抹嫣红。两个人汗如雨下,浩子伏在琪琪的肩上,低低地说:“宝贝,怎么你的汗也是香的?”

当然,你可以把琪琪替换成我,把浩子替换成家明,甚至是校园爱情故事中的任何一对情侣。

有谁还记得2006年的世界杯吗?

那一年的世界杯,我们是在电影院看的。票价是五块,还是十块?原谅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浩子和家明穿着阿根廷的球衣,他们都是阿根廷的死忠粉丝,我和琪琪穿着最漂亮的裙子,一人拎一瓶啤酒,手牵着手去看世界杯。可以容纳数百人的电影院里座无虚席,空气中可以满是青春的热血气息。

我们为每一次进球呐喊,又为每一次失误尖叫,我们的呐喊尖叫融入了数百人的呐喊尖叫中,整条堕落街,整个长沙城都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我从来都不懂足球,琪琪也是。但我们还是自称是阿根廷的粉丝,其实,我们只不过是我们男人的粉丝而已。

可是阿根廷还是输给了德国。谁能告诉我,那个该死的点球怎么就一直踢不进呢?

“我靠,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赢了!”

我们走出了电影院。浩子和家明垂头丧气地走在前面,琪琪和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即使再喜欢阿根廷,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就是输了。

后来我才知道,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认输的过程。每次你都想赢,可每次你都会差那么一点点,该死的一点点。

可那时我们还年轻,还不服输,于是,没沮丧多久,我们四个人就手拉着手,斗志昂扬地去唱K。我们三个都没工作,浩子刚失业不久,可还是凑齐了一百块,那时候物价真便宜啊,这一百块除了可以唱个通宵外,还可以买一堆啤酒。

除了浩子外,我们三个都是麦霸。于是他就只有坐在一角,听我们鬼哭狼嚎。

我和家明是粤语歌的脑残粉。

我们唱了《千千阙歌》又唱《讲不出再见》,唱完陈慧娴又唱陈百强,还有罗文和甄妮。

当我和家明拿着话筒深情对唱:

“论武功,俗世中不知边个高。或者,绝招同途异路。

但我知,论爱心找不到更好,在我心,世间始终你好!”

浩子就和琪琪在一边做呕吐状。

琪琪最拿手的是王菲,每次唱K我都要抢着给她点一首《催眠》: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第二口蛋糕的滋味

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

…….

唱到中间这句时,我和家明总是凑到话筒旁,一边对着浩子做鬼脸一边大声唱:“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

顶着一头爆米花的浩子总是忍不住站起来,拿爆米花来扔我们。

琪琪就在旁边笑弯了腰。

浩子偶尔会唱两首张信哲,虽然他天生五音不全,一开口就跑调,可唱起来还算是情深款款的。

他最爱唱的是《信仰》,唱的时候双眉紧皱,表情很沉痛地对着琪琪唱:

“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或许结局难讲……

我爱你,是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信仰;

我爱你,是来自灵魂来自命运的力量……”

每当这个时候,我和家明都会从打闹中停下来,静静听他把歌唱完。

那时候我们太年轻,只有在那个年龄,才会一厢情愿地认为,爱是一种信仰,可以穿越时间空间直至永恒。才会相信,爱情是我们在这个世俗世界心灵得以救赎的最后一道支柱,失去了爱情,整个世界都会坍塌。

那个时候的世界是多么好,天地间没半点伤心的事。

4

2006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寒冷,冷空气来势汹汹地闯入小屋,小屋太小,不能烧煤取暖,我们更用不起电暖炉。后来琪琪告诉我,无数个寒冷彻骨的夜晚,浩子都执意要将她冰冷的脚抱在怀中,一遍遍地摩挲着。她会掉过头去流泪,有时候是心酸,更多的却因为感动。

终于迎来了春天,我们的心情却因为家明考研的失败而更加阴郁。如果放弃的话,依照他目前的学历在这个城市是很难找到一份好工作的话,那么就只能够回家乡去做原来的工作了。如果继续考的话,以前那种清苦的生活都已经无法维持下去了。

考虑了很久,家明还是决定回去工作。夜里我给他收拾行李,突然之间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哽咽着说::“你看你的内衣都旧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给自己买件衣服。”他温柔地拭去我的眼泪,絮絮地嘱咐我一个人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夜晚别睡得太晚,出门一定要记得带钥匙,手机别忘了充电,早餐不能吃得太随便。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眼泪汪汪地问:“我不记得带钥匙了,你会马上回来给我开门吗?”他想开口安慰我,喉间却早已哽住了。

浩子和琪琪请我们去吃饭,说要为家明饯行。我们去一个小饭馆吃饭,浩子很豪气地点了很多菜,还叫了几瓶啤酒。

一顿饭吃得无比沉闷。平时吃惯了刀削面的我们难得有这样打牙祭的机会,可是没有人有胃口。那些剁椒鱼头铁板田鸡干锅肥肠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又在我们的沉默中变凉了。家明平素话多,这时候也不说话,只是埋头给我夹菜。

浩子闷头喝了几杯啤酒,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家明说:“是个男人的话,你就留下来,再拼一年。”

琪琪拉着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浩子理也不理,一字一顿地说:“你留在这,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

琪琪说:“还有我!”

我说:“还有我!”

家明什么都没说,只是端起了手中的酒杯。

四只酒杯碰在一起,四个人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两个男生还好,我和琪琪打了一个酒嗝,差点没当场吐了。

浩子一扬手,让老板又加了两瓶啤酒。

我们再次举杯:“不醉不归!”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醉酒,琪琪也是。我们四个人手牵着手,浩浩荡荡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堕落街上,大声高唱着“朋友一生一起走,一声朋友你会懂”。

我们又哭又笑,我们发誓永远不分离。

誓言犹在耳边,到如今,我们各自流落天涯。我不知道,拆散我们的是老天爷,还是我们自己。

5

家明留下来了。为了维持生计,我和他各自打了一份短工,日子虽然艰难,咬咬牙总是能熬下来。

我们没想到,浩子和琪琪没有熬过去。

如果说我和家明是欢喜冤家,难免有些小打小闹,那么浩子和琪琪就是模范情侣,浩子年轻时是女生之友(现在是妇女之友),平时不太说话,什么都记在心里,照顾女朋友就像照顾公主一样,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他去外面做兼职,对方给了他一瓶红牛,他硬是没舍得喝,揣在怀里带回来给琪琪。说是她学习累,喝红牛可以提神。

两个人的家境都不太好,住的是那种一百五最低规格的出租屋。琪琪成绩很好,每年能拿奖学金,还是学校勤工俭学的典范,做过家教,发过传单,还在食堂帮过工。自从和浩子在一起后,他就不让她做兼职了,说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就行,挣钱的事有他呢。

可是浩子也挣不到什么钱。长沙大学多,工作不好找,像他这样毕业于三流院校的大学生遍地都是,更何况他学的是什么园林专业的,简直没法找到对口的工作。

如果浩子有个好爹,这一切当然不用愁。可惜他没有。如果他有个名牌大学的镀金文凭,相对来说也好些,可惜他也没有。

于是毕业后的那一两年,就成了他人生中最难熬的时期。为了谋生,他什么工作都做过,打杂啦,卖保险啦,推销啦,每份工作都做不太长,有工作的原因,也有他自身的原因,浩子是个心气高的人,做着这样的工作总有种怀才不遇的感觉。

印象中他总是在失业。每次失业时,我和家明都会请他们吃刀削面,等他找到下份工作时,就会兴冲冲地叫我们去吃肥肠火锅。

有一次他失业长达三个月,只能偶尔打打零工,连刀削面都吃不起,呆在房间里吃方便面吃得脸都尖了。

琪琪瞒着他去找了一份家教,第一次去上课时,她花了很多心血备了很详细的课,家长却在给了她五十元后通知她说,孩子不是太满意,以后不用再来了。做完家教时已是十点了,走到公交车站时,最后一班车正向前驶去。她奋力向前跑,车子却毫不留情地扬长而去。她彻底崩溃了,泪水决堤而出。

那天她很晚才回到居住的小屋,浩子在门口笑着迎了上来询问她怎么样,她疲惫地摇了摇头。他讪讪地说:“我早说了,你不用出去兼职,有我挣钱就行了。”

她突然爆发了,质问他:“你总是跟我说,有你就行了,可是你看看,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呢。”话一出口,他愣住了,她也愣住了,连住在他们对面的我们都愣住了,要知道,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从来没有大声争吵过啊。

嫌隙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没有钱的日子,一个人过仅仅是落寞而已,两个人在一起,心酸得沉重。连流泪的闲情也没有,她还是要到处奔波,看不得不看的脸色,赚一点微薄的生活费。他们也不再争吵,都忙着做兼职,夜晚一起算算一天的开支,以便省去不必要的花费。为了省钱,浩子连出去打工都是走路,十几站的路,只要一块钱,可是连一块钱他也舍不得花。

琪琪的话对浩子刺激很大,他很快去了一家保健品公司上班,据说公司效益很好,上班前得先交五千块钱压金。

浩子没这么多钱,四处找人借,我和家明也借给他一千块,那几乎是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上了半个月班,一天晚上,浩子来到我们的小屋,脸色惨白地说:“抱歉,借你们的钱暂时不能还了。”

原来那是一家传销公司,打着卖保健品的旗号招纳员工,然后再让员工去发展下线。浩子这样的人,宁肯自己吃亏都不会愿意去坑亲友的,见状果断溜了,五千块自然打了水漂。

家明连忙说我们那一千块就不用还了。

浩子坚持说,肯定要还的,不过,要过一阵了。

他让我们千万不要告诉琪琪。

6

2007年圣诞节,家明忙着复习迎接第二次考研,浩子说要出去加班,我和琪琪就约了一帮女生去逛街。

长沙街头,圣诞节的气氛很浓,橱窗里到处摆放着闪闪发亮的圣诞树。有人打扮成圣诞老人的样子在街上发传单、送气球。我们几个女孩子肩并着肩在街上瞎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家都很开心。

路过一家新开的哈根达斯店时,琪琪停下脚步,望着一对情侣发呆,情侣中的男生正在喂女生吃淇淋,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好像那份冰淇淋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琪琪对我说:“浩子前一阵对我说,圣诞节请我来吃哈根达斯,不过他今天要加班,肯定忘了。”

我想安慰她。

她却自我开解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不就是个冰淇淋吗。”

我附和她说:“就是,还死贵死贵的,可以吃多少碗刀削面了啊。”

同宿舍的一个女生突然在前面叫我们,“快过来啊,这个圣诞老人还发护肤品试用装呢。”

我拉着琪琪的手兴冲冲地跑了过去,戴着小红帽的圣诞老人热情地给我们发小礼物,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戴着副眼镜。

老天,这不是浩子吗!

我想趁琪琪没注意拉着她走,可是她一动也不动,看着面前的浩子,两个人都成了一尊石像。

同宿舍的女生也有认识浩子的,有人凑过来问:“咦,这不是琪琪的男朋友吗?”

那天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琪琪一直沉默不语。我以为她是因为同学认出了浩子在扮圣诞老人感到尴尬,直到她哭着说:“小眉,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浩子过得这么辛苦了,我还惦记着要去吃哈根达斯。我好虚荣对不对,我恨死我自己了。”

浩子也说他恨死自己了,因为急于还帐,手头一头余钱都没有,连想请女朋友去吃个哈根达斯都得靠圣诞节兼职,他说当那个女生认出他时,他恨不得能学土行孙那样遁地。

她是那种选择坐在自行车后面笑的女生,可是,他却把她弄哭了。长期以来的窘境就像一把沙子,磨得他们一身钝钝的痛,当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沙子抖掉时,生活又给了他们锋利的一刀。

圣诞节后没多久,琪琪意外怀孕了。看到这里可能有一堆人要跳出来,指责说他为什么不戴套,或者指责我胡乱瞎编,可是只要你应该看得到,意外怀孕的事就是这么普遍。

知道这个消息后,琪琪很慌乱。可是事情不会因为她的慌乱而发生转机,那个时候的他们别无选择,他们还太年轻,琪琪还在读书,最重要的是,他们很穷,穷得根本不足以迎接一个生命的到来。

他们抱头痛哭后,决定去医院。

我们是在一切都结束后才知道这事的,所以去医院的经历是很久以后听浩子断断续续的复述了解到的,也许并不精确,但是已足够残酷。

浩子坚持要去好一点的私立医院,服务好,收费自然也不低。为了省钱,琪琪提议说不如做普通人流算了,她故做轻松地说,很多人都做过,说只要十几分钟,忍一忍就过去了。

浩子当然没答应。于是做了无痛人流,再加上消炎药什么的,浩子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当他搀扶着虚弱的琪琪走到医院外时,才发现连打车回家的钱也没有了。

幸好还有一张随身携带的公交卡。他们只好选择坐公交车回去。长沙的公交车特别挤,浩子扶着琪琪挤上去时,已经没有座位了。他用手臂围成一个圈,将琪琪圈在里面。公交车摇摇晃晃的,每晃一下,琪琪的脸色就变得更白一点,浩子的心也跟着下沉一点。

过了几站,终于有了一个座位,浩子刚想让琪琪坐下,一个中年大妈已经抢先了一步。浩子硬着头皮请求那个大妈说,阿姨,请你给我女朋友让个座好不好,她刚做完手术。

大妈用长沙人特有的大嗓门回应说,做完手术打车回去啊,跑到公交车上来跟长辈抢什么座位。

她嘹亮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车上的人都笑了。

就在这哄笑声中,琪琪的脸色越来越白,浩子的心越来越沉,他们都觉得,公交车好像永远都不会到站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法坐公交车了,要么打车,要么宁愿步行。”很多年后,浩子在跟我们说这些时,一直盯着窗户外,不让我们看见他的眼睛。

他说,当时有一句话差点就说了出来:

“我女朋友刚打完胎,求求你们,给她让一个座位吧。”

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口,可是在他的心里响了很多遍。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决定松开握着她的手,因为他再也没办法忍受她再在自己身边受苦。留下一封信后,他孤身南下,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7

2011年,家明研究生毕业,我们也离开长沙来到广东,在这里和浩子再次相聚。

这个时候的浩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彷徨潦倒的毕业生。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家知名家具公司的销售总监,正在准备供楼。

和以前相比,浩子沉稳多了,话也少了,只有在和我们一起追忆往事时,眼睛里才会亮光一闪。

我告诉他,他走之后,琪琪把自己关在他们的小屋里,不吃不喝,只是一遍遍地看着《甜蜜蜜》,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瘦脱了形。

“你也太狠心了,至少可以留个电话给我们吧。”

“我怕你们会转告她。”浩子说,他来南方的头一年曾经给琪琪寄过钱,可是那些钱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我想了想,对他说:“琪琪好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浩子说,他曾经回过一次长沙,在校园里远远地看见琪琪和一个男孩子手牵着手,他没敢靠近,一个人去堕落街转了转,可是那条街已经拆了,再也没有环球影院,再也没有红苹果餐厅,再也没有那个一看电影就哭着问他要纸巾的女孩子了。

8

2011年国庆,我和家明终于结婚了。

浩子送了套很漂亮的沙发给我们。

婚礼上,他坐在一角,出神地看着门外,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可是等到婚礼结束了,他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琪琪倒是给我们寄了结婚礼物,是一套水晶相框。相框里附着一张小纸片,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一定要幸福哦!

很可惜,我和家明辜负了她的祝福。

我们似乎总是在争吵。结婚的头一年,差点就闹着要去离婚。我们对生活的期待,也早已经由追求幸福变成了追求不再争吵。

浩子对此十分看不惯,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连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好不容易日子好了,却不好好珍惜。

他总是劝家明,不管怎么样,想着这个女孩子是同你一起捱过苦的,那么她还有什么不能让你包容的呢。

家明摇头说,你不懂,她变了。

我暴怒:“你才变了呢。”

浩子反过来劝我说,想想以前吧,想想以前你们曾经那样心心相印过。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忍不住哭泣。浩子不明白,家明也不明白,正是因为我们曾经那样心心相印,才使现在的生活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为什么两个心心相印过的人,会容忍自己对生活的追求仅仅是相安无事呢?

这些年来,浩子也谈过几次恋爱,每次都谈得不温不火,女孩子嫌他不够热情,不够投入。

我们劝他说,那你就热情一点,投入一点嘛。

浩子摇摇头说,他再也做不到了。他现在不再像以前那样穷了,可以请女孩子看私人包厢的3D电影,也可以随时请她们吃哈根达斯。可是有些东西在他心底已经熄灭了。

“你知道吗,每当我请女朋友去吃哈根达斯时,我就想,为什么不是琪琪呢,琪琪是个多好的姑娘啊,可是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连个破哈根达斯都没吃过。”

我想对他说,不要紧,琪琪现在肯定吃过哈根达斯了,而且不止一次。可我知道这些安慰都浩子来说没有用,他始终觉得,琪琪跟着他从来没有享过福。

“你怎么能说她没享过福呢。”我辩解说:“我觉得,琪琪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你曾经让她十分快乐。”

浩子很怀疑:“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

我确定,不仅仅是琪琪,还有我,还有家明,还有你,浩子,我们那个时候都很开心,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停留在那段时光里,我们没有钱,可是我们心心相印。

我想对浩子说,其实你和琪琪分开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在一起未必会好过已分开,看看我和家明就知道了。

末了,我只是说,这么多年,你也该换个发型了,这个发型早就不流行了好不好。

年过三十的浩子,依然留着当年的爆米花发型。

9

2013年,我和家明的宝宝已经一岁了。

浩子还是孑然一身。

那年春天,琪琪结婚了。

她是我们朋友圈中倒数第二个结婚的人。

家明代表我们去了她的婚礼,她一定很惊讶,我们送她的结婚礼物是整屋家私。

浩子在我家喝酒。

我在卧室照看宝宝,听见他在客厅里唱歌:

“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或许结局难讲。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良久,歌声渐渐弱下去,我抱着宝宝出去,看见浩子倒在沙发上,喃喃地说:“只差一点点,那么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阿根廷就赢了德国队;

只差一点点,浩子就能和琪琪厢守终身;

只差一点点,我们就能过上理想的生活。

该死的,我们为之深深遗憾,却又永远无能为力的,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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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0:3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