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理发匠老七》中篇小说 |
正文 | 理发匠老七 上 部 (一) 老七发艺,地处滇中城市结合部,一个偏僻街区的转角处。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理发店的门前挂着一块不伦不类的红色招牌--老七发艺。在这座还算繁华的城市里,一般用发艺、发廊名称的多数是装修、装饰高端大气豪华,引领时尚潮流,能够把头发当作艺术品来处理和呈现的理发店。诸如这座城市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发际线、美发沙龙、前沿新知、时尚风暴等等。也有档次不高,为吸人眼球取个比较另类名称的理发店。如“发改委”、“发拉利”“人民发院”、“今日说发”、“剪茬院”等等。老七发艺,一个土洋结合,看起来甚至有些别扭的店名,被左右五光十色的灯箱广告牌挟持在宽不足两米的门檐之上。室内没有任何装饰的痕迹,一盏吸附在屋顶上的白炽灯正散发出淡淡的冷光,与室外隔壁服装店内闪烁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理发店内正墙上,除了一面一平米见方的镜子外别无它物。平面镜下一条宽约40公分,长约2米的木板用简单的两个三角架支撑在墙体之上。除了老七手上正在使用的一把推剪外,三角架上还摆放着一把喷壶,两把推剪,三把剪刀、四把木梳。室内唯一值钱的大件恐怕就只有顾客屁股下那张还算时尚的真皮转式理发椅了。右边墙角处支着一个白瓷洗漱台,上面放着一瓶连标签也没有的洗发液。背面墙体上一如正面墙体的设置,离墙一米高度的位置上支撑着一个小小的木板,上面摆放的不是关于时尚发艺方面的报刊书籍,却是几本诸如《读者》、《半月谈》之类的杂志,甚至还摆着一本《佛学》,一本《五行精纪》,一本《洞经古乐》,一本《黄帝内经》。书架的正下方摆着一条可容三四个人的长条凳。这便是老七理发店内的全部器物。转椅上一个闭目养神的老者,正心无旁骛地享受着被老七精心侍候的每一个过程,每一个细节。随着老七手起剪落,那一丝丝如雪的白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漂漂洒洒地散落在老七的脚前身后,不一会儿,老者头顶沧桑的岁月便厚厚地堆集在地板之上。不到半个小时,随着老七拿起围布对着墙角优雅地一抖,便大功告成。看着镜子里满脸的笑容,便知道老者对老七的手艺是非常满的。这便是老七,老七发艺给人的最初印象。在一个夕阳西斜的傍晚,在街区漫步的我走进了老七发艺,成了这儿的常客,也成了老七的朋友。 (二) 老七的家――王家村。一个依山傍水的自然村落。离这座城市有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村后一座海拔近2000米的大龙山,植被茂盛,古木参天,山顶长年云雾缭绕,恍若仙景,是村内老百姓赖以生存的重要来源地,每年村民在山中拾菌收入就可达到2000余元。远远望去村内房舍杂乱无序中仿佛又遵循着某种自然规律,一排排青瓦白墙的农家小院依山势历经数代人修修补补而自然天成。村内清澈见底的大龙河由北向南将王家村分割为东王村和西王村两个自然村,两个自然村之间的往来主要依仗村中大龙河上祖辈们修建的一座简易的青石板桥。全村上下七十来户三百余人,王姓几乎占了三分之二,主要集中居住在东王村内。西王村除了少部分王姓村民外,还有部分诸如苟、腾、张、何、杨等杂姓混居于此。老七姓王,属于村内王姓两大家族其中一个家族的成员。 老七家里大大小小的弟兄姊妹一共有七个。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里,人们的生育和繁殖能力却异常地彪悍和繁荣。村里没有娱乐活动的男人和女人,把生孩子的事情当作唯一的兴趣和爱好。老七的父亲,王长贵,一位精瘦如柴的小眼男人,愁眉苦脸地望着象车间流水线上接二连三哗哗流动出来的一个个成品,愁得吃吃不香,睡睡不好。看着一个个像野草一样疯长的儿女,老七的父亲累得连名字也懒得取一个。就用最简单顺口的方式,按出生先后叫老大、老二、老三.......。老七排行第七,老七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名字。老七草草读完初中便应了老辈人口口相传的那句老话:"天干三年饿不死手艺人",等老七到了十六岁时,村里同他一样大小的孩子,早把村子里能学的手艺都学了个遍,铁匠、石匠、木匠、漆匠、砖匠、篾匠、泥瓦匠、杀猪匠......。轮到老七这儿,就只剩下村东头那位性格古怪的剃头匠“王剃头”的手艺没有人敢学了。看着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老七,急得王长贵狠了狠心,不顾全家人的苦苦哀求,一手拎着家里唯一的一只下蛋母鸡,一手拉着苦苦挣扎的老七向“王剃头”家的方向直奔而去。在“咣咣咣”磕完三个响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师傅后,老七便算是正式成为了“王剃头”的徒弟,从此跨进了当时被人们认为最低贱的行业。老七师傅,生就一副五大三粗,尤如杀猪匠般的身板。或许是叫“王剃头”叫顺口了,村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即使知道的人也懒得叫,有的甚至连姓也懒得加上,就直接叫他“剃头匠”。老七跟了“王剃头”三年,也是在他死后摆在灵堂里的花圈上知道了师傅的真名---王建贵。在老师傅死后,老七才知道师傅还有一个非常灵异的绰号“王见鬼”,这个绰号的来源一直到老师傅死后,老七才从父亲的口述中才有了一个完整的版本,也从中领悟了为什么村里没有人叫师傅的大名,王建贵,“王见鬼”,可能是出于忌讳吧。民间一直流传着为走夜路防鬼,各类匠人都会随身携带自己行业的辟邪工具。木匠是斧头,石匠是墨斗,泥瓦是砌砖刀,剃头匠的是剃头刀。带上这些工具行走夜路,无论是大鬼小鬼都近不了其身。这是对各类匠人的说法,民间对常人还有一种传说,八字轻的人要尽量避免走夜路。八字的轻重是指出生时的骨格重量,再加上对应出生的年月日和出生时间的总合,王剃头属于猴,一九四四年出生,骨格五钱,再加上出生的年月日时,总共二两一,属于于八字最轻的人。若按八字来算,若“王剃头”不是手艺人,他走夜路遇鬼的机率应该是最大的。但“王剃头”是匠人,他有那把辟邪的剃头刀。再说,王剃头是什么人?没学手艺时的“王剃头”是十里八乡天不怕地不怕有名的混混,那些信鬼信神的事在“王剃头”看来纯属无稽之谈。很快,这种想法就被“王剃头”自己亲身经历给彻底否定了。 (三) 随着年纪的不断增长,“王剃头”的精力已经没有年轻时那样充沛,他开始变得有些丢三落四。“王剃头”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村里的年轻人,他希望能够找到一名年青人来传承他的手艺。但扒来扒去,村内多数年轻人都不符合他的标准,更别说现在许多年轻人对他这门手艺根本不感兴趣,“王剃头”有些失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王剃头”收徒的愿望更加强烈。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王剃头”在邻村理完发时天已见黑。正准备收拾工具回家的“王剃头”,被刚下工地的老村长拦在了村口的大榕树下。老村长第二天要在县上大修水利工程的表彰大会上登台领奖,想请“王剃头”为他打理一下头发。在那个理个头需要用一小碗麦面来换取的年代,村里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体面人物需要“王剃头”动用木箱里的推剪和木梳外,其余人通常都是一上来就要求刮成亮蛋,这样一小碗麦面至少可以管上小半年光景。老村长便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体面人物之一,这让“王剃头”日见生疏的推剪手艺有些别扭。等“王剃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老村长伺候得完全满意之后,天色已漆黑一片。在老村长充满歉意和热情挽留下,“王剃头”受宠若惊地向胃里倒进了一海碗苞谷酒后,连一声谢谢都忘记说就踉踉跄跄地向家赶去。从邻村回家,要经过一片乱葬岗,里面葬的都是凶死后无法葬进祖坟场的孤魂野鬼。溺水身亡的腾二狗,吃菌中毒而死的杨半仙,身首异处的何狗剩,货车碾死的徐疯子......。刚过翻过山脊,一阵阴风从乱葬岗方向袭来,不胜酒力“王剃头”被吓得酒醒了一大半。象往常一样“王剃头”迅速借着在云层里钻来钻去的月光,打开斜挎在肩上的小木箱。想找出那把长约七八公分的剃头刀拽在手里,可翻遍了整个箱子他也未能如愿以偿。左思右想,他才记起,由于一直惦记村长家那股从格子门内飘出的辣子炒杂菌的香味,“王剃头”连理发工具都没来得及仔细清点,就在老村长的吆喝声下坐上了他家堂屋内的草垫上。肯定是把吃饭的家什放在老村长家的石碾上了。略显清醒的王剃头脚步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丢什么不好,偏偏把辟邪的家当落下,“王剃头”背脊开始发凉,脚步变得越发沉重起来,就连眼帘也不敢抬得过高。只顾低头赶路的“王剃头”不经意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斜前方,这一瞟不打紧,却把“王剃头”剩下的那小半碗酒劲吓得直接从脑门上飞了出去。“王剃头”仅剩的最后一道精神防线在一刹那间彻底崩溃。就在“王剃头”的右前方不足三米处,乱葬岗内一棵歪脖子松树下挂着一个飘浮的白影,一袭纯白的长衫,拖至腰际的长发散乱地遮盖住整个脸庞,只留下一双滴血的双眼和长长的舌头。“王剃头”甚至能感受到那双滴血的眼眶内散发出来的那份哀怨的眼神正一点点抽离着他那份脆弱的心理防线。“王剃头”下意识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想要快速地越过那棵云南松。未曾想,刚一走过那棵松树,身后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且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后背急促的呼吸声。魂飞魄散的“王剃头”头也不敢回,一路向家的方向狂奔。翻过乱葬岗那道山梁,村内星星点点的灯光让“王剃头”那一丝丝游离在体外的气息又慢慢飘回到了体内,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惊魂未定的“王剃头”一边擦拭着脑门上不断外涌的冷汗,一边断断续续地向家人讲述一路遭遇后便病倒在了床上。几天后,大病初愈的“王剃头”再也没有往日那股精气神,言行和举止都变得有些呆板。“王剃头”生平第一次有了收徒的强烈愿望。 (四) 曾经性格暴烈的“王剃头”,却有着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双手。村前村后的老少爷们近千颗脑袋只要在他那把散发着寒光的剃刀侍弄下,瞬间就会毫发不留,变得锃亮锃亮。从拜师学艺那天起,老七便象师傅随身携带的一件器物,形影不离地跟在身后。师傅肩上的剃头工具箱也从此斜挎在了老七柔弱的肩上,直到老师傅魂魄归西。白天,老七跟随师傅一起走村入户清剿着一颗颗脑袋上的长发,收获一碗碗麦面。夜晚老七除了帮师傅家干完农活外,还得按时完成师傅交办的作业,帮助师傅打磨白天用钝的剃头刀和整理收集回来的头发。那时的头发是可以卖钱的,村里不时有收废品的小贩前来收购。五分钱一斤,老七对头发的去向和用途一直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后来听说是用来榨酱油的,从此老七就再也没有沾过酱油。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些年,那些被师傅卖出去的一袋袋乌黑的头发,老七内心就充满了无限的自责和深深的罪恶感。 还有一项任务是老七每晚必修的功课,那就是“王剃头”总是在每天收工时,用一小碗麦面向村里人换取一到两个冬瓜或南瓜。在师傅家吃完饭,老七便在师傅手中那根筋道十足的柳条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用那把散发着寒光的剃头在一个个南瓜或冬瓜上开始他从理论到实践的运用。按老师傅嘴里的话说,你得把这一个个南瓜、冬瓜当作是全村老少爷们的一颗颗脑袋。任何时候都得轻、柔、稳、快、准。为了师傅嘴里的“五字决”。老七的手上、背上没少挨那枝拇指粗的柳条的抽打,一丝丝、一道道、一条条,那一次次钻心的疼痛都让老七在心里暗暗地把师傅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来回。“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对人的教化最成功的范例。老七也不例外,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不敢对师傅流露出半点不满和抗拒。就凭老七那副弱不经风的身板,怕也不是“王剃头”的对手,更何况师傅那远近闻名的暴脾气在老七至拜师入门那天起,就象一根恐惧的神经被深深地植入体内。 老七遗传了他爹王长贵那副瘦弱的身板,也遗传了他父亲年轻时英俊的面容,却未能遗传他爹快人快语的天赋。按村里的土话来说,是一个典型的“闷葫芦”,一个倔强得打死不张嘴的货,任何事情落到他身上,就象是一记重拳击打在厚厚的棉花堆上一样,留不下任何痕迹。这样一个性格的人在“王剃头”的眼里却成了一块难得的“宝”。在“王剃头”多年的剃头经验来看,剃头是一个细致活,属于慢工出细活的营生。性格粗糙的人是不适合干这个行当的。“王剃头”年青时学艺就因为自己粗心大意的性格没少挨自己的师傅揍。随着跟随“王剃头”的学艺的日子越来越久,老七基本上摸清了“王剃头”的路数。“王剃头”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酒量不好,却爱喝二两小酒,二是肺不好,却爱抽两袋水烟。这让老七找到了少挨柳条抽打的办法,在与“王剃头”走村入户时,老七总是第一时间小跑到老乡家,借来水烟筒,细心地把烟锅水换好,装好烟丝后双手毕恭毕敬地递到“王剃头”的手中才开始摆剃头用的家什。到了傍晚收手工的时候,老七也会用收集来的部分麦面在东王村的小卖店里换上几量包谷酒供“王剃头”晚饭享用。“王剃头”对老七的孝心很是受用,觉得老七是块可以调教的好料,所以“王剃头”更是竭尽全力把自己一生的技艺悉心地传授给老七。 老七第一次活体试验是在“王剃头”的头上进行的,也正是这次经历让老七真正体会到了师傅平时对他严格要求和良苦用心,也真正改变了老七对理发这个行业的误解和厌恶。看着手上从头顶擦拭下来的鲜血,“王剃头”却没有老七在冬瓜上失手的那样暴跳如雷,而是微笑着再次向老七面授着那句讲了成千上万次的五个字。“王剃头”的最后一次理发也是由老七亲手操刀完成的,那是他跟随师傅从艺第三个年头的冬天。在“王剃头”去逝的头天,天空中飘起了漫天大雪,整个王家村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村后大龙山上的积雪压断了不少树枝,在这个很少下雪的南方,突然下了这么大一场罕见的大雪,人们兴高采烈地走出家门,在雪地地追逐打闹。“王剃头”却未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季,死在那个飘雪的冬夜,也许是长年喝酒抽烟过量的缘故,年初“王剃头”就被医院查出患有肝癌晚期。第二天清晨,在咚咚咚磕完三个响头,喊完最后一声师傅后,满含泪水的老七轻轻地坐在穿着寿衣躺在门板上的师傅旁,用了平时可以完成十个脑袋的时间才艰难地完成了师傅最后一次理发。从那一刻起,十九岁的老七便背着“王剃头”留下的那个小木箱,开始独自一人行走“江湖”。“王剃头”生前所有的顾客也都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老七的顾客,只是轮到老七理发时,村里人都不再用麦面换取,而是按低于城里理个平头2到3元钱,一半的价格交给老七,老七也不在意,多少都由主人家随心随意。但每每让老七特别难过的是,在剃头的时候,村里人总会在这个年轻师傅面前有意无意提起“王剃头”生前的一些奇闻怪事。 (五) 技艺娴熟的老七在师傅去逝后第七个年头,谋生进城理发的念头,那一年老七刚刚二十三出头。“王剃头”去逝后第二年,王老七和村里代课老师苟贵林的独生女苟玉娥结婚的当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老七和苟玉娥背井离乡整整两年。两年内,这对年青的夫妇在经历了人生中最苦难的岁月后再次回到了王家村过起了平凡而又充实的生活。王老七进城理发的念头的诱因来源于隔壁家的二狗。十六岁的二狗是在技校学会了美容美发技术,他能象变戏法一样把顾客的头发变成金黄金黄,也能让顾客的头发变成象泰迪熊一样的卷毛。每每看到穿金戴银的二狗趾高气扬地在乡亲们面前谈论他在城里辉煌的理发事业时。老七心里便象是砌了一堵厚厚的墙一样堵得慌。老七跟着“王剃头”学理发的时候,隔壁的二狗还是一个整天穿着开裆裤,抹着鼻涕,跟在老七屁股后疯转的小屁孩,如今成了穿金戴银的小老板。从省城回到王家村重操旧业的老七还是原来的老七,一点变化也没有,整天背着“王剃头”那个小木箱在村子里大声吆喝,虽然老七的剃头手艺越来越好,但老七明显感觉到他的顾客随着时间的推移是越来越少。村里的年青人几乎都不找老七剃头了,他们更喜欢三五成群地跑到城里,找理发店里那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摆弄他们的头发。随着村里的老头隔三差五地不在一个,老七的顾客是有减无增,有时在村里转上一天也难得理上一个头,这让老七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恐惧。老七在内心完成了上千次苦苦挣扎之后,在师傅“王剃头”祭日来临的头天,带着苟玉娥诚惶诚恐地来到了师傅的坟前。在师傅生前一向言听计从的老七终于鼓足勇气喃喃自语地和师傅商量着。他想把师傅临终时给他定下的几条规定稍作一下改动。一生不收徒,一生不理女人的发,师傅留下的剃头刀终身不离他可以做到。但面对现实,一生不把师傅的手艺带出村外,这一条他想征得师傅的同意取消掉。在上完香,敬完酒后,老七在熊熊燃烧的冥币中,在鞭炮炸开的烟圈中找到了答案。 进城后的老七并没看到二狗嘴里所描述城里遍地是黄金的那份动人景象。老七有些失落,他怕在师傅坟前立下的誓言无法兑现,他要赚到钱后重新给师傅立一块大气的墓碑,帮师娘把破旧的老房子翻新。单打独斗的老七磨破了嘴皮,好话说尽,就差没有下跪,才以每月30元的租金从那个满脸横肉,胳膊比他大腿还粗的女房东手里拿到了钥匙。装修时老七特意买了两包红梅烟请来了二狗作技术指导,但很快他就为自己这个愚蠢的决定和那两包白白葬送的红梅烟而心痛不已。交完一年360元的房租,办理完老七从未听说过的营业执照、健康许可证等一切烦杂的手续后,老七口袋里仅剩的25元钱根本满足不了二狗的装修要求。在贴上一碗米线钱把二狗打发走后,老七孤零零地坐在墙角师傅留下来的小木箱上开始思考他的下步实施计划。老七结合师傅临终遗言重新制定了自己的发展战略。他要以体贴的服务和过硬的手艺取胜。老七的理发店悄无声息地开张了,没有彩旗飘飘,没有花篮礼花,没有横幅标语。老七只在理发店门前竖起了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上书道:“老七发艺,师承民间艺人‘王剃头’,以轻、柔、稳、快、准见长,不求以技致富,只愿为你剪去万千烦恼丝,落得一身轻松”。小学文化的老七用了整整两天时间,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个他自认为比较体面、大气,又不夸大其词的广告内容。特别是把师傅传承的剃头“五字决”放在广告上面,这让老七很是有些得意。 尽管如此,开张后的理发店还是让老七大失所望。一连数天,老七的理发店根本无人问津,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连正眼都没有瞧一下他那简陋得有些可怜的理发店。这是老七完全没有预想到的结果。深得师傅真传的老七,在老家,可算得上十里八乡的名人,随到一个村,只要老七在村口扯开嗓子一吼:“剃头喽,剃头喽”,不一会儿,他的身边总会围上一大圈老少爷们。有前来理发的,有借着人多,吹牛聊天的,当然也有借机来一睹老七英俊外表那帮大姑娘,小媳妇。如今,理发匠老七不但在城里没有生意,他甚至还失去了老家的那块阵地。至老七进城的那天起,村那帮老头一边咒骂着见钱眼开的老七,一边把自己的脑袋极不情愿地交给了邻村那个老眼昏花的瘸子理发匠。 (六) 倔强的老七在空守着那个简陋的理发店半个月之后。突然有一天,老七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把贴在木牌下端的那张价格表撕了下来,重新贴上了一张手写的告示,免费理发一个月,在此期间不收取任何费用。此贴一出,立即乐坏了有钱的城里人,不出一天,老七的理发店便异常繁荣起来。每天店里总是挤满了前来理发的顾客。那段时间,老七的顾客几乎全是青一色的城里退休后无所事事的老头,他们一边挤在老七简陋的理发店里吹牛聊天,一边对年轻的老七的理发手艺评头论足,有的甚至把老七的理发店当着了娱乐活动室,下起了象棋,打起了扑克。老七从不生气,总是力所能及地提供一切方便。遇上理发的顾客,老七更出浑身的本领在一颗颗脑袋上精雕细琢,直到每一件作品都让顾客和自己满意为止。不出一个月,老七娴熟的手艺和体贴入微的服务态度很快得到了那帮老头的一致肯定。有几个老头甚至主动承担起了老七理发店的义务宣传员,逢人便讲,逢人便说,逢人便劝,有几次甚至在店门外强行拉拽过路的行人进店理发,这让老七很是感动。 老七的“头上功夫”深得师傅的真传,更得缘当初师傅用麦面换回来的那成千上万个南瓜和冬瓜。老七最拿手的是技艺是刮光头和刮胡须。就是将头发和胡须全部刮净。这可是一件看上去简单、做起来非常不易的“拿人”的活计,全是靠的手上功夫。首先要用推子或剪刀把头发和胡须剪掉,然后再用热毛巾、肥皂沫将头皮发根和嘴角周边的胡须泡得软软的,最后用剃刀刮。刮时既不能重,又不能轻,刀刃既要镗得快,下刮的角度又要把得好,既要将头发和胡须全部刮净,用手摸上去,像西瓜皮那样光滑,又不能划破一点点皮,要是哪儿划破了皮,流了血,剃头的人就会不高兴,甚至会不给钱,剃头匠也会感到丢了面子,不好意思,愧称师傅了。老七剃光头和刮胡须从没失过手,又清爽又光滑又舒服,城里的那帮退休老头都喜欢找他理发。 除了剃光头和刮胡须是老七的拿手好戏外,老七掏耳朵也是一绝。现在理发店的一些年轻理发匠大多已经不会掏耳朵了,特别一些女孩子,他们可能理发、染发、做发的本领很高,但叫他们掏耳朵,却不会也不敢。掏耳朵,既要大胆,又要心细,既要凭眼看,又要凭手感。许多老年人理好头后都喜欢让老七掏一掏耳朵,既清理了耳垢,又是一种享受。当老七的耳匙伸到耳朵里,在里面探来探去,轻轻刮动,那种痒痒的、酥麻的,甚至还有点微疼的感觉,实在奇妙无比。当老七从耳道壁上掏下一块耳垢,然后用镊子镊出后,仿佛就像消灭了一个敌人一样,而耳朵立时就清爽了许多,听觉也似乎灵敏了许多。待到最后用耳刷在耳道里快速地捻动,清除散落在耳道里的垢屑时,则完全是一种神仙似的快乐了。老七不仅凭着这两手绝活让凡是来他店里理过发的老头念念不忘。而且对理诸如平头、寸头、中分、偏分、随头等其他发型也是颇有造诣,他能在短短几秒之内准确判断前来理发的每一位顾客适合理什么样的发型,并提出合理化的建议。 (七) 一个月的免费期满,老七的理发店水电费,房租和各类消耗品加起来足足亏了近百余元。但老七并不感到心痛,一个月来,老七一边理发,一边思考,一边观察。逐渐摸清了做生意的一些小窍门。那类人群属于他的受众群体,那类人喜欢在理发的时候与他聊天,那些人喜欢在等候理发时看书,那些人适合留什么样的发型,这些他都会暗暗地记在心里。老七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但对每位顾客却是体贴周到,渐渐地,前来理发的顾客都成了他的熟人,有的甚至和老七成了较好的朋友。老七的生意也开始逐渐好起来了。在理发的过程中,老七结识了烟厂的职工,开矿的老板,政府的官员,部队的首长,饭店的厨师,开车的司机,打工的匠人,卖菜的小贩......。这些来自于全市各行各业的人们在老七的眼里都是他的顾客,都是他的衣食父母,都是他的上帝。只要跨入他的店门,老七总会热情地招呼着。每天老七送完最后一位客人,他总会静静地坐在墙角师傅留下的那个小木箱上掏出兜里那团皱巴巴的钱币,在膝盖上抹平后就着口水一张张仔细地进行清点。待确信没有差错后,老七总会向小木箱内放定额放上几张,然后小心翼翼地锁上铁扣。 日子在老七忙碌而又快乐的手指间慢慢流淌。很快,老七便发现他一天的收入远远超出了他预期的目标,有时甚至是成倍的增长。一天傍晚,老七微笑着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后,正坐在小木箱上一边美滋滋清点着一堆厚厚的毛票,一边盘算着。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他一定能够塑好师傅的墓碑,翻修好师娘的房顶。老七有些小得意,打算关门后第一次到转角处的夜市摊上喝上二两小酒犒劳一下自己。正想着,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从门外快速地向老七逼进。老七正专心地数着钱,头也不抬地说:“对不起,我这不理女人头”,“哟嗬!生意不错嘛。”一声破锣一样的嗓音在老七的头顶炸开。老七闻声迅速停下了手中数钱的动作,顺着那两只被挤压得变型的高跟鞋向上望去,一条快要炸线的牛仔裤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两条粗壮的大腿,象弹弓一样倒立在他的面前。顺着大腿向上望去,老七那巴掌大的脸差一点就撞上来人那折叠在腰上的肚皮。老七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头,这才看清是房东老板娘。老七尴尬地笑了笑,快速地顺着墙根站了起来。忽又觉得有些不妥,又赶紧弯下腰一边用手袖在长条凳的一端来回使劲地抹了抹,一边招呼老板娘上座。老板娘没有理会老七,双手环抱在胸前。用眼角的余光鄙视地膘了眼那条已经被众多屁股磨得发亮的木条凳后,从张大的朝天鼻里发出了一声闷响。老七甚至清晰地看见老板娘的鼻毛在强烈的气流冲击下一阵乱颤。被逼在墙角的老七,有些不知所措,他唯唯诺诺地站在老板娘身旁像个即将受到审判的犯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板娘笨拙地转过身仔细环视着室内的每个细节,只留给老七一个硕大的屁股。“瞧瞧,你瞧瞧,才两个月,这墙面被你脏得?你再看看这地板?完全被你磨花了。谁让你在墙上钉这么多钉子?以后我还怎么租给别人啊?从下个月起,每月再加租金二十,明天交钱,不然立马走人。爱租不租”。说完,老板娘还没等老七回过神来,重重的高跟鞋声便消失在门外。老七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彻底搞懵了,他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坐在小木箱上。这城里人是咋啦?一点信誉都不讲。说好每月房租三十元,现才开张两个月就莫名其妙地又要加钱。老七有些回不过神来,他使劲地用双手拍打着脑袋,想要自已快速地冷静下来。老七笨拙地扳着手指头不停地计算,一月二十,十个月贰佰,一年240元,再加上原来已经交的360元,一共是?老七有些烦躁起来,他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回想以前在乡村生活的快乐日子和进城两个月来所经历的曲折和艰辛,一股酸酸的味道从体内迅速涌上老七的眼眶。曾经每天背着小木箱走村入寨为乡村们理发的情景涌上老七的心头。那时的老七虽然每天很累,但那时的老七是那样的快乐。乡亲们的热情,乡亲们的善良和老七进城后处处遭受的奚落和鄙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老七有些迷茫,他无法预测还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他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但倔强老七回不去了,当初在师傅坟前许下的铮铮誓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老七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在墙角处拧开水龙头,捧起两捧冷水洗了把脸,才总算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老七颤抖着从腰上摸下钥匙打开木箱,心里满是内疚地清点着那一叠厚厚的毛票,一五、一十......壹佰......壹佰三十四。夜,渐渐地暗了下来,老七瘦弱的身影长长缓慢地行走在昏黄的路灯下。 (八) 一夜未眠的老七打定了主意。天不亮,老七背着家人悄悄起了床,赶着家里那头家里闲养了十年的老黄牛--阿黄向集乡方向走去,他要赶在媳妇早起给阿黄喂草之前把它卖给乡上的屠宰场。在离屠宰场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阿黄似乎觉察出了自己的命运,死活不肯向前迈出半步。老七有些着急,从路旁折下一枝柳条,狠狠地抽打着阿黄的屁股。阿黄回过头望着老七,嘴里一边发出“哞-哞-哞”的叫声,一边“扑通”一声跪在了老七的面前,发红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混浊的泪水。老七惊呆了,这是他第二次在同一个地方看到阿黄掉眼泪。第一次是在十年前,那年村里为了节省劳动力,老村长托县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从拖拉机厂购买了十台微耕机。从此,村里的黄牛、水牛便彻底下岗失业了。村里大大小小几百头牛被先后送到乡上的屠宰场变成了牛干巴。隔壁杨二娃的父亲是阿黄第一任主人,为了给上中专的杨二娃交学费,杨二娃的父亲打算把阿黄以150元的价格卖给乡上的屠宰场。也是在距屠宰场一百米的这个地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阿黄正和杨二娃的父亲较着劲。赶集回村的王长贵和老七看着阿黄可怜,老七的父亲王长贵便向同行的老乡借够150元钱从杨二娃父亲手里买回了阿黄,才从杨二娃父亲手里接过牛绳,阿黄便一如今天这般眼里流着泪“扑通”一声跪在了王长贵面前。王长贵去逝后,这头牛便留给了老七和苟玉娥饲养。老七在媳妇苟玉娥的骂声和村里人的嘲笑声中低着头再次把阿黄拴回了牛圈。 等彻底绝望的老七匆匆赶到城里的理发店时,门前的台阶上已经坐了三四个等着理发的老头。“狗日的老七,你死哪去了,让老子们好等,快开门”,见老七赶来,几个常来理发、吹牛、打牌的老头一边笑骂着,一边提着水杯站起来给老七让出开门的位置。老七陪着笑,迅速从腰上取下钥匙打开门,把几个骂骂咧咧的老头请进了理发店。“哎哟!你这个杂种,今天是整哪样了”烟厂退休的老头老许一下子从平放的理发椅上弹了起来。看着剃须刀上殷红的鲜血,老七一下子吓懵了,这是他从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失手将顾客的下巴划开一条小口。在几个老头的一片怒骂声中,老七说出了走神的原委。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刚才还破口大骂的烟厂老头老许反道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劲的向老七陪着不是。等老七理完最后一个结帐时,几个老头手里都拿着多少不一的一沓钱。老许一边用手按着嘴角被剃须刀刮开的小口,一边咧着嘴说道:“小伙子,我们四个凑了150元,你拿去先把胖婆娘的房租交了,以后理发从里面扣”,说完不由分说把钱塞进老七的手里。有了几位老头的及时支助,老七算是顺利度过了这一难关。傍晚,老七正清扫着屋内散落的头发时,收租婆那肥硕的身躯准时挤进了老七理发店的大门,堵在老七的面前。一件时髦的羊绒衫被那一身无处安放的赘肉撑得完全变形,脸上厚厚的一层白粉像陶瓷的裂纹釉,随着老板娘每一次挑逗的表情而不停地变化着纹路的走向。一股醉人的玫瑰香水味向老七步步逼来,老七有些眩晕,目光变得有些呆滞。老七产生了幻觉,只见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搭在他的肩头,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夹杂着体温向他的面颊袭来,老七有些不能自持,双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他缓缓地闭上双眼,期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到来。“钱准备好了没有?快拿来,少一分钱你立马给我搬走”,“哦,啊!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我现在就拿给你”老七大梦初醒,赶紧收回心猿意马的思绪,放下手中的扫帚,两步窜近洗漱台边捧起一捧凉水清洗着发烫的耳根,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老七在裤子两侧擦了擦手上的水滴。颤颤巍巍从内衣兜里掏出那叠数了无数次的钱币,双手毕恭毕敬地递到老板娘那双白皙而又肥嫩的手中。“刚好240,算你识象,以后注意别乱破坏房间的东西,走啦”说完,老板娘头也不回地转身挤出了理发店,扭动着屁股,消失在门外转角处。 (九) 时间,在老七的理发剪下流水一样慢慢地流淌。老七像一个有固定工作岗位的工人,每天朝九晚五,日子过得不慌不忙,每天收工时坐在墙角小木箱上数钱的老七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老七很享受这种平静而又淡然的生活带给自己的那份自在和惬意。慢慢地,在城里生活越来越久的老七有了一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变化。随着与城里人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老七在说话做事,穿衣走路,待人接物等方面都有意无意地模仿着城里人。二十四岁的老七,俊郎的外表,高大的身材,得体的衣着,越来越不俗的谈吐让老七迅速与城里人融为了一体,成为了一名地道的城里人。走在大街上的老,迎接他的全然没有当初刚进城里时路人投来的那种鄙视的眼光,有时老七还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来自城里女人眼中那火辣辣的眼神,不停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城里人那种热辣大胆的性格与老七内敛含蓄的性格有些格格不入,这让老七多少有些不自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老七开始慢慢适应了这种感受,他开始享受带给他的这种特殊的感觉。老七逐渐忘却自已是乡下人,一名剃头匠的身份。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楼上那个胖胖的三十出头的老板娘对老七的态度有了180度的转弯,来理发店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开始是找借口,把每年的房租变成了月租,每个月按时来收租一次。到后来,老板娘干脆是有事无事每天都来到老七的店里来聊天。这让长期在老七店里玩乐的那几个退休的老头很是不乐意。老板娘的到来搅乱了他们正常的娱乐节目,老板娘未来之前,几个老头总会在老七的理发店里一边下着象棋,边吹一着笑话彼此解闷。那些带色的笑话,有些是从故事会上看来的,有些是凭空杜撰而来,久而久之,这帮老头来了兴趣,发誓要把这些笑话编制成一本书。这种愿望随着老板娘的到来化为了泡影,每次老板娘一来到店里,平时那帮眉飞色舞,夸夸其谈的老头就象哑火的炮弹一下子就没有了声息,有几个老头甚至只要见到老板娘一来,立马提着水杯走人,这让老七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几个老头可是他至来到这个城市里营生遇到的恩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要不是这几个老头的鼎力相助,现在的老七可能早就滚蛋回老家种地去了。但老七更不敢老得罪板娘,那女人的泼辣劲是他早就领教过的,何况近两年来一直没有涨过租金,这让老七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欣慰。现在老板娘每次来到店里,总是满脸堆笑,全然没有以前那幅凶巴巴的样子,有时还送给老七几包带过滤嘴的红梅香烟,说是家里的常年在外跑车的男人抽不完。这让老七很是不解,他不知道老板娘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老七不知道应该怎应付这种令他十分尴尬的局面。早上的时候老七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反正有顾客理发,他可以应付老板娘无所事事的东拉西扯,家长里短的闲聊。但到了傍晚,随着店里的顾客相继离开,理发店里就剩下老七和老板娘两人时,老板娘那双火辣辣的眼神便开始在老七的身上扫来扫去。这让老七有些无所适从,在老板娘火辣的眼神里,老七有种被抽丝般剥离的感觉,乡下人的自卑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老七的心上。这让老七觉得,自己无论怎样改变都始终无法改变乡下人的身份,那是从骨子到血液里面都渗透着的与城里人的差距,但正是这种自卑的情绪却让老七谋生了一丝想要极力挣脱的意念,一丝想要征服城里人的快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弥漫着老七的全身。 进城后的老七,从那帮老头那儿听了太多的黄色笑话后才知道夫妻生活原来是可以如此多姿多彩,这让老七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活是那样的枯燥和乏味,老七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一个十足的老土包子,一点生活情趣也不懂,白白浪费了多少年的美好光景。现在的老七,每天一回到家,还不等天黑就火急火燎地把家里那位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的苟玉娥象扔沙袋一样扔上那张吱吱作响的木板床,象一个亡命之徒一样不停地变着花样在媳妇身上折腾,每次都是在苟玉娥苦苦的求饶声中才恋恋不舍地鸣鼓收兵。这让老七的媳妇苟玉娥根本无法适应,每次为了满足老七如洪水猛兽一样的欲望,她总是咬紧牙关任由老七在身上不停地折腾。身体上的折腾还能让苟玉娥承受,最让老七婆娘感到害怕的是老七思想上的变化。苟玉娥以女人敏锐的直觉发现,近半年来,老七开始对她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对她的穿着打扮,说话做事开始不断地挑剔起来。随着进城理发的时间越来越长,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见识的越来越广,以前在苟玉娥面前唯命是从的老七,随着带回家的钱越来越多,老七和媳妇的地位来了一个180度的对换,老七成了苟玉娥眼中的大能人。每每老七回到家里,她总是第一时间端上泡着山茶花的开水壶送到老七的手中,农活也不让老七干了,每晚总是变着花样给老七做各式各样好吃的东西。老七很是享受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白天在城里人面前那份自卑荡然无存,他开始在苟玉娥面前吆来喝去,要是在城里受了点气,回到家也是撒在她身上。这让老七的媳妇有些担心和后怕,进城后的老七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再也没有以前那样对她的话百般顺从。 (十) 一个阴雨连绵的上午,天空一直飘着沥沥细雨。苟玉娥在家闲着无事,便穿着雨衣把房后自留地里的韭菜割了满满一筐,想拿到城里的菜市场卖了添置点家用。在城里的菜市场,那一筐绿油油,水灵灵的韭菜很快就被一抢而空。看着天色还早,想起在城里理发的老七,苟玉娥第一次有了去看看老七理发店的念头。她小心翼翼地装好钱,背着菜筐一边走一边打听。快到晌午时,苟玉娥在路人的指点下,全身潮湿,脚上沾满厚厚的泥土,蓬头盖面地突然出现在了理发店门口。常来店里下棋的那几位老头停下了手中的棋子,诧异地看着苟玉娥,其中一个老头象是店主一样对着苟玉娥吼了一句。“去去去,好手好脚的讨那样钱”。老七正在聚精会神地给常来理发的饭店老板掏耳朵,听到老头吆喝,老七收回向耳朵深处前行的掏耳匙,转身向门口望去。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自己媳妇,老七的脸上象是被人重重地抽了两巴掌,顿时满脸通红。看着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口的苟玉娥,再看看理发店内几个老头和坐在小木箱上织毛衣的老板娘眼中诧异的眼神,强烈的自尊心和巨大的心理落差一下子激怒了老七,他一下子像疯了一样,冲着不知所措的苟玉娥大声地吼了起来。“你这个疯婆娘,不在家好好呆着,跑来城里整那样?”看着老七满脸怒容,苟玉娥唯唯诺诺地轻声道:“天下雨,没事做,进城卖了点韭菜。看天还早,来看看你”,“那个稀罕你个疯婆娘来看?还不赶紧滚回去”。在老七和苟玉娥的对话中,几个老头听出了苟主娥的身份,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刚才冲着苟玉娥吼叫的老头一下子显得有些尴尬起来,连忙起身对着苟玉娥赔礼道歉:“哦,对不起,原来是兄弟媳妇,外面雨大,快进屋里来坐坐”。“不啦,我就是来看看老七的理发店,家里牛还没喂草呢,你们忙,我得回去了”说完不等老七发话,苟玉娥转身向雨中走去。走在雨中的苟玉娥,满眼含着委屈的泪水,心里象针扎一样的疼痛。她万万没有想到以前在自己面前言听计从的老七,进城理发后变得越来越让她看不明白了,现在对她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自己无论说那样话,做那样事都总是不顺老七的眼。苟玉娥背着菜筐一边顺着街边的人行道向回家的方向慢慢走去,一边想着刚才在老七理发店门口发生的一幕。对了,刚才在老七的店里象是还有一个胖胖的、打扮得花枝招展三十出头的女人。老七曾在师傅坟前发过誓,一辈子不理女人头,他的店里怎么会有女的?该不会是老七的....?难怪,老七最近半年来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就连夫妻间那事最近半年也总是提不起兴趣。难道老七在外有人啦?刚才在老七店里的女人会不会就是老七外面的人?苟玉娥好象一下子明白过来,又好象一下子全糊涂了,但她实在不敢再往下想。苟玉娥匆匆赶回家,在水缸里舀起半瓢冷水一咕唠灌进肚里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堂屋的草垫上默默地想着一天来发生的事情。天黑了,老七回到家打开门后的电灯开关,见苟玉娥一个人一言不发,精神恍惚地坐在堂屋内,见老七回家也不打招呼。这让老七有些不高兴了,老七独自走进厨房想找点东西充饥,却见厨房内冷锅冷灶,一样吃的东西也没有。老七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堂屋内的苟玉娥一阵大骂:“你这个憨婆娘,饭也不煮,给是想造反了,赶紧起来给老子做饭”。这一骂不打紧,老七万万没有想到,平时温柔善良,少言寡语的苟玉娥,一下子从草垫上跳了起来,操起房门后一根编烟的竹棍冲进厨房,对着老七全身便是一顿乱揍,还未等老七回过神来,手上、背上、腿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十多棍。恼羞成怒的老七一把夺下苟玉娥手中的竹棍正准备还以颜色,却见苟玉娥象疯了一样,端起灶台上一畧碗狠狠地向老七砸来。老七急忙往侧面一躲,随着一阵清脆的破碎声落地,老七彻底懵了。结婚多年来,老七第一次见苟玉娥如此彪悍,完全是摆出一副失去理智要拼命的架式。接下来,苟玉娥凄厉的哭喊声象是一下刺中老七的某根神经,这种凄厉的哭喊老七一共听到了两次,一次是在苟玉娥的父亲苟贵林不幸去逝的时候,一次便是今天晚上。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哭喊,是那种令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老七吓得没命一样逃出了厨房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在老七的心里,媳妇是那种平时寡言少语,内心却极为有主见的人,一旦认准的事很难改变主意。今晚是决不能回去了,不然肯定又会引来一场更为激烈的战争,逃出房屋的老七漫无目的地在村内闲转,偶尔与干完农活回家的村民相遇,老七也是绕着道尽量避开。就这样,老七在村内瞎转了近两个小时左右,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回家面对苟玉娥。思来想去,老七决定回城在理发店里将就过上一夜。老七一边向村外走一边回想一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搞不懂苟玉娥今天为什么会对他发如此大的火。特别是老七发现,至从进城理发后,随着与城里人接触得越来越多,自己和苟玉娥好多方面出现了较大差距,以前在老七心目中苟玉娥可是全村最数一数二的大美女,能够嫁给他纯属是老七上辈子修来的福份。现在在王老七看来也是不入流的农村妇女,没有气质,衣着打扮也是土得掉渣,与城里的女人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难道是自己变了,老七越想越觉得有些害怕。 中 部 (十一) 老七的媳妇苟玉娥,是老七上小学时的班主任苟贵林的独生姑娘。苟玉娥年轻时是周围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光洁白皙的脸庞,乌黑发亮的长发,如白玉般光洁的脸颊,闪闪发亮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挺直的秀鼻,红润的小嘴,使她看起来若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脱俗。苟姓是老七村里唯一的外来姓氏,人丁不旺。传到苟贵林这代时也就五户人家十来口人。具村里老辈人说苟家是祖上当年逃难来到村子里的。其实不姓苟,本姓敬。五代十国的时候,石敬瑭建立了后晋,这个“晋”跟“敬”姓发音相近,苟家祖上由于姓氏与晋谐音,有冲撞冒犯之意,于是就把“敬”字册成两半。一半是“苟”字,一半是“文”字,改成两个姓。后晋覆亡后,苟姓和文姓又恢复了姓“敬”。后来赵匡胤建立了宋朝,赵匡胤的祖父叫赵敬,那么姓“敬”的只好又改回姓“文”或者姓“苟”。据考证苟家家谱,苟贵林的祖上当年是宋朝一官员,由于怕姓氏冒犯带来杀身之祸,携带家眷星夜从北方一路逃难来到南方,来到老七村子王家村时,发现这个人口不足两百余人的小村庄民风淳朴,村里人乐善好施。便在王家村的西王村里安了家,改了姓,落了户。由于不会种地,为了生存苟家便在东王村里的祠堂里创办了王家村第一所学校,专门教村子里的娃娃识字,年底从村子里各家各户讨点口粮维系生计。这种旁人作不来的营生一直在苟家世代传递,传到苟贵林手上时情形发生了变化,县教育局为了规范教师队伍,按月发放工资。由于苟贵林没有经过正规的院校毕业,没有教师资格证,不属于正式老师,连代课老师也算不上。为规范教育教学,县上准备派一名正式院校毕业的老师来接替他的工作。这让苟贵林即将面临失业的危险。在接到县教育局的通知后,苟贵林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村里祠堂内团团乱转,他苦思瞑想,直到放学的时间到了也找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应付眼前的一切。苟贵林怀着有些悲壮的心情敲响了挂在祠堂大门外的那块破铁,那是平时用来上下学的钟声。教室里那十多个娃娃欢快地涌出了祠堂的大门,消失在村内的各条小径尽头。苟贵林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紧闭双眼,强忍着快要流出泪水,一下子瘫坐在讲台上那把破旧的太师椅上,他是多么地不舍眼前这熟悉的一切。从16岁开始,苟贵林就从病危在床的老父亲手中接过教鞭,开始了他长达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二十多年来,苟贵林始终秉承着苟家的祖训:“两耳不闻村内事,一心只教圣贤书”,这也是苟家世世代代在村子里与左邻右舍相安无事和睦相处的制胜法宝。这么多年来,苟家从不参与村内其他家族、派系、是非之争。村里人大多数人没有文化,吃了不少没有文化的亏,自从苟家人在村里祠堂创办了学校以来,村里人为了能够让娃不走自己没有文化的老路,都愿意把小娃送到祠堂念书,所以对苟家人还算客气。正当苟贵林万念俱灰地静坐在椅子上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袖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苟贵林无力地睁开双眼,才发现六岁的女儿苟玉娥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看到苟贵林睁开眼,小玉娥轻轻地问道:“爸爸,放学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妈妈在家把晚饭已经做好了,让我过来叫你回家吃饭”,听着乖巧可爱的女儿稚嫩的声音,想到即将失去的三尺讲台,苟贵林禁不住热泪滚滚,搂着娇小的女儿失痛哭起来。苟贵林这一哭不打紧,却把怀里的女儿也吓得号啕大哭大哭了起来,父女俩的哭声恰巧被刚刚经过窗前的老村长王孝忠听到。老村长推开窗户问道:“苟老师,孩子们都放学回家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有哪样事吗?”听到老村长关切的询问,苟贵林连忙推开怀中的女儿,从木椅上站起来,用手袖抹了抹红肿的双眼,快速走向窗前。没事,村长,我这还有点娃娃的作业没有批改完,我们一下就回了。听到父亲和老村长的对话,懂事的苟玉娥再次伤心地一边哭一边向老村长道:“爷爷,刚才我爸爸说啦,他们不让我爸爸教书了,爸爸以后再也教不成书了”。“胡说,哪个说你爸爸不能教书了?只要爷爷还活一天,你爸爸就会一直教下去。好啦!好啦!没事的,赶紧带娃娃回家吃饭去吧。我明天亲自到县教育局去找他们去”。在老村长王孝忠的极力帮助下,县教育局的领导才勉强同意暂不派正式老师来村里。苟贵林的教书工作得到了持续,只是身份被定性为村内的代课老师,每个月由县教育局补贴十八元钱的生活补助。尽管如此,苟贵林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学生教好,以此来证实自己虽然是一名代课老师,但并不比正式老师差。这样才对得起老村长对自己的大恩大德。 (十二) 苟贵林正式成为村内代课老师第二年,老七和苟玉娥成了苟贵林迎来的又一批一年级新生,全村象老七这般年龄的娃娃也就七八个,祠堂一间简陋的耳房成为了老七他们这群孩子的课堂。苟玉娥的静和老七的闹在班上七八个孩子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苟玉娥是一个活泼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完全没有村里其他娃娃那种野性,上课时的苟玉娥总是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地听讲,下课后也很少和同学们跑到教室外玩游戏,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课桌前翻开崭新的课本,把老师教过的课文认真从头至尾地进行复习。很快,苟玉娥便脱颖而出,成为了七八个孩子中成绩最好的一个,也成为了全班七八个孩子的班长。老七和苟玉娥同岁,是老村长王孝忠不出五服的孙子,老七身上的那股野性成了苟贵林最头疼的事情。上学迟到,上课时精力不集中,东张西望,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扮各种鬼脸逗同学们哈哈大笑。用橡皮筋悄悄拴住女同学的辫子在课桌上。下课时爬到祠堂后老柳树上掏鸟蛋、和同学斗嘴打架。放学邀约同学偷吃邻居家地里的黄瓜,更为过份的是经常一个人偷偷跑进邻居家的南瓜地里,把一个快要成熟的南瓜用树枝捅个洞往里面撒尿....。凡是能想得出来的坏事,几乎都被老七干过。苟贵林为了能够改变老七身上的各种坏毛病,特意把自己的女儿和老七安排在同一张课桌,并要求苟玉娥上课时要好好监督老七。这让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的老七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因苟玉娥是班长,又是老师的女儿,平时也倒不敢明目张胆地顶撞苟玉娥。有一天,老七因头天晚上老村长儿子结婚邀约村里几个伙伴跑去看新娘子讨喜糖吃,忘记做作业,被苟玉娥告发。苟贵林罚老七站在教室里足足两节课的时间。老七便一直怀恨在心,总想找机会报复苟玉娥,还学着《地道战》里给苟玉娥取了一个“狗汉奸”的诨名,悄悄在同学中间传开,急得苟玉娥直掉眼泪,一连几天都没有搭理老七。这让老七感到还不解恨,他喜欢和苟玉娥斗嘴斗舌,喜欢看苟玉娥被他气得直哭的样子。一天下午放学后,老七没象往天一样,一听到放学的钟声就提着那个退伍回村的二叔送给他的军绿色书包和小伙伴飞奔回家玩游戏,而是约了几个经常在一起干坏事的同学远远地跟在苟玉娥的后面,等转过学校大门,拐上去苟玉娥家的小路上时,老七几个快速地跟上去把苟玉娥团团围住。看到老七几个一下子窜出来挡在自己面前,苟玉娥有些吃惊,她不知道老七他们又要干出些什么坏事,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七,你们要整呐?”“嘿、嘿,‘苟汉奸’、‘告嘴婆’你还敢在老师面前告我的状,今天有你好看,兄弟们上”。还未等苟玉娥反应过来,老七和几个小伙伴迅速冲向全身发抖的苟玉娥,一下子把苟玉娥按倒在小路旁的草丛里,一顿拳脚交加。毫无反抗之力的苟玉娥被老七几个揍得鼻青脸肿,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肩上的新书包也在混乱中被老七几个撕烂,里面的书本散落了一地。看到苟玉娥狼狈不堪的样子,老七心满意足地一声令下,几个小伙伴迅速逃离了事发现场。傍晚,老七的父母迎来了从未登门的不速之客--苟贵林和苟玉娥。在苟贵林道明来意之后,老七的父亲王长贵在赔理道歉后把老七按在长条凳上一顿暴打。从此,老七算是和苟玉娥结下了深仇大恨。小学整整六年,老七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变着花样收拾苟玉娥。当然,六年来,老七每次干完坏事回家后总是少不了被王长贵顿一暴打,但老七象是上瘾一样,每次被王长贵打完,最多管上两天,又开始想方设法捉弄苟玉娥。 (十三) 老七和苟玉娥上中学是在乡上的同一所学校,但两个人不是在同一个班,苟玉娥因成绩优异被分在了尖子班,老七因为成绩较差被分在了普通班。乡中学所在地离老七他们所在的村子比较远,那时的交通也极为不方便,上学都是要靠走路到学校,所以学校一律实行住校学习。每周五下午放学后同学放假回家,星期天下午赶回学校参加晚上学校组织的晚自习。到了乡中学念书时,老七和苟玉娥都感受到了离开家,离开亲人独自在外求学的那份孤独和艰辛。在学校里同学与同学之间也慢慢产生了按地域划分小圈子的现象。这让有着同样感受的苟玉娥和老七两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发生了变化,一直以欺负苟玉娥为乐的老七突然之间顿悟开来,他对苟玉娥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在内心产生了一丝亲人般的温情。他开始有意无意找各种借口和理由与苟玉娥接触。 一开始苟玉娥对老七还报有敌意和抵触情绪,不愿过多理会老七,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苟玉娥被老七的诚意渐渐感化,她明显地感受到老七至从到乡中学读书以来无论是性格还是对待学习的态度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以前在小学时那个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老七已不复存在。现在的老七在苟玉娥面前总是一幅讨好、巴结,毕恭毕敬的样子,对苟玉娥在学习、生活上的一些建议也是言听计从,有时甚至心甘情愿地主动为苟玉娥排队打饭。这让苟玉娥多少对老七的态度有些转变,小学时发生的那些所有不愉快都随着时间慢慢烟消云散。有时,苟玉娥对老七细心体贴的照顾甚至逐渐产生了不可缺少的依赖心理。到初二时,苟玉娥依旧是全班乃至全校成绩最好的学生,各类奖状贴满了家里满满一堵墙壁,苟家在村内的地位也因苟玉娥的成绩优秀而大幅度提升,这让苟贵林很有成就感,最让苟贵林感到欣慰的是上初中后老七和苟玉娥之间关系的变化。自己的女儿虽然从小乖巧懂事,但身体素质一直很差,经常生病感冒,现在读初中住校,一周才回家一天,学校离家又远,无法照顾。现在好了,老七和自己的女儿毕竟是一个村的,两个在学校有点那样事可以相互照应。老七虽说和玉娥同岁,但自从上初中后就象山上的野草一样疯长,不出一个学期就长得身高马大,足足高出玉娥一个脑袋。 为了感谢老七在学校对苟玉娥的照顾,每到周五苟玉娥和老七放学回家,苟贵林总会百般挽留老七在家里一起吃饭。这让苟家和老七家因为两个孩子的原因在村子里走得越来越近,村里有好事的人甚至还会当着苟贵林和老七的父亲王长贵开玩笑说:“长贵,苟老师,看你们两家这么亲,干脆打个儿女亲家算啦”,听到这些苟贵林和王长贵也总是笑而不语。初中三年是老七觉得过得最快的三年时光。三年来,老七总是以一个大哥哥的身份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苟玉娥。初中毕业,苟玉娥以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县上的师范学校。那时因中专毕业国家是包分配的,一般农村家庭是无力支付孩子高中三年的学杂费、生活费等开支,成绩好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以考取中专院校为奋斗目标,以此来减轻家庭负担。成绩一般的基本上读完初中就回家种田地了,很少有家庭供孩子上高中。老七的家庭条件不错,是完全有能力供他上完三年高中的,但因成绩太差连高中也没有考上,只好回家放牛种地。没过两年,便在其父亲的安排下成为了村内“王剃头”一生当中唯一的徒弟。 学校召开毕业晚会那天傍晚,离学校召开毕业晚会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苟玉娥在得知老七的情况后,平生中第一次主动约了老七一起去学校的后山散步。中学的后山准确地讲应该是一块凸起的小土包,当年新建学校时为平地基,施工队把多余的土堆放在了学校的后面,当年的校长觉得难看,就发动学生植树造林,并依据山势走向设置了许多假山和人为的景观,供学校师生晚饭前的空余时间散步。从学校大门出发,老七远远地跟在苟玉娥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顺着小径向学校的后山走去,一路上苟玉娥不停地躲避沿路上同学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在同学们的印象中,这是三年来苟玉娥第一次踏上这条小径。苟玉娥在前面走走停停,在假山旁一棵火红的凤凰花树下停了下来,看到苟玉娥示意的眼神,一直紧随其后的老七快步靠近苟玉娥,见老七窜向自己,苟玉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满脸帐得通红。 在决定见老七之前,苟玉娥心里非常杂乱,她不知道应该向老七说起什么。感谢?安慰?还是......。她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述此时自已内心的真实想法,在接到县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兴奋得一整夜都没有合上眼,想到自己为了这个理想,为了父母三年来殷切的期盼。三年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学业上,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她甚至激动得一个人偷偷地躲在学校宿舍的被窝里酣畅淋漓地痛哭了一场。等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苟玉娥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俊郎的身影。是老七,对,是他,这个身影好象无时无刻不存在于她的左右。三年来,无论严寒酷暑,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冰天雪地,在每周五、周日回家上学的路上,每天学校食堂排队打饭的队列里,每晚上自习教室的窗户外,这个身影都会象自己的影子一样紧跟在自己的前后左右。现在一切都即将结束了,生活的浪潮把彼此推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在学校礼堂旁的墙上,苟玉娥看到了老七惨不忍睹的考试分数时,内心地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和自责,在她的内心,她是多么地希望老七能够和她一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同一所学校。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再次心安理得地享受老七象大哥哥一样对他无微不止的关心和照顾。想到这里,苟玉娥有些难过起来,老七今天的下场也许与自己三年来心安理得地依赖他生活上的关心密不可分。三年来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为了自己的理想,她好象从来没有从心底正真关心过老七一次,那怕是利用自己优异的学习优势帮老七辅导一下课程。 (十四) 站在老七面前的苟玉娥一言不发,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低着头不停地用一双纤细的手指不停地摆弄着碎花衬衣的一角。老七反而有些不太自在。从小到大,在大人们的眼里,苟玉娥是一个懂事、乖巧、聪明的女孩,村子里无论那家大人总是喜欢把苟玉娥当作一个教育子女的标杆。这让从小就桀傲不驯的老七心生恨意,所以在小学时期,老七总是想方设法,变着花样欺负苟玉娥。自从进入初中后,随着年龄和学识的增长,每每看到苟玉娥柔弱娇小的身躯和楚楚动人的样子,再加之又是乡邻的关系,老七内心滋生了一股男子汉保护弱女子的豪情。 就这样,两个一步之遥的青春少男少女相对一言不发地站着,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左右,但在彼此的心里却象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就这样彼此相向站着,就象在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谁也没有勇气开口说第一句话。一阵晚风吹来,苟玉娥头顶上那盛开的凤凰花像丝丝缕缕火红的绒丝线一样轻飘飘地洒落下来,落在苟玉娥满头乌黑的头发之上。在落霞的映照下,苟玉娥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静静地矗立在老七的面前,上身一件紫色的细碎花衬衣,下身着一条军绿色长裙,脚上穿一双酱红色凉鞋。老七看呆了,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如此认真仔细地看过苟玉娥,老七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用一颗虔诚般顶礼膜拜的心去感受一个女孩子的美丽。今天的苟玉娥带给他的美是一种空灵的美,一种绝尘的美,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七、七哥,以后我就叫你七哥吧?好吗?”,这时的苟玉娥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无言的氛围带给她同样令人窒息般的感觉,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听到苟玉娥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老七快速收回天马行空般的思绪,一言不发地看着苟玉娥,他不知道苟玉娥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看到老七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自己,苟玉娥眼中迅速掉下两滴委屈的泪珠,她突然向老七靠近,双手紧紧的抱着老七的腰,整个身体完全靠在老七的胸前,嘴里喃喃地说道:“七哥,你喜欢我吗?为什么小学时你常常欺负我,到了中学你却天天关心帮助我?”,“我,我,喜欢你”。面对苟玉娥突如其来的举动,老七一下子被惊呆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下意识地搂着苟玉娥瘦弱的双肩,把苟玉娥紧紧的搂在怀里。在老七的记忆中,从小到大苟玉娥对他的态度都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有时甚至是有些高高在上。在苟玉娥面前老七总是由心底产生一种自卑感。今天,在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傍晚,面对苟玉娥一改常态的羞涩和内敛,如此直白地出人意料的大胆表白。老七恍若在梦里,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温情地看着怀里娇小玲珑的苟玉娥,一股沁人心扉的淡淡体香迎面扑来,这种味道是老七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味道。老七努力想要自己狂跳的内心平静下来,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随着苟玉娥搂在他腰上的双手越来越紧,随着苟玉娥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那一丝期待的眼神,老七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炽热的火焰,他象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双手轻轻地捧起苟玉娥如玉般的面颊,对准那桃红的嘴唇深情地亲吻了下去。从此,老七和苟玉娥不为人知的爱恋便永久地定格在了那个落霞满天的傍晚,定格在了那个凤凰花开的六月,定格在了那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岁月。 (十五) 进城念书的苟玉娥和回家放牛的老七这两个初恋的少年,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境地里细数着漫长岁月中的每一天的每一秒。走进象牙塔的苟玉娥每天在美若花园的校园内尽情了享受着一个天之娇子童话般艳丽无忧的校园生活。每天清晨,迎着初升的朝阳信步走在校园内青青的绿草地上温习功课,傍晚怀揣一本书一个人静静地躲在校园内一隅,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未来一切的美好。当然也包括老七,每天闲暇时光想老七和回忆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苟玉娥必修的功课,那是一个怀春的少女最美好的时光。苟玉娥时常幻想还象初中时一样,老七像一个影子一样时时尾随在她身旁,让她尽享带给她的那份殷实的关心关怀。没有了老七存在的校园生活于苟玉娥来说无疑是单调和枯燥的,偌大一个校园没有一个地点是苟玉娥值得留恋的地方,成千上万人的学校没有一个是苟玉娥可以交心的朋友,性格内敛的苟玉娥更愿意把份厚重的心事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与人诉说。没有了老七,学校里的苟玉娥是孤独的。县城离家很近,但苟玉娥不能随时可以回家,她只能象初中上学时一样,每周五回家一趟,星期天的晚上赶回学校参加学校的晚自习。每周五下午的课是苟玉娥最没有心思听得进去的,坐在课桌前的苟玉娥满脑子都是老七的身影,漫长的三节课时对于苟玉娥来说无疑如度日如年。每每放学的铃声响起,苟玉娥便提起书包箭一样冲出教室,跑向校门外回家的班车。她期待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村口那条她和老七约定的小河边,那儿有老七期盼的目光,那儿有她和老七并肩前行的乡间小路,那儿有他们屈膝畅谈人生的小树林。 回家后的老七象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交流,这让一向习惯惹事生非的老七的父母一时半会无法适应,总觉得以老七现在的状态,迟早一天会给他们干出一台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回家后的老七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伺候好家里那头老黄牛,吃完早饭牵着牛去村口的小河边饮水吃草。临近中午,把牛拴在小河边的柳树下回家吃饭,下午两点左右再去河边解开绳子放牛,直到天黑回家。自从苟玉娥放完暑假到师校报道后,老七整个人就象掉了魂一样,时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村口河边的柳树下望着县城的方向发神,一呆就是半天,这让村里农禾的村民感到非常地不解。随着时间一久,慢慢地,村子里开始流传着一些关于老七的谣言。有的说王长贵家的老七怕是要疯了,整天呆在河边的柳树下一动不动地发神经。有的说老七可能是鬼上身了,有事无事一个人躺在河边的草丛中喃喃自语。这让老七的父母无限地担心,总是暗地里偷偷观察老七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一观察不要紧,却真把老七的父母给吓坏了,自从初中毕业回家后,老七整个人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言语少了,整天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时常一个人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发神。举止也不像从前一样,总是时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闷声不响一呆就是半天。后来,有一天老七的母亲见老七一个人又静静地呆在房间里,就偷偷地躲在窗外看老七到底在房间里干什么。只见老七一个人坐在桌前双手捧着一照片静静地出神,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照片中那位俊俏的姑娘是本村苟贵林的独生女苟玉娥。一下,老七的母亲终于发现老七异常的来源。老七的母亲把这一重大发现告诉了老七的父亲王长贵。听完老七母亲的诉说,王长贵的脸上掠过一丝忧郁而沉重的表情。苟玉娥可是苟贵林的掌上明珠,人又漂亮乖巧,现在又考上了县上的师范学校,毕业后那可是吃国家粮的公家人,老七算什么?一个初中毕业回家务农的穷小子,一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挣扎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的红土地里的农民,这不是癞蛤蚂想吃天鹅肉吗。不行,得想办法尽早打消老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王长贵喃喃自语道。 (十六) 王长贵还没来得及想好一个阻止老七异想天开的想法的主意时,一件轰动全村甚至全乡的重大新闻在那个山村上空炸开了。那是一个秋雨连绵的季节,由于持续半个月的雨水天气,村口前那条小河里的河水暴涨,平时平静温柔的小溪刹时变得象一条凶猛野兽,随着上游大龙山上汹涌而来的洪流席卷了整个河床旁那苦苦生长了一个春夏的青草的时候,一个在村内令所有人尊敬的生命也随着那奔流不息的溪流驶向了远方。江南的梅雨时缓时急地在这个秀美的山村上空足足地下了整整一个月,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一如往常,在一个细雨纷飞的清晨,宁静的山村在草垛上放声歌唱的雄鸡的鸣叫声中欣然醒来。清新的空气、缥缈的云雾、袅袅的炊烟、苍翠的松林、金黄的稻田、滴露的荷尖,一切都像往日一样地安祥,那样的静谧。西王村边的河岸边那一个消瘦的身影依旧如约地挺立在斜风细雨之中,等待山村各条小径上欢快向他跑来的一个个精灵。不出一刻,宁静的小路上便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象往常一样苟贵林开始卷起裤腿淌着湍急的河水,将站在西王村河岸边的学生一个个背到河对面的东王村。一个、两个、三个……。这样来回在近五米宽的河道上折腾了近十多个来回。苟贵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回身望了一眼对岸还剩下张二狗家的铁蛋,又起身探进河水里慢慢向对岸走去。 说起这铁蛋,那可是张二狗的宝贝,为了生这个儿子传宗接代,张二狗可是吃尽了不少苦头,村后大龙山上的观音庙里张二狗就差没有把脑袋磕烂,他那疯疯癫癫婆娘一连四年生了三个姑娘也没能给他生出一个带把的儿子。这让张二狗在村里很是没有面子。曾有一次,村开会时,张二狗当着全村人酒后狂言,一定要生个带把的才罢休。不知道张二狗是用了那样办法,硬是让他那个疯婆娘在第二年给他生下了现在的铁蛋。从此,张二狗在村里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整天抱着铁蛋东家窜门,西家显摆,把家里最好吃的全塞进了铁蛋的肚子。不知道是遗传了张二狗婆娘的基因还是被张二狗喂憨掉。长得像狗熊一样的铁蛋是光长个、长肉就是不长智商,还不到十岁的铁蛋身高就有一米六,体重接近120斤。七岁送到苟贵林手里,一连读了三个一年级还是班上倒数第一名。为这,苟贵林没少被张二狗挖苦。张二狗逢人便说苟贵林教书水平太臭,好端端一个娃娃在他手里浪费掉了。 苟贵林上了岸,背对铁蛋弯下腰叫铁蛋爬上来。铁蛋二话没说,一下子跳上苟贵林的背上,把苟贵林压了一个踉跄,苟贵林吃力地背着和自己体重相差无几的铁蛋艰难地走向河水中。苟贵林赤着脚,趟着齐腰深的河水,在那条狭窄的青石板上慢慢前行,河水中的暗流不断冲击着苟贵林瘦弱的身体。突然,对岸的几个小孩大声惊叫起来:“苟老师,快点,上面有木头冲下来”苟贵林闻声向上游望去,只见上游五米处,一根约两米长的粗壮圆木在急流的作用下像离弦的箭一样横着向他冲了下来。苟贵林想要加快前进的步伐躲过快速而来的圆木,无奈齐腰深的水的阻力太大,还没等他迈开脚步,那根粗壮的圆木就随着急流重重地撞在他的腰上,苟贵林和背上的铁蛋一下子被撞翻在河水之中,在落水的那一刻,苟贵林下意识地将从背上滑落的铁蛋使劲地向岸边推了一把,刚好把铁蛋推到河岸边的一棵柳树下,魂飞魄散的铁蛋一下子抓住一根倒垂在河水中的柳条没命地哭啼。苟贵林却被汹涌的河水一下子卷向下游。等河岸上那帮孩子好不容易把铁蛋拉上岸时才发现苟贵林早已不见踪影。一下子十多个孩子全慌了神,顺着河岸一边哭喊着,一边向下游寻去。孩子们的哭声引来了村内的人们,随着越着找寻的人越来越多地聚焦大龙河的两岸,整个山村的晨雨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悲伤。苟贵林的妻子,一个平日里不善言词的妇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随着整个村子找寻的人们一道,跌跌撞撞来来回回地奔跑在河岸边,嘴里不停地呼唤着苟贵林的名字。中午十点左右,天晴了,雨住了,在大龙河下游三公里一处平缓的河床边,人们找到了溺水身亡的苟贵林,瘦弱的身体被河床内的岩石划得伤痕累累,高高隆起的肚皮内灌满了混黄的河水。人们用卸下的门板将苟贵林抬回了村口,在村口的老榕树下设置了一个简单的灵堂。(按村内的习俗,凡是死于非命的人均不得进村,只能在村口临时设置灵堂,出殡时直接抬上村内专门设置的一片坟场内埋葬,正是人们常说的乱葬岗。) (十七) 接到父亲苟贵林去死的消息前,苟玉娥正吃完午饭在学校的花园内看书,看到满头大汗的王老七从校园大门口一路疯跑到她的面前,苟玉娥心痛地准备掏出手绢给老七擦干额头的汗水。还未等苟玉娥做出反应,老七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满眼是泪地告诉苟玉娥家中发生的不幸,听到父亲去死的消息,苟玉娥象个木头人一样一下子没缓过神来,呆若木鸡似地定定地看着老七。时间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若喷涌的潮水一样,不停地拍打在对方的脸上。一秒、两秒、五秒、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苟玉娥整个人一下子瘫倒在老七的怀里,老七的腹部象是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拳,整个心脏痉挛般疼痛起来。面对痛不欲生的苟玉娥,王老七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有紧紧地抱着苟玉娥瘦弱的身体,陪着一起默默地流着眼泪。苟玉娥在迷迷糊糊中被老七背上了回家的汽车。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快进村口,老榕树下已是人山人海,遍地都是雪一样的冥币,阵阵哀乐声把苟玉娥从老七怀里惊醒,她挣脱掉老七的双手,发疯似地跑向装着苟贵林的棺材,想掀开棺材盖板把苟贵林从棺材里抱出来,这可吓坏了站在一旁正做着法事的法师,那位头戴黑冠,身穿着黑袍,手持法仗的老者一下子从棺木边跳开两米远左右,呆呆地看着发疯一样的苟玉娥,这是他平身第一次见到如此刚烈的死者家属。等他回过神来才急忙对着旁边的人群大喊道:“抓住她,不能让她动棺木,不然魂就回不来了”说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经文。听法师这么一吼,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下子跑过来架起苟玉娥向旁边的榕树下拖去。法师怕苟玉娥再闹出什么乱子来,草草走完了所有道场程序后,便让村里人匆匆抬着苟贵林向村里后山乱葬岗走去,在坟场的中央早有村里人挖好了一个大大的土坑。苟贵林的遗体在几条粗壮的麻绳牵引下缓缓地下降到坑底。法师围着土坑边走边向坑里撒着五色米,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经文。随着法师最后一声:“吉时已到,送先生上路”,村里站在土坑边的几个青壮年开始将一锹锹红土向棺木上泼洒。不一会儿,整个棺木便被深深地埋在了乱葬山岗的红土之下。那瘫坐在红土堆旁的一对母女从此成了相依为命的孤儿寡妇母。随着人群慢慢散去,老七远远地躲在一棵松树旁边,他被眼前这凄惨的画面所深深地刺痛,他紧紧地咬着下唇,努力抑制快要奔涌而出的泪水。西山的太阳,在苟玉娥母女几近沙哑的哭声中丢下最后一抹殷红的晚霞便消失在山梁之下。老七鼓足勇气,从松树下走到苟玉娥母女身旁,慢慢地蹲下身,轻轻地叫一声:“婶,娥儿,人死不能复生,苟老师若在天有灵,也不希望见着你这样,咱们回家吧,啊”,看着老七小心翼翼的样子,苟玉娥顺从地扶着母亲站了起来,三人向苟贵林的坟墓深深地葬鞠了一躬。夜幕下三个相互搀扶的身影慢慢向村内走去。从此,老七的一生的岁月便与这个家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失去苟贵林的苟家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生机,苟玉娥也因父亲的去逝辍学回到家,每天形影不离地陪着她的母亲,这让老七心里痛惜之余多少有了点窃喜。在老七的心里,苟家未出事前,无论那种条件都是他高不可攀的。特别苟玉娥,要不是苟贵林突然去逝,苟玉娥便可顺利完成学业,成为一个吃国家粮的公家人,想要娶苟玉娥为妻,那是他王老七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农村人结姻缘,都讲究个门当户对,这也是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这也正是当初老七的父亲王长贵极力反对的主要原因。随着苟家的变故,王长贵看着儿子老七每天都往苟家跑进跑出,帮助苟家做这做那,心里也有了想与苟家结为儿女亲家的想法。对老七天天帮助苟玉娥一家干活也默许了。这样一来,老七几乎成了苟家未过门的女婿,村子里便开始有了苟玉娥和王老七的风言风语。说是王长贵子女太多难养,想把王老七当作上门女婿嫁给了苟家。王长贵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听到村里这些风言风语,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便又改变主意,坚决不同意老七与苟玉娥交往。在老七十六岁的时候强行把王老七交给了村里“王剃头”学理发,想以此来拴住老七。 (十八) 离开王老七帮助的苟家,在1980年那个农村集体土地刚刚包产到户的年月。苟玉娥母女面对村里分到她家的一亩三分地是哭天天不灵,哭地地不应。在那个苦难的年月,生存比什么都较为重要,苟玉娥的母亲生来就没干过农活,在苟贵林没死之前,一家三口的主要生活来源全靠苟贵林每月从县教育局领回的十七块伍角钱的代课老师补贴外加集体生产时村里每年分到的几十公斤大米和麦面维系。而今,苟贵林的突然去逝,让这个家彻底断了基本的生活来源。县教育局曾在苟贵死时派来一名干部交给苟贵林妻子几十元钱外,就再也没有了下文。村里能帮苟贵林一家说话的老村长王孝忠也于苟贵林去逝前三年就埋在了村后山王家村的祖坟堆里。集体土地包产到户后,村里几百号人都忙于分到自家那几亩责任地,根本无暇顾及这对相依为命的娘儿俩。现任村长王国庆是老村长王孝忠去逝后第二年当上村长的。王家村整个村子的人员主要来自于王姓,其中也夹杂着象苟姓、腾姓、张姓、何姓这样的几户小户人家。王姓在村内是同祖不同宗,属于王姓的两个分支,老村长王孝忠和王长贵加上另外几家王姓属一个宗祠,现任村长王国庆的父亲又是另一个宗祠的王姓。所以在王家村,来自于两个宗祠的王姓几十年来在村内是明争暗斗,水火不溶。直到老村长王孝忠这儿,两大王姓家族的关系才因老村长做事公道正派而有所缓和。老村长去逝后,王国庆当上村长后因一直记恨老村长处理过他当年偷伐大龙山木材一事,便带着本宗祠的王姓有意无意地排挤着王长贵这个宗祠的王姓。久而久之,在村内两家王姓又逐步还原了以前那种明争暗斗的态势。 王国庆和王长贵两家的矛盾升级来源于两家娃娃的亲事。起因是王国庆的儿子王德宝看上了苟玉娥。这王德宝是王国庆的小儿子,和王老七、苟玉娥是小学同班同学,因从小患小儿麻痹症,走路一拐一拐的,人送外号“王摆子”读小学时没少受王老七欺负,小学毕业后,王国庆一是怕给自己这个当村长的爹丢脸,二是怕送到乡上中学受人欺负,小学读完,王国庆便让他一直闲在家里。看到小儿子王德宝成天寻死觅活,非苟玉娥不娶的痛苦样子,王国庆便托村里的媒婆张杨氏带着礼物上苟玉娥家为儿子提亲,并承诺若苟玉娥答应下这门亲事,王国庆将让其在县教育局当副局长的弟弟王国明想办法安排苟玉娥接替其父亲苟贵林在村上任正式老师,真正成为一名吃国家粮的公家人。在遭到苟玉娥母女坚决拒绝后而心生恨意,时时刁难苟玉娥母女。看到苟玉娥一家过得如此狼狈不堪,老七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白天,老七跟随师傅“王剃头”走村入户理发,夜晚,在干完师傅家的活计后,老七总是偷偷跑到苟玉娥家抢着帮娘俩干一些活计,有时候背着父亲悄悄塞给苟玉娥家一些收来的麦面,师傅去逝后,老七几乎把每天理发收来的所有钱都悄悄地塞到了苟玉娥家的门缝里。这让本就对老七心生好感的苟玉娥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今生非老七不嫁的决心。 理发匠王老七和苟玉娥的婚事在村里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起因是整个村子里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苟玉娥会放下一个公主般骄傲的矜持亲自登门向王长贵一家人开口提亲。那是一个晚饭后的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村里的人们没有早睡的习惯,吃完晚饭,三三两两地坐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吹牛聊天。眼尖的老媒婆张杨氏看到西王村的苟玉娥一个人低着头,行色匆匆地向东王村王长贵家走去,一向喜欢猎奇的老媒婆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随后悄悄地跟在苟玉娥身后想看个明白。王老七一家刚好吃完晚饭,王长贵正蹲在堂屋的门槛上使劲地抽着水烟筒,看到苟玉娥登门来访,连水烟筒都没放好就一下子站了起来,随着“哐铛”一声,满满一烟筒黄水全倒在了王长贵那双露出大脚丫的破布鞋上。王长贵不知道苟玉娥来到家的真实目的,结结巴巴有些紧张地问道:“闺、闺女,你有那样事吗?是不是我家老七欺负你了,你莫生气,有那样你给我说,我去教训他?”听到王长贵招呼,苟玉娥“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脆声声地回道:“长贵叔,老七哥没有欺负我,我是来找你和我婶的”听到这儿,王长贵长长了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溅在裤管上的烟筒水,一边转身向屋里叫道:“娃他娘,来客人了”,一边招呼苟玉娥进堂屋里说话。听到苟玉娥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正在里屋看书的王老七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从里屋一步跨进堂屋内,两眼定定地看着苟玉娥,一时不知道该说那样为好。憋了半天,苟玉娥鼓足勇气把来意说明,听到苟玉娥主动上门提亲的事后,王长贵一家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王老七的母亲,一个生性懦弱的妇女,在听完苟玉娥说明来意后,一下子失声痛哭起来,在她心里,苟玉娥能够主动登门向王家提亲,完全是做梦也不敢想的美事,现在突然一下子降临在自己现前,一下子打乱了她的方寸。王老七别扭地站在苟玉娥的身旁,脑子里一片空白,双眼傻傻地看着苟玉娥。尽管他多少次在睡梦中梦到苟玉娥成为了他的新娘,但当真正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老七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早躲在门外的媒婆张杨氏像是抓住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顾意在王长贵家的院子里干咳了两声,然后急匆匆迈着细碎的步子跨进王长贵家的大门。身子刚一闪进门槛,就双手合十地叫嚷道:“哎哟喂,长贵哥哟,大喜、大喜事哟,算我来迟了,这等天大的喜事怕也只有我张杨氏才有福份享受喽”。看到不请自来的张杨氏,王长贵一下子吓呆了,苟玉娥上门提亲的事,在他们一家看来完全是小孩子一时兴起,这等大事没有双方家长亲自坐下来商量表态还不能算是真正定夺。让张杨氏这老媒婆知道了就等于全村人都知道了,若到时候这门亲事不成,王家岂不成了整个村子天大的笑话。王长贵深知,这老媒婆别样本事没有,就那张嘴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小广播、大喇叭,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一经她知晓,便会以最快,最具传奇色彩的方式迅速传遍全村。王长贵精瘦的身体刹那间象是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跳了起来,两步冲到张杨氏面前,只三四秒时间,便一把把刚跨进门槛的那坨肥肉快速地拖到堂屋内,稳稳地按在了四方桌旁的草垫之上。并示意王老七赶紧把大门关上。待做完这一切后,王长贵才喘着粗气开口说话。 “妹子,你小声点,娥儿是到我家窜门来玩的,你别出去乱讲,啊?不然坏了娃娃的名声,以后他们还咋做人啊。” “哈哈……,长贵大哥,你别骗我啦,我都在门外听到了。” 说完,张杨氏用眼睛在王长贵媳妇、王老七、苟玉娥脸上横扫了一遍,一边翘起二踉腿,一边快速地向放在凳子上的竹篮内狠狠地抓了一把瓜子和糖果。 “大妹子,你都听到些哪样啦?娃娃们说的可不算数,这事得家长开口才算呐” “这我知道,我作了这么多年的媒,还认不得这个理。长贵大哥,这事要我说啊,你家老七就是有福气,人家村长托了我多少次到苟贵林家提亲我都没有答应。今晚我自已找上门来,难道还会坏你的事?放心吧,长贵大哥,我看这两个可人儿般配,才主动上门来揽这桩婚事,你可别好心当驴肝肺。说实话,要不是苟贵林早早死去,苟家光景一年不如一年,怕还没有你家老七的份呢。不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走啦” 说完,张杨氏费劲地起身,又快速地在竹篮内结结实实地抓了两把糖果塞进了裤兜,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扭着身子打开大门,消失在夜空里。 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王长贵被张杨氏呛得一声不响地坐在草垫上抽着水烟筒。王老七的母亲抬手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的泪痕转身慢慢向里屋走去。 此时的王老七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怕她个球,我这就去跟我婶说去。走,娥儿,去你家给你妈说清楚,这辈子我王老七就是死也要娶你!” “你敢,今天晚上你要是敢跨出这个家门就永远别回老子这个家。”说完,王长贵看着一脸倔强的老七,压在心里的火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他操起手中的水烟筒狠狠地向王老七砸去。王老七不躲不闪,任那根小碗般粗的水烟筒结结实实地砸在后背上。 “嘭”的一声,随着那根破竹烟筒的破裂,烟锅水流得满屋都是。苟玉娥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呆了,她一下子抱着王老七哭了起来。听到屋外苟玉娥的哭泣,王长贵的媳妇从里屋冲了出来,她胆颤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无法预测短短一两个小时内所发生的一切将会带给老王家什么样的命运,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停地抹着眼泪。 下 部 (十九) 苟玉娥和王老七的婚礼是在一个月后举行的。这也得缘于苟玉娥和王老七真心的相爱和不懈的坚持,两个年轻的心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那份执着感动了苟玉娥的母亲,也打消了王长贵所有的顾虑。按农村的风俗,儿女结婚是必须是明媒正娶才算有面子,这中间是需要媒婆在中间穿针引线把两家人不好当面说的事情进行反复对接定夺才行。为这王长贵夫妇只好厚着脸皮,顶着可能被张杨氏数落和讥笑的风险找到了媒婆张杨氏,花了168元媒钱,外搭上几斤上等的糖果和一箩筐的好话,才终于请动媒婆张杨氏登门苟家提亲。苟贵林的妻子,在苟玉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下终于流着泪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接下来便是按媒婆张杨氏的安排和张落走完上门提亲,下彩礼,择婚期,结婚等既定流程。结婚前十天,王长贵一家为了这门来之不易的婚事忙得团团转,在他的心里,苟玉娥能够下嫁给老王家,完全是王家祖上冒了青烟。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婚礼办得体体面面的才对得起苟家。为此,王长贵专门召集全家十来口人,还特地请来媒婆张杨氏列席会议。在堂屋里地召开了一个隆重的家庭会议。会议的主题便是如何操办好老七的婚事,给老苟家有一个好的交待。一是向已经成家的三个儿子、两个姑娘进行了任务摊派,每家各出500元现金用于操办老七的婚事。二是决定把王长贵老俩口现住的大房让出来,进行简单装修后供老七结婚用。三是讨论结婚时向苟家下多少彩礼,通过全家反复讨论,最后由媒婆张杨氏口述,王老七执笔,记了满满一页信笺礼单。礼单内容如下:礼金600元、床上用品两套、纯银戒子一对、自行车一辆、电视机一台、双卡录音机一台、电风扇一个,新娘新衣服8套、衣柜一个、书柜一个、木箱四个、大肥猪2头、土鸡12只、鸡蛋200个、香烟10条、白酒50斤、糖果、瓜子10斤等,上述礼物除了吃的东西外,其余的礼品都是媒婆张杨氏的主意,考虑到苟玉娥父亲去逝后娘儿俩生活困难,无力置办陪嫁嫁妆,要王家把这些东西准备好后提前送到苟玉娥家,算是苟家的嫁妆,等正式结婚那天再由人风风光光抬到老王家。等把上述议题商量完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全家人恭恭敬敬地送走媒婆张杨氏后,又围着堂屋里方木桌开始讨论王老七结婚时的一些细节问题。请那个做支客司、请那里的厨师、请那些人帮忙打杂,请那些负责提前向邻居借锅碗瓢盆,那些负责借桌椅板凳,那些负责招呼迎新队伍,那些负责递烟倒水,那些负责上集乡购置生活用品,那些负责收礼记帐……。王长贵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将所有能够想到的事情都反复向几个子女嘱咐了一遍才如释重负地点了一锅水烟慢条斯理地吸了起来。王长贵的媳妇一直在桌旁默默无语,眼里流露出忧郁的眼神。老七刚才罗列那满满的一页礼单少说也得花上几千元才办置得下来,现在家里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加上几个子女分摊的钱还不到3000千元钱,根本不够,还得向三亲六戚借上一大笔才够开销。 王老七和苟玉娥的婚礼在媒婆张杨氏的张罗下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如期在村内举行。一大早,王老七便在几个哥姐的收拾打扮下穿上笔直的新西装、新皮鞋,戴上印有新郎的大红花,随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西王村苟玉娥家走去。此时,苟玉娥家也是热闹非凡,虽然苟家在村内近亲并不多,但是因苟贵林在世时良好的人缘和与人为善的性格,还是有许多乡亲前来帮忙打杂。特别是张二狗两口子,这些年心里一直觉得亏欠苟家人一份情,苟贵林要不是当初为了救自己的儿子铁蛋,苟家的光景也不会过得如此凄惨。在听说苟玉娥要出嫁的消息后,张二狗两口子几乎每天都会跑到苟家帮这帮那,这多少让苟玉娥一家感到有些宽慰。苟玉娥在媒婆张杨氏的指点下,在闺房内换上了王老七家前几天摸黑送来的新衣、新裤、新皮鞋,苟玉娥的母亲象是掉了魂一样,一言不发的站在苟玉娥的身旁默默地掉着眼泪。在张杨氏的提醒下,才想起从家里的柜子里取出丈夫苟贵林生前买给女儿的头饰,颤抖着双手轻轻地给苟玉娥戴在头上。看着美艳如花的女儿,想起这是苟家给女儿唯一的陪嫁品,苟贵林的妻子忍不住抱着女儿放声痛哭了起来,这一哭不打紧,苟玉娥再也忍不住积压在心中的悲伤,抱着母亲一起失声痛哭起来,一时间苟家屋里屋外的客人全围了过来,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如此悲切的离别场面,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张二狗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一旁的张杨氏看了眼墙上时钟。便大声吆喝道:“她妹子,使不得,姑娘嫁人是一件好事情,大喜的日子,不要哭哭啼啼地。再说又不是嫁到十里八乡,一个村子,那天想姑娘了就过去看看。听姐话,啊?迎亲的队伍都到门口了,别耽误了时辰。”说完对着旁边围观的人群叫道:“你几个还愣着干嘛?快,时辰快要到了,来几个帮娃娃把嫁妆抬到院子里摆好,呆会迎新的来了好按顺序抬”,说完这一切,就听到村口迎亲的唢呐声快速地向苟家门院逼来。一身新郎打扮的王老七英气逼人,在十多个本村小伙子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苟玉娥家的门前。王老七刚想跨进大门,就被苟玉娥的几个伙伴一下推了出来,几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边关门,一边大声地向门外的王老七和前来迎新的小伙子嚷道:“屋外的人听好了,要想娶走新媳妇,先得过我们姐妹这一关。对歌、发红包一样都不能少”。屋外的王老七一下子傻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阵势,以前看村子里人结婚时只光顾着看热闹,从没有认真去听男女双方对歌的细节,更别说歌词了。在结婚的头一天晚上,王老七的二姐倒是在家给他讲过如何按照女方家对歌的内容进行临场发挥,但真正到了现场,他完全没了主意。幸好为了应付女方的发难,老七的二姐早有准备,在邻村找来了一位对歌的高手。还悄悄给王老七准备了数十个精制小巧的红包,每个红包里都装上了6元6角钱。只听得站在王老七身后的那位年青伙子扯开嗓子开始出招了。这样你来我往,屋内屋外几个年青人开始对起了歌来,对歌的内容分为一问一答,屋内的姑娘负责向屋外的小伙子提问,屋外的小伙子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及时用歌声回答屋内姑娘的提问才算过关,双方经历了几个回合无法分出胜负。院子里的媒婆张杨氏一看这架势怕是一时半会也分不出个胜负来,立马跳到紧闭的大门边扯开嗓子大声叫到:“姑娘们,闹得差不多得啦,送亲的时间到了,快开门把新媳妇送出来吧,新郎官还等着给你们发红包呢”屋内的几个姑娘一听送亲的时间快到了,也就停止了发难,打开紧锁的大门一窝蜂跑出来抢完老七手中的红包后嘻笑着四散逃开。 打发完苟玉娥那帮发难的小姐妹,王老七和那帮迎亲的人员在苟玉娥家的亲戚招呼下草草吃完了中午饭。王老七在媒婆张杨氏引导下,快步跨进大门,直奔苟玉娥的闺房,只见苟玉娥端坐在床边,床头一对点燃的红烛映照着她娇嫩白皙的面容,是那样楚楚动人,惹人爱怜。苟玉娥还未从母亲带给她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看见老七进来,苟玉娥轻抬了一下低垂的眼眉,几珠晶莹的泪珠再次顺着脸颊滑落,高盘的公主发型上一对银光闪闪的凤凰发饰轻轻地颤抖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不停地摆弄着粉红的衣角。老七轻轻地靠近苟玉娥饱含常情地叫了声:“娥儿,我来接你了”说完,老七从衣服兜里抽出一块洁白的丝帕为苟玉娥擦干了泪水后,轻轻地抱起苟玉娥向大门外停放的一张永久牌自行车边走去。当老七稳稳地将苟玉娥放在自行车后架上的时候,媒婆张杨氏不失时机地大声宣布道:“吉时已到,请各位亲朋好友送亲”,门边杨树上早早准备出的一串送亲的鞭炮便欢快地炸响一地红彤彤的纸纸屑。王老七跨上自行车驮着苟玉娥走在整个迎亲的队伍最前面向家的方向赶去,后面一帮迎亲的小伙伴便按媒婆张杨氏的安排抬的抬,挑的挑,把事先准备好的各类嫁妆扛在肩上浩浩荡荡向东王村王老七家走去。坐在自行车后的苟玉娥心里有太多的不甘心,这个曾经心智远大的姑娘因为命运的捉弄,不得不让她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走上了一条大多数农村女孩早早结婚生子,过着平凡而又枯燥的农家生活。好在,她和老七是真心相爱的,这多少带给苟玉娥一丝丝安慰。苟玉娥相信,眼前这个清瘦俊朗的男孩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百般呵护她,保护她,给她最想要的幸福。坐在自行车后的苟玉娥双手紧紧地抓住王老七的衣服,像是抓住了一生的幸福。她轻轻地闭上双眼,面颊紧紧地贴在老七的后背之上,仿佛听到了老七承诺一生一世爱她的声音,幸福和灿烂的笑容悄悄爬上了苟玉娥娇小的面庞。 (二十) 迎亲的队伍刚到王老七家大门外的小路旁。“看,快来看呀,新娘子来了,啊,真漂亮”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起来。早早等候在场的几十号乡亲急忙点燃了迎亲的鞭炮。刹那间,王老七家那座三间两耳的四合小院顿时被喜庆的氛围包裹得严严实实。满脸笑容的王老七像个检阅士兵的将军,一手护着永久牌自行车的龙头,一手不停地向站在道两旁的观众挥手致意,吓得坐在后面的苟玉娥一边不停地用小手拍打着他的背部,一边轻声地提醒王老七小点安全。刚进院子,王老七跳下车,在乡亲们的一片哄笑声中,一把把苟玉娥从单车上抱了下来。堂屋的大门口摆着一盆正燃烧着木碳的火盆,苟玉娥在媒婆张杨氏的指导下轻轻地跨过了那盆喻意今后日子红红火火的火盆。进了大门,王长贵夫妻俩早端坐在堂屋内供着天地君亲师的供案前方,面前摆放着两个准备好的新草墩。王老七牵着苟玉娥的手双双来到父母面前,齐唰唰跪在草墩上,脆声声地叫一声爹娘,一这叫不打紧,把王长贵夫妻俩激动得热泪盈眶。接着苟玉娥和王老七恭敬地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热茶向王长贵夫妻俩敬茶以示孝敬。看着一对俊俏的新人,王长贵含着热泪赶紧拿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递给了他们。接下来便是按农村结婚老一套规矩把“安箱(嫁妆)”、“入洞房”、“送开水”、“送洗脸水”、“理铺”、“开箱”、“取吃喝”、“赠手巾”、招待 “送亲客”等仪式进行完毕后,才算是正式把苟玉娥迎进了王家。 王老七总算是把村里最美的美人娶到手了。可在王长贵心里始终有一个牢牢解不开的结,他甚至隐隐约约有一丝苟玉娥嫁给王老七,迟早会给王家带来不祥的预兆。自从在村子里公开了王老七的婚事后,王老七明显感觉到了来自村长王国庆一家人眼中那份份敌意,曾有一次在村里开烤烟工作户代表会议的时候,村长王国庆这么多年来第一闪在大会上当着全村人的名,直接点名批评了王长贵一家不按乡上安排统一种植K326烤烟,擅自栽种劣杂品种的事,这让一向胆小、敏感、怕事的王长贵吓得低着头一直躲在人群中大气都不敢出。回到家王长贵独自一人带着砍刀到责任田里把那两分地的劣杂品种砍了个净光,结果让王老七的母亲好一顿臭骂。还有一次是在村东头一家小卖部的烧烤摊上。傍晚,王长贵干完农活回家后发现家里酒喝完了,便拎着酒壶到小卖部买酒,没想到正遇上村长王国庆家的小儿子王德宝正与村里一帮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在烧烤摊上喝酒侃大山。酒兴正浓的王德宝一见王长贵,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向王长贵打着招呼:“啊,长贵叔,来找酒喝啊,来来来,哥几个,今儿咱几个请长贵叔喝个痛快”不等王长贵回应,王德宝一拐一拐靠近王长贵,一把抓住王长贵的手,在几个同桌的小混混的裹挟之下,王德宝硬是强行把王长贵按在了烧烤摊上的凳子上。王长贵别无他法,只好陪着笑脸硬着头皮坐了下来,不到一刻钟,便被几个小混混灌得晕头转向。王德宝看着王长贵狼狈不堪的样子便开始发飙了。借着酒劲,王德宝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指着王长贵的鼻子骂道:“王、王长贵,你给老子听好了,王老七这个王八蛋抢了我的媳妇,我要让你王家一辈子不得安宁。在这个村子谁敢和我家作对,就、就是死路一条,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信咱走着瞧”。说完,王德宝朝王长贵脸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浓痰,转身招呼几个小混混离开了小卖部。受了一顿窝囊气后,王长贵不敢向家里人说,他生怕老七听到这种情况后会报复王德宝,那样一来两家人就算是正式结下了仇恨。王国庆是村里的村长,大权在握,乡上、县里都有做官的亲戚,到头来吃亏的肯定是自一家。在烧烤摊上坐了近半个小时,王长贵打满酒,还执意多给了两块钱给小卖部的老板,哀求老板别把当晚发生的事情传出去,在得到老板肯定答复后,王老七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里。 在村里,谁家要是有个红白大事,主人家是不兴发请柬的到各家各户的,都是事前在村内见面时口头打个招呼,说好时间,到时村里人便会自发结伴前来赴宴,至于随礼多少也没有一个硬性规定,都是看各家各户与主人家的情分而定。一个月前,王长贵一家老小为是否请村长一家前来作客经过了几轮激烈的讨论。按王长贵俩夫妻的意见是一定要请,而且还得由王长贵夫妻外加王老七亲自登门去请。而王老七和几个哥姐的意见是一切按村内老规矩,见到面打个招呼就行了,不必要亲自登门去请。全家人反反复复讨论最终也没有一达成统一意见,把王长贵气得脸青面黑,几天也不搭理家里几个反对他的子女。一天晚饭后,王长贵还是背着几个子女和老伴带着两瓶乡集镇上买来的好酒,偷偷跑去了村长王国庆家,两俩口轻轻地敲开王国庆的门后,像做贼一样闪进去。王国庆两口看到王长贵两口子到来,一脸的厌恶之情立马表现在脸上。坐在堂屋内红木椅子上的王国庆不冷不热道:“长贵,你这是要整那样,我家难道没有酒喝?别兜圈子,有那样事就直说吧?”。“哦,好、好的,你看村长,是这样的,我家老七定在下个月初七结婚,请您们一家到时候来凑个热闹。啊,不、不是请您们光临寒舍,光临寒舍……” 王长贵好不容易把在心里重复背诵过千百遍的话说出口,说完抬起头用期待的眼神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王国庆。“嗯,知道了,你们回吧。记得把酒拿走,我们家不缺这些”说完,王国庆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里屋走去。王国庆的妻子见状,也立马从桌边的长条凳上站了起来,连拉带扯地把王长贵俩口子轰出了大门。走出村长王国庆家的院子,听到身后妻子不断的数落和责怪,王长贵终于爆发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愤怒,一把将手中的两瓶花了近百元的大龙口尖装酒狠狠地砸在路边一堆乱石堆上,嘴里高声骂道:“王国庆,你个杂种,当了个破村长不得了啦,不要以为老子王长贵公怕你,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算个球啊!”说完转身又把矛头对准身后的媳妇好一通臭骂。 (二十一) 在苟玉娥和王老七的婚礼现场还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是老王家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晚宴开席时间也是由王长贵找村里精于黄历的老先生把关反复推敲才定下来的。晚上七点,晚宴正式开始,整个王家院子里人头攒动,院子里摆满了整整四十桌酒席,这在当时农村请客无论是排场还是规模都算是比较大的了。为了配合这隆重的氛围,王老七事前不顾王长贵和家人的极力反对,独自一人特意跑到县城里租了一套卡拉OK和一套低音炮音箱,还故意把音箱高高地挂在院子内的槐树丫上。一是供请来负责招呼客人的支客司讲话使用;二是在大家吃饭的时候放点流行歌曲,增加点热闹气氛。 开席前,支客司对着话筒干咳了两声,引来满院客人一阵哄堂大笑。只见老先生不急不燥,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水,再次清了清嗓子,像背四书五经一样:“金龙彩凤配佳偶,明珠美玉结良缘。今日是王府贵子王老七与苟家小姐苟玉娥喜结良缘之时,承蒙团转四邻,家门户族,房亲叔伯,八面亲朋,哥们弟兄,隔河渡水,翻山越岭,不辞辛劳,来到贵府,鼎力相助,奋力相帮。不仅花费了银钱,送了隆情厚礼,还给主人家帮了忙,争了光,添了彩。承谋各位左邻右舍的大力关照,借来了笼锅碗盏,铺笼帐被,桌椅板凳,为今日喜酒相逢,迎亲聚会,作了筹备。由于主人家地点扁窄,人手不足,安席不恭,设宴不正,多有得罪之处,敬请大家原谅。桌上荒疏,杯酒片菜,粗茶淡饭,请各位来宾一不拘礼,二不减量,量大者请盏盏饮尽,杯杯请明,量小者喝个满面春风,喜气盈门。最后受主人家委托,再次感谢各位来宾浓情厚礼,日后定当加倍偿还”。还未等支客司背完这一套阵词烂调时,院内各桌吃酒的客人早就吆五喝六地吃喝了起来,一时间整个院内人声音鼎沸,笑骂声、打闹声、猜拳划令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正当酒席吃到一半时间,有耳尖的客人突然听到老七家院门外一阵破锣的声音响起,中间还掺杂着阵阵咒骂的叫声。不一会儿,只见村长王国庆的小儿子王德宝头戴孝布,身着素白孝服,麻绳系腰,脚穿麻绳草鞋,满身酒气,拖着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双腿,左手拎着一口破锣,右手拿着一根木棍,边敲边叫骂着跨进了王长贵家的院门。“快来瞧,快来看,今天是王长贵家大丧之时。各位父老乡亲,王老七这个狗日的,抢占了我的媳妇,今天,老子要跟他来个了结,怕死的赶紧滚,不怕死的滚一边看热闹去”。吼完,王德宝一下子抽出插在腰间麻绳上的一把锋利的杀猪刀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满院子的客人那见过这种阵势,一下子全跳起来远远地躲在院子的一角,有胆小怕事的丢下碗筷潮水一样向院门外跑去,也有人疯一样跑去村长王国庆家通风报信去了。正在堂屋内敬烟敬酒的王老七和苟玉娥听到院外动静后赶紧跑了出来,一看情形,苟玉娥一下子吓傻了,紧紧抓住王老七的衣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未等王老七反应过来,从厨房冲内出来的王长贵一看王德宝站在院子中央一手挥舞着杀猪刀,一手正准备要掀翻一桌的酒菜。刹时,急红了眼的王长贵顺手操起槐树下的一根两米长的木棍,朝王德宝后脑壳上重重的挥了过去,随着王长贵手起棍落,王德宝手中的破锣应声甩了出去,掉在地上发出“哐”的一脆响。紧接着,王德宝也歪歪扭扭地倒在了院子中心。只见倒在上的王德宝身体不停的抽搐,嘴里开始大口大口地向外冒着鲜血。顿时,整个场面一下子变得无比混乱起来,有人尖叫,有人哭啼,有胆大的开始试探性地靠近倒在地上的王德宝。闻讯赶来的村长王国庆和媳妇看到小儿子倒在血泊中,赶紧冲上前抱起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王德宝便往乡卫生院跑去。王长贵家的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连支客司轻声咳嗽的声音都会惊起大伙恐惧的目光,有客人开始悄悄地退出王长贵家的院子打道回府,也有客人摇着头轻轻地拍了拍呆若木鸡的王长贵的肩膀后叹着气转身离开了王家。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的客人走得精光,只剩下了王长贵一家老小六神无主地站在院子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二十二) 王老七和苟玉娥的婚礼由十多分钟前的一场喜剧变成了一场悲剧。王长贵一家老小守在堂屋内一言不发地呆坐着。凌晨三点,从乡卫生院传来消息,王德宝因脑部受到重创,导致颅内出血,经抢救无效于凌晨两点死亡。王长贵一家彻底傻眼了,在堂屋内抱成一团哭得昏天黑地,比自家人死了还要伤心难过。倒是王长贵却异常地冷静,甚至是麻木不仁,象没事一样,一个人蹲坐在堂屋内死命地吸着水烟筒。在劈下王德宝那一木棍后,王长贵就意识到长久以来如磐石般压在他心头的那丝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不管王德宝死与不死,他家的命运都会因为苟玉娥的到来而彻底改变,他甚至庆幸自己当时下手够狠够重,把王德宝一棍打死,要不然以他对王德宝的了解,若让他活在村里,今后无论是对王老七和苟玉娥还是对他王家来说,绝对是麻烦不断,后患无穷。看着一家老小哭哭啼啼的样子,王长贵站起身来,使劲拍了拍散落在大腿上的烟丝,朝着堂屋内一帮六神无主的家人大声吼道:“哭、哭,你们一个个给我闭嘴。王国庆那个杂种欺负我家这么多年还不够吗?怕他个球,杀人偿命,大不了搭上我这条老命陪王德宝那个小杂种一起下地狱”。说完,王长贵又转向王老三:“老三你赶紧送老七和娥儿收拾东西出去躲躲,走得越远越好,以后能不能回,看情形再说吧”。“啊?”,王老七和苟玉娥一时半会还没回过神来。“赶紧走啊,再晚了就怕来不及了,记住这是你们俩命中注定的,谁也别怨谁,以后好好过日子”说完,王长贵噪子开始有些哏咽,眼泪也在眼眶内不停地打转。在一家老小的催促下,王老七和苟玉娥含着泪水草草收拾了几样简单的行礼,在王老三的护送下悄悄从村子后山向省城方向逃去。王长贵在送走王老七和苟玉娥后,便把几个早就分家立户的子女叫到跟前,把王老七和苟玉娥新房内的东西全部收齐,分别让几个子女领回保管。并嘱咐几个子女无论家里今后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再踏进老屋院子一步。王长贵担心若王国庆家到时来家闹事,几个子女若在场,王国庆肯定会把仇恨转嫁给他的其他几个子女身上。王长贵是打定主意不让几个子女趟这趟浑水,以免引火烧身。在分别送走几个子女后,王长贵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坐在堂屋的大门槛上,见老伴佝偻着身躯,顶着满头凌乱白发,颤颤巍巍地给他端来一碗茶水。王长贵接过茶水,动情地一把搂过妻子,用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的为妻子理了理在风中上下翻飞的白发和无比温情地抹了抹妻子眼中的浑浊的泪水。做完这些,王长贵想起了妻子从十六岁开始跟着他,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下地干活,放牛喂猪,一辈子吃了不少苦,却从来没享过一天的福份,眼下家里又遭此不测,今后日子是个什么样子他完全没法想象。想到这,王长贵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就这样,王长贵老俩口相依相偎惶惶不安地在堂屋内坐到了天亮。 王德宝死的当天晚上,王国庆连夜派人赶到乡上派出所报了案,还派大儿子王德福把在县教育局任副局长的亲弟弟王国明请了回来。王国明比王国庆整整小十岁,是王国庆唯一的弟弟,王国庆父母去逝得早,王国明是大哥王国庆和大嫂张来娣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为了供王国明上学念书,王国庆两口子年轻时没有少吃苦头。所幸,王国明从小聪明好学,乖巧懂事,在大哥大嫂的帮助下,一口气轻松读完省上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分回县教育局,工作没几年,凭着过硬的文化素质和踏实的工作作风很快就从一个普通干部荣升为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到了办公室主任位置,王国明更是如鱼得水,英俊的外表,过硬的文凭,能说会道的口才,圆滑的处事能力很快就得到了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市长的赏视,并把自已最小的姑娘下嫁给了王国明。在办公室主任位置没干两年,便再次荣升为县教育局副局长。凌晨三点,王国明听接侄儿去逝的消息后连夜让驾驶员开着车赶回了王国庆家,在听王国庆说完王德宝出事的前因后果后,王国明的眉头一下子紧皱了起来,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知道王长贵的性格和为人。在车上王国明就在想,若自己的侄儿要不是做出过份出格的事情来,以王长贵那种胆小怕事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出手伤他的。现在看来自己当初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个平时在台上讲话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的副局长今夜看着一家老小悲痛欲绝,满脸仇恨,一幅不把王长贵生吞活剥不罢休的样子,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八月山村的夜晚虽然没有白天那样炽热,但屋内凝重的气氛还是叫人感到闷热。墙角的电风扇“嗡、嗡、嗡”地转个不停,王国明心情一下子糟糕到了极点,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对着王国庆的大儿子王德福吼了一句粗话:“妈那个B,你把那玩意给老子关掉”听到小叔的叫骂,王德福屁股象是被谁用针扎了一下,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快步跑到电风扇前,“啪”的一声,关掉了电源开关。听到一向斯文的弟弟第一次在自已面前暴粗口,王国庆脸上的肌肉不停了抽搐了几下,他拿起桌上的红塔山香烟点上了一支,放在嘴边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王国明。王国明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睛,缓缓地开口道:“德宝惹事在先,在人家大喜的日子上又是哭丧,又是掀酒桌,身上还带凶器。大家换位思考一下,且不说是一个大喜的日子,要是在平时王长贵喝醉酒拿着凶器跑到咱家来这样一闹,我们会怎么样?啊?依我看这事啊,第—,按法律程序,先报警,等警察调查清楚情况后再说;第二,德宝的尸体暂不要拉回村,先送到县城殡仪馆冷藏起来,等事情有个结果后再拉回来下葬;第三,在此期间,一个人也不准到王长贵家去胡闹,以名节外生枝。”说完,王国明环视了一下,只见王国庆阴沉着脸,不停地喘着粗气,其余人一脸茫然。过了一会,王国庆把还冒着青烟的烟屁股使劲在桌边搓灭后发话了。“国明说的第一条我赞同,先报警,先把王长贵这个狗日的打抓起来,咱再找关系花钱判他的死刑,德宝不能这样白白的死掉,要让他一命还一命。甚至第二条、三条,我不同意,德宝得赶紧抬回来,我要在王长贵家设灵堂,让王长贵的儿子王老七和儿媳妇苟玉娥为德宝披麻戴孝下葬,不然对不起死去的德宝”。对,一定要王长贵家血债血还,好让德福九泉之下瞑目。一听到王国庆发话,接到通知赶来的亲戚和几个本家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来。一旁一直抽泣的王国庆媳妇张来娣一下子又提高嗓门哭了起来:“德宝啊,我苦命的儿哟,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哦。呜……呜……呜……。王长贵哟,你这个挨千刀的犯人啊,你打死了我家德宝,你不得好死呀,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哟,呜……呜……呜……。”一听到王国庆媳妇的哭啼,室的悲伤气氛一下子又弥漫开来。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无法控制,王国明急了,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吼道:“哭、哭,人都死了,哭顶个屁用啊?哭能解决问题吗?大家一定要冷静。听我说,大哥的想法要不得,若真把德宝的尸体拉到王长贵家设灵堂,事情肯定要闹大,整不好还会再出人命,我求求大家千万不要再一时头脑发热了,怨怨相报何时了?啊,大家想想,一个村子的人,田连田,地连地,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大家还要一个村子生活一辈子啊。”说完,王国明见刚才点火的几个亲戚一下子低下了头,又放缓口气开始不停地做各位的思想工作。 (二十三) 王德宝的死,像一颗炮弹爆炸,让整个村子一下炸开了锅,这是这个村子里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恶性命案。第二天,整个村子里的老百姓都在开始议论着昨天晚上在王长贵家发生的事情。有好事的村民开始议论,说王长贵这次肯定必死无疑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仪的事情。也有人说,事出有因,是王德宝惹事在先,手里又拿着凶器,王长贵的行为属于自卫,判不了死刑。更有甚者说是因王老七和苟玉娥八字不合,命里注定有此一灾,躲不过。第二天中午,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王长贵家来了三名乡派出所的警察。蹲在屋檐下的王长贵看到几个高大威猛的警察时,全身像筛糠一样不停地颤抖着。还未等王长贵的妻子反应过来,王长贵就被几名警察像提一只鸡一样拖上门口的警车扬长而去。看到丈夫被警察带走,王长贵的妻子喉咙里只发出了两声凄惨的叫声,便晕倒在了院子里。等王长贵的妻子醒来时,已经躺在耳房的床上,左手上挂着点滴。听到警笛,闻讯赶来的向个子女没有见到王长贵的身影,却见老母亲一个人倒在院子中央,几字姊妹一下子吓傻了,赶紧把王长贵妻子背回房间床上,并叫来村卫生院的医生挂上点滴。王长贵的妻子醒来后什么话也没有说,眼里含着泪,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顶。在接二连三遭受精神打击后,王长贵的妻子整个精神彻底跨了,她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好端端一个家就这样被毁了。为怕母亲一时想不开,王长贵的几个子女一边轮流守候着老母亲,一边派人到乡派出所不停地打听王长贵的消息。 十天后,王长贵的大儿子从乡派出所带回消息,王长贵打死王德宝的案件将在近期进行宣判。在法院宣判那天,王长贵、王国庆两家人早早就等候在了县法院门口,两家人谁也没理对方,都用仇恨的眼光敌视着对方。开庭时,随着法庭书记员宣读完起诉书,宣布法庭纪律,请公诉人入庭等程序后。随着一声清脆法槌声响,审判长宣布正式开庭。传被告人王长贵到庭,只见王长贵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带着手铐脚链缓缓地走了进来,瘦弱的身躯,呆滞的神情,苍白的面容,满头的银发无一不说明这个这个从小老实巴交,胆小怕事,甚至过得有些窝窝囊囊的农民在这期间经受了多大的精神摧残和心理压力。王长贵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种了一辈子的庄稼,今天会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坐在被告席上。经过漫长的庭审现场,当审判长再次敲响那柄庄严的法槌时,王长贵僵硬的面容开始不停地抽搐。下面对本案进行宣判: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被告人王长贵在被害人王德宝的刺激、挑逗下而失去理智,失控将其打死,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并附带赔偿死者王德宝丧葬费等合计一万伍仟叁佰贰拾元整。随着审判长宣判结束,王长贵长长了出了一口气。在他心里,以为自己今天是必死无疑了,审判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在审判长问及王长贵是否提起上诉的时候,王长贵甚至面带着微笑,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连声说自己愿意伏法,绝不上诉。听到这个宣判结果后,王国庆一下子从旁听席上跳了起来,他弄不懂什么叫激情杀人。他只知道王长贵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就应该判处死刑才对。杀人偿命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今天到了法院怎么会变了一个说法。王国庆三步并着两步冲向审判长,想要一个说法。还未等他开口,两名法警快速冲了过来,一把架住王国庆拖出了法庭大门。王德宝的葬礼是在黑夜里静悄悄完成的。在被县法警架出法院大门后,王国庆跑到弟弟王国明家要求王国明动用一切关系重新审判王长贵杀死王德宝的案件。在遭到王国明明确回绝后,王国庆带着一颗无比愤怒的心与王国明大吵了一架。王国庆落寞地找人从县殡仪馆把王德宝的尸体拉回了王家村。在村里不可一世的王国庆怕村里人笑话自己无能。连夜挖了个坑,草草将王德宝安葬在了后山乱葬岗内。 (二十四) 王老七和苟玉娥在王老三的护送下,趁着天黑惊魂未定的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公共汽车。一路沉默无语,开往省城的汽车一路走走停停,在四个多小时后,挎着两大包行礼的王老七和苟玉娥走出了省城的长途客运站。走出客运站,望着省城繁华的街区,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面对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群,王老七和苟玉娥象个无助的孩子孤独地顺着街区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这样,他们在省城像游魂一样漂泊了近一年时间。期间,老七在小餐饮洗过碗、在农场里锄过草、在火车站当近搬运工,苟玉娥在街道上发过传单、给城里人当过保姆。一天,在临近中午,老七在车站干完搬运后在回出租房时看到苟玉娥满头大汗和苍白地顶着烈日在大街上发传单,老七扶着苟玉娥的肩膀关切地问道:“娥儿,你怎么啦?给是饿了,你先在这休息一会,我去买点东西来”说完将苟玉娥扶在街道边的一个休息凳上坐下后快速地向前走去。王老七在陌生的人群中边走边找寻买东西的地方,好不容易在街区的转角处看到一家简陋的面食馆。老七快步走了进去花了5元钱买了一笼小笼包子转身往回走。 刚跨出店门,老七便被一个梳着大背头,身穿黑色西服、扎着粉红领带,脚穿黑色皮鞋,腋下夹着黑色皮包的中年男子迎面拦住。老七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面前这高大魁梧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事吗?”。“小兄弟,我看着你挎着个大包,给是出来找活计的吧?正好我砖厂里缺人手,你去我那儿干吧,我那包吃包住还管工钱”老七不敢说是因为家里出事逃出来的,想想眼下也没有一个好去处,不如先暂时跟这个老板去看看,一来有个落脚的地方,二来还可以解决吃饭的问题。想到这,王老七便对着老板说:“我是和我媳妇一块从家里出来找活干的,刚才她有点不舒服,我来买点吃你给她,你那要是真缺人,我就跟你去,但是我得带上我媳妇一块”大背头一听老七还带着媳妇,面露难色道:“小兄弟,我那儿可是砖厂,只需要男人,女人干不了那活计”,听大背头这样一说,老七转身就走。“哎!哎!你别走嘛,咱再商量商量嘛”大背头见老七要走,赶紧一把抓住才七肩上的包袱。老七再次停下脚步,态度坚决地望着大背头。大背头一脸痛苦地点了点头道:“好好,就按你说的办,带上你的媳妇一起到厂里,到时我看给有合适的活计给她干”。见老七有所动心,大背头不失时机地搂着老七的肩膀热情地和老七肩并肩向苟玉娥坐着的方向走去。看到老七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来到自己面前,苟玉娥站起来腼腆地笑了笑。大背头一看站在面前美得清纯脱俗的苟玉娥,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从腋下的黑皮包里一边掏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苟玉娥,一边介绍道:“你好,我是向阳红砖厂的业务经理韩生,我们向阳红砖厂是一家科技含量较高,生产效益较好的一家企业,现在生产出来的红砖是供不应求,现正准备扩大生产规模,需招聘一批工人,厂里包吃包住,工资按月结算,两位若是愿意,可随我先到厂里看看再说”苟玉娥看着大背头一脸诚恳的样子,转头又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老七。轻声说道:“我们没干过,能做得成吗?”“没事,又不什么高科技,一学就会,就包在我身上了”说完,大背头热情地弯下腰帮着苟玉娥提起放在石凳上的蛇皮袋。王老七和苟玉娥跟在韩生身后走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来到了一处停车场,只见韩生熟练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辆面包车的车门把苟玉娥和老七肩上的行礼放进上车。韩生一边招呼苟玉娥和王老七从上车,一边打着火,一边向省城的郊区驶去。 面包车一路走走停停,在开了近个半小时的车程后,苟玉娥和王老七被带到了一座冒着黑烟的厂房前。一个拱形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白底红字的木牌,上书向阳红砖厂。大门两旁两个铁宠内关着两只正吐着猩红舌头的大狼犬,见到有陌生人来,两只狼犬在铁宠里不停地狂叫,吓得苟玉娥抓住王老七的衣袖不停地颤抖。整个红砖厂全部被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围住,里面的厂区分为四个场地,第一个场地是正发出巨大轰鸣声的制砖房,这里也是整个红砖厂技术含量较高的生产线,原料的开采风化、内燃粉煤渣的配备比例,破碎筛分,搅拌加水,真空压砖,切条切坯。这一整套工艺都需要工人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才能确保生产质量符合相关要求。第二个场地就是露天堆放风干场,场内整齐有序地堆放着一排排通过制砖房运送出来的坯砖,几个面无表情的工人正用平板推车吃力地运送着满车黝黑黝黑的坯砖。第三个场地是正在向外冒着浓浓黑烟的立窑式窑炉,主要功能就是将半成品土砖烧制成成品,这是整个红砖厂最核心的生产线,红砖质量的好坏,主要取决于在立窑下面洞口内几个正在一边观察一边不停往里面送煤的师傅,什么时候该加大火候,什么时候该撤火,什么时候该熄火封窑冷却,什么时候该启窑出砖,这都全靠多年的工作经验。第四个场地是成品砖的堆码场,烧制好的红砖堆满了半个篮球场样大的一块场地,刚刚出窑堆放上去的红砖还冒着滚滚热浪,在落日的余辉下袅袅向空中升腾。 苟玉娥和王老七被韩生带到一排低矮平房前。快要掉漆的暗红色木门上编着白色的门牌号。韩生指着靠近立窑旁的9号房门对王老七道:“以后你们就住这间,具体干什么活计等我考虑一下明天来向你安排,呆会你们把行礼安顿好后,休息一下到对面的食堂吃晚饭”说完韩生看了一眼苟玉娥后转身向远处一幢漂亮的办公楼走去。王老七推开9号房门,一股发霉的气味迎面扑来,苟玉娥下意识地捂着鼻子退出了房门。王老七见状急忙道:“娥儿,你先在外面呆一会,等我打扫一下房间内卫生后你再进来”。说完,王老七走进房间,待适应了房间内的黑暗后,环顾一下屋内情形,只见七八平米的房间内除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两个小木凳外别无它物。老七摸索着找到房门后的电源开关,打开房间内那盏昏黄的乌丝灯。老七走出房间,在屋外的走廊上找到一把扫帚把屋内卫生认真地清扫了一遍后才把苟玉娥请进房间。苟玉娥和王老七把随身携带的行礼简单地安排布置好后,静静地坐在房间内的木凳上,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老七和苟玉娥心里忐忑不安。苟玉娥内心总有一丝莫名的恐慌,这种恐慌来自于韩生那双邪恶的眼神。自从在省城的见到韩生后,她就发现韩生那双三角总是不停地围着她转来转去。在刚才下车的时候,韩生借故帮苟玉娥提行礼时有意无意地在苟玉娥的腰上摸了一把,吓得苟玉娥一下子躲在车后大气也不敢出。老七还未能从家里出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一路上他都在回想婚礼上突然发生的一切,内心充满了无限的自责。 (二十五) 吃完晚饭,苟玉娥和王老七想到厂区外闲转转,刚走到大门就被十几个穿着保卫制服巡逻的人员赶了回来。苟玉娥和王老七也没多想,便转身返回房间,在走廊上遇到十几个进出的工人,老七微笑着想要和他们打个招呼,却见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地低头只顾行走,对老七和苟玉娥是视而不见。老七好生奇怪。回到房间,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新婚燕尔的激情一下子冲淡了积压在心中的焦裕和怀疑。夜幕刚刚降临,老七和苟玉娥便早早合衣躺在床上。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多年来的苦苦相恋使得两人都分外珍惜这人生最美好的一刻,两人都有些紧张。王老七侧了侧身,用一只手轻轻地搂着苟玉娥的肩,凑近苟玉娥的耳朵轻声地叫一了声老婆。这一声动情的呼唤让苟玉娥激动不已。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渴望老七能象今晚这样温柔地搂着她的场景。苟玉娥转过身来一把紧紧地搂着不停喘着粗气的老七………。第二天凌晨五点,苟玉娥和王老七便被隔壁上班的工人惊醒。王老七起床匆忙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在走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只见整个厂区早已是机器轰鸣、人声鼎沸,一片忙碌的景象。上午十点左右,韩生来到了王老七他们的房间,看着苟玉娥满脸还没有褪去的潮红,韩生嘴里不阴不阳地冒出了一句:“两位昨晚睡得还好吧?走,我带你俩去看看给你们安排的工作。”说完转身跨出了房门,苟玉娥和王老七赶紧关好门随着韩生向厂区走去。三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露天堆放风干场,韩生停下脚步指着旁边一辆平板推车向王老七说道:“老七,这是我们厂里唯一不需要技术的工种,以后你就拉砖吧”。说完,韩生向旁边一个满身泥浆,正吃力地拉着砖坯的中年男人叫道:“罗二,你过来一下。”听到叫喊,正埋头拉砖的罗二赶紧放下手中的平板推车小跑着来到韩生面前唯唯诺诺道:“老板,有那样事嘎?”。“这是新来的王老七,先跟你两天,你教教他干活。记住,一切按老规矩办事,不该说的不要乱说,不该做的事情不要乱做”。说完,转身向苟玉娥说道:“你跟我走”。“嗯”苟玉娥担心地望了眼在一旁看着平板推车发呆的王老七,顺从地跟在韩生身后向那幢漂亮的办公楼内走去。 见着苟玉娥随着韩生向办公楼走去才过神来。老七下意识地转身想跟着苟玉娥过去,却听到身罗二的嘶哑的声音响起:“兄弟,抓紧干活吧,这地可不是任你玩的地方”。听到罗二的声音,王老七大梦初醒,转过身来面向罗二点了点头“好,我以后就叫你罗师傅好吗?罗师傅,我以前没有干过这活计,你得多教教我,麻烦你啦!”说完,老七快步走到停放在砖坯旁的一辆平板推车旁,双手扶着车把想把推车拖上过道。未曾想,由于不得要领,那辆加上砖坯约有八九百斤的平板推车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老七随着侧翻的推车一下摔倒在地,随着轰的一声,满车的砖坯一下子全部压在老七的身上。罗二吓得赶紧跑过来帮忙搬开压在老七身上的砖坯,把老七从平板推车下拖了出来。老七揉了揉被车把压痛的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罗二。看着满身是黑土的老七一脸狼狈的样子,罗二心疼地一边帮老七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向老七传授着如何掌握推平板车的要领。并亲自把老七带到自己的车边帮助老七反复体验其中的要领,不一会儿,聪明好学的老七很快学会了其中的技巧。只是由于老七身子骨过于单薄,拉起满满一车砖坯来相当吃力。经过一个上午的实践,老七是累得腰酸背疼。中午12点钟,收工后老七回到宿舍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忐忑不安的苟玉娥被韩生带到办公室内。这是苟玉娥第一次看到如此豪华大气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足足有四五十平米,室内装修得富丽堂皇,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对大理石雕刻的麒麟栩栩如生,墙角一排书柜内摆放着各类高档烟酒琳琅满目,暗红色的真皮沙发占居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一的地盘,沙发前的红木茶几上正飘着醉人的茉莉花茶的香味。见苟玉娥拘谨地站在门口,韩生笑着招呼苟玉娥到沙发上坐下,从茶几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道:“小苟啊,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和你商量一下你下步工作的事情,你看我办公室杂七杂八的事情多,正好缺少一个人手,以后你就在我办公室帮我好了,又清闲,又不累。只要你干得好,听我的话,工资待遇一定比所有人都高”。说完,韩生双眼定定地瞧着苟玉娥的眼睛。“老板,我不会干这活,你还是安排我干的其它的事情吧,苦点,累点我也不怕”苟玉娥头也不敢抬,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停地用双手绞着衣角。见苟玉娥不出声,韩生从沙发的另一头靠近苟玉娥,一只手轻轻地向苟玉娥肩上搭去,韩生的手刚刚搭上苟玉娥的肩上,苟玉娥浑身像是触电一样,一下子从宽大的沙发上跳了起来。苟玉娥吓得快步向门外走去。刚跨出两步,身后响起阴森的低喝:“站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今天要是胆敢跨出这道门就别怪我不客气,来到我这儿的四五十号人还没有一个敢不听我话的。你都看到了吧?到处是高墙铁网,门口日夜有人把守,谁要是不听话就休想活着走出那道大门”听到韩生这一席话,苟玉娥一下子惊呆了,她慢慢转过身来,神情呆滞地望着韩生那张充满狰狞脸。见苟玉娥转过身来,韩生阴笑了两声,从茶几上抽出一支香烟悠闲地点上后翘起二郞腿,对着苟玉娥伸出手指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苟玉娥看到韩生邪恶的眼神和狰狞的面容,恐惧一下子弥漫了全身,她无可奈何地走到韩生身旁轻轻地坐了下来。见苟玉娥如此,韩生立马满脸堆笑道:“这就乖了嘛,听话啊?!”说完左手一把搂过苟玉娥的肩膀不停的抚摸着,在韩生怀里一言不发的苟玉娥全身筛糠一样的不停地颤抖着。面对突如其来的众多变故,苟玉娥心中除了害怕完全没了主意。韩生张开满嘴的烟草味凑近苟玉娥的耳根轻声说:“宝贝,自从第一天在车站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啦,只要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保证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韩生不是一个粗人,不会强人所难,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考虑啊?!后天我在办公室等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苟玉娥一个人忧心仲仲地回到宿舍,见到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躺在床上的王老七一下子吓呆了,跑过去抱着王老七连声询问:“老七,你怎么啦?给是有人打你啦?”见着苟玉娥回来,老七一下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诧异地望着苟玉娥,他不知道苟玉娥怎么会这样问他。见到老七诧异的表情,苟玉娥知道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她不想把自己今天上午的遭遇说给老七听。若那样,她们可能会遭来杀身大祸,她想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和老七尽快逃出这个魔窟。在得知老七是因为拉砖受伤,苟玉娥长出了一口气。老七见苟玉娥放下心来,才开始问韩生给苟玉娥干安排的那样工作,苟玉娥含糊其词地向老七撒谎说老板给她安排了一个打扫办公楼的轻松活计。听苟玉娥说完,老七高兴得跳起来一把抱起苟玉娥在房间内不停地转着圈。苟玉娥的心里却象是吃了黄连一样苦涩。 (二十六) 在恐惧和无人诉说的痛苦中苟玉娥等来了决定她命运的一天。两天后,苟玉娥战战兢兢地来到了老板韩生的办公室。看到柔弱如水的苟玉娥怯生生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韩生兴奋得从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跳起来,快速地把苟玉娥迎进了室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苟玉娥极不自然地侧了侧身,躲过了韩生伸过来的手。弱弱地说道:“老板,我今天来是答应你安排给我的活计,但我只帮你打扫办公室卫生,其它事情我也不会做,你看给行?”韩生见苟玉娥眼神中坚定的态度,知道一时半会很难说服她。韩生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韩生简单地向苟玉娥安排了些办公室内力所能及的活计便出门去察看厂区生产去了。苟玉娥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发愣,她来之前内心做了最坏的打算,若韩生今天一定对他做出过份的行为,她宁愿以死相拼也要守住最后的底线不让其阴谋得逞。 看到韩生出了办公室,苟玉娥心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把韩生想得太坏了。想到这儿,苟玉娥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容。苟玉娥起身开始打扫室内的卫生和清理室内杂物,给各种花草浇浇水。等忙完韩生安排的各项工作后,苟玉娥打算到办公楼各个地方看看,苟玉娥关好韩生的房门向外走去。韩生所在的办公室在二楼过道的最里间,一直往楼道口走分别是财务室、出纳室、小型会议室。转上三楼,从楼道往里数分别为档案室、大会议室、电机房。下到一楼,楼道口第一间是保卫室,里面几个操着本地口音,身着保安制服的人员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吹牛聊天。苟玉娥快速地向过道里走去,紧隔着保卫室的是厂区器材室,里面堆满了式各样的机器零部件。苟玉娥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把整个办公楼内部情况掌握了个大概后又回到韩生的办公室内。 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苟玉娥脑子里一团乱麻。自从婚给王老七第一天起,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真如村子里有些老百姓所说的那样?自已是一个灾星,将会给王老七家带来不少的麻烦?想到这里,苟玉娥越来越心乱如麻,她站起来,不停地在韩生的办公室内走来走去,她想要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苟玉娥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感到这儿不是久留之地,她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尽快和王老七离开这个令她时时胆颤心惊的地方。整整一个上午,韩生也没有回到办公室,苟玉娥看看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一点半,她想去看看老七在工地上的情况,便再次关好门出了办公楼。顶着毒辣的烈日,苟玉娥径自向露天风干场走去,在堆码成排成行的砖坯间走走停停,只见在一个个汗流浃背的工人正拉着一车车砖坯吃力地走在过道上。想起老七那弱不经风的体格也干着和同样的活计,苟玉娥不禁潸然泪下。她不停地在来来往往拉车的工人中找寻着王老七的身影。远远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过道的尽头。王老七赤裸着上身,整个身体几乎与地面形成了水平线,双手紧紧地抓住被磨得发亮的车把,一条背带深深地陷进了王老七的肩胛内,两个车轮因满满一车砖坯压得吱吱作响,随着老七每向前走一步,整个拖车上的砖坯便摇摇晃晃地东摇西摆,随时都有掉下来砸在老七身上的危险。苟玉娥快步跑过去,一把扶住老七的拉车的车把失声痛哭起来,看到苟玉娥突然到来,老七停好车站起身来,一边用手臂擦拭着满脸豆大的汗珠,一边憨厚地朝苟玉娥笑着。看着老七被烈日晒得掉皮的后背,苟玉娥哭得更加伤心不已,内心产生了强烈的自责和内疚。老七见哭得伤心欲绝的苟玉娥,反倒过来安慰道:“娥儿,没事,过几天习惯就好了,别哭了,别人见了会笑话的。啊?”在老七不停的安慰下,苟玉娥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挽起衣袖站在平板车后对老七说:“来,我帮你,你在前面拉着,我在后面帮你往前推”看着苟玉娥坚定的眼神,王老七弯下腰挎上背带,扶起车把用力地向前拉着。走在前面的老七甚至还哼起了往日和苟玉娥在家乡大龙河边的杨柳树下常唱的歌曲:“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走在后面的苟玉娥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老七一起哼唱了起来。唱着唱着,两人又都禁不住再次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二十七) 来到向阳红砖厂近半年的时间内,苟玉娥一边躲避着韩生想方设法的各种骚扰,一边想着逃离这个地方的办法。一天下午,趁韩生不在,苟玉娥拿了办公室门后的钥匙偷偷打开二楼财务室的门,在里面的一个文件柜里,苟玉娥发现了整个红砖厂生产、经营、操作的整个内幕,进到厂区干活了五六十个工人都是被韩生以欺骗她和老七相同的手法骗进来的。进入厂区后就被厂区内的十多个保安和围墙上安装的多个摄像头日夜监控起来,不准出厂区大门半步,进到厂里的人员管吃管住,但从未发一分钱的工资,有的已经在向阳红砖厂干了好几年了,完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12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逢年过节连家也回不了。从工资表发放的名册上,苟玉娥看到整个红砖厂除了每月发放十多个保安、财务、出纳、货运等本地人员的工资外,她见不到一个和她一样外来务工人员的名字。这让苟玉娥更加坚信了自己当初的猜疑。到了晚上,苟玉娥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悄悄告诉了老七。 听完苟玉娥的讲述,老七也开始向苟玉娥讲述进厂以来自己遇到的一些奇怪的事情。记得有一次,老七上班的时候拉肚子,在向巡逻的保安请完假后,老七快速地跑向墙角的露天厕所解手,刚蹲下没多久,就见到罗二也钻了进来蹲在老七旁边的坑上。老七刚要说话,就看见罗二伸出一个手指压在嘴唇上又指了指厕所外面向他示意,老七一时没明白罗二的真实用意,茫然地看着罗二一连串的奇怪动作。当老七解完手提着裤裆走出厕所的时候才发现,在厕所转角处站着两个缩头缩脑的保安,吓得老七一路小跑回到工作岗位上。还有一次是在快要下班的时候,在拉完最后一车砖坯后,工头说夜里有雨,要老七和罗二留下把盖砖坯的茅草排往一排排砖坯上遮盖。老七和罗二在盖完最后一排砖坯准备离开时,天空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见到工头躲进远处的工棚,罗二拉了一下老七的手袖,还未等老七回过神来,罗二那沙哑的声音便在他耳旁响起:“兄弟,你我都跳进火坑喽,这儿是一个黑砖窑,我被韩生骗来这干苦力三年了,一分工资也没拿到,大门都不准出,这辈子怕是要死在这儿喽,你还年青,找机会想办法逃出去,越快越好”。老七听完罗二的讲述一下子就瘫坐在过道边。罗二见老七六神无主的样子,生怕老七的样子被工头发现,吓得赶紧蹲下身扶起老七道:“兄弟,我可是冒死向你透露情况啊,你这样子会害死我的,打起精神来,一会见到工头一定要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不然让他们发现,会打死人的。啊?就算哥我求你啦”看着罗二一脸无辜的样子,老七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强打起精神和罗二走向远处的工棚。在向苟玉娥讲完这些后,胆颤心惊的王老七和苟玉娥一时半会没了主意。沉寂,屋内死一样的沉寂,就连彼此心跳的声音都像是被重锤敲打的鼓点嘭嘭直响。两人不知在床上熬了多长时间,苟玉娥先发话了“老七,要想顺利地逃出去,光靠咱们两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行的,刚才听你说这些,我觉得罗二这人可靠一点?我们可以悄悄地联合他一起慢慢想想办法逃出去”。听到苟玉娥的提醒,老七开始在脑子想着各种出逃的办法和主意。王老七和苟玉娥在度日年般的煎熬中又度过了近半个月。这期间,王老七试着找机会与罗二商量了几次,起初罗二有些胆怯不敢答应老七,最后经不起老七的软磨硬泡才勉强答应和老七一起出逃。接下来便是两人商量如何逃离的办法,通过几天的观察,老七发现,唯一能够有机会逃离的办法就是在靠近砖坯风干场的东面墙角有一个厂区排水的下水道通往外面,只要想办法撬动盖在上面的一块重约两百斤的盖板就能顺利逃出围墙。但围墙上远处的摄像头正正地对着这个下水道,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办公楼保安室内的监控上面倒看得一清二楚,这让罗二和老七有些泄气。苟玉娥在听完老七讲述后有天在办公楼三楼认真地观察了老七嘴里说的出逃地点。苟玉娥发现,只要将下水道旁的一排砖坯再加高几层后,远处的摄像头便无法监控到老七所说的那块需要撬动的石盖板了。这一发现让几个人一下子又充满了生的希望。第二天,老七和罗二便按敬玉娥所说的方法,不停地往围墙东面最后一排的砖坯上码砖。第三天,苟玉娥再次站在三楼的阳台上观察,在确认墙上的摄像头无法监控到下水道口后,三人决定次日凌晨三点开始行动。 (二十八) 凌晨两点,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苟玉娥和王老七悄悄地起了床,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当初离家带来的被褥都放弃了。二人摸黑出了门,沿着立窑后墙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朝砖坯风干场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们不停地躲在砖坯后防止被上夜班的人员发现。七绕八绕,好不容易赶到和罗二约定的相遇地点,只见罗二早已蹲在围墙东面的砖坯下面,右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左右的撬棍。见到老七和苟玉娥的身影,罗二招了招手便快速移到盖板处,老七见状赶紧爬过去帮忙。两人用了近十分钟时间,才合力用撬棍使劲将盖板撬开,撬开后发现下面的正好有一个可容一个人通行的涵洞,里面还不停地向外淌着厂区内向外排放的污水。罗二向蹲在一旁全身发抖的苟玉娥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先下。苟玉娥急忙按罗二的示意来到洞口,探身慢慢地下到涵洞,依次是老七、罗二。三人下到涵洞后慢慢向外爬去。不一会,爬在最前面的苟玉娥不动了,老七靠近后轻声问道:“怎么啦?快爬啊”。苟玉娥回头轻声说道:“出不去了,前面的洞口有铁丝网拦着。”这下惨啦,听到苟玉娥一说,后面的老七和罗二头皮一阵发麻,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涵洞的出口还会被铁丝网拦着。 无奈,三人只好又依次退出涵洞,再次下到涵洞时,三个调换了顺序,罗二拿着撬棍在前,老七在中间,苟玉娥爬在最后面。爬在最前面的罗二很快就到了苟玉娥所说的洞口,罗二用手摸了摸拦在洞的铁丝网。这一摸不打紧,罗二的心都凉了,这那里是苟玉娥嘴里所说的铁丝网,横七竖八地拦在洞口的全是小指般粗的钢筋被焊在涵洞口边。罗二试着用手中的撬棍捅了捅,由于洞口狭窄,根本无法用力。爬在洞内,三人衣服早就被流出的污水湿透,加上夜里气温下降,冻得不停地发抖。爬在最后的苟玉娥由于害怕,不停地问怎么办?怎么办?过了漫长而又难熬的几分钟,爬在水里不停发抖的老七象是有了主意,他推了推前面的罗二,轻声说:“师傅,你用撬棍捅一下靠近涵洞下面的地方,保不证长年流水,靠近涵洞下面的钢筋可能已经锈蚀了”。听到老七提醒,罗二用撬棍插向涵洞口最下面的钢筋用力一撬,只听得“嗙”的一声,最下面的一根钢筋应声而断,罗二如法炮制先后用撬棍扳断四根生锈的钢筋。看看差不多了,罗二放下撬棍,率先从撬开的口子爬了出来。三人爬出洞外,才发现围墙外是一大片农田。三人欣喜若狂,顺着齐腰深的烤烟亡命地向前奔跑,刚翻上一道小土梁就听到厂区内犬声狂吠,老七回头一看,整个厂区灯火通明,十多个保安打着强光手电在厂里不停地奔跑。从厂区门口一张面包车快速驶出。 不好,老七转身向罗二和苟玉娥说道:“快跑,韩生的车开出厂门追来了。”说完老七拉着苟玉娥的手顺着田间小径快速向前跑去。跑在最后面的罗二一边不停地喘着粗气一边对老七说:“兄弟,前两年我抽空观察过了,再翻过前面那道梁就是一片原始森林,只有先躲进去后再找机会逃出去,千万不能住大路上跑,不然迟早会被韩生抓回去打死的。”听到罗二这一说,王老七和苟玉娥吓得放慢脚步,等罗二跟上后,老七说:“罗师傅,那我们就听你的,先钻进山上躲几天后再想办法逃出去。” (二十九) 天刚放亮,三人已经钻进入离砖厂大约五公里外的一片原始森林里,只见满山遍野古木参天,藤蔓交错,林下杂草丛生,苔藓满地。各种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映入眼帘,令人目不暇接。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有的树干、树枝上发出根从半空扎到地里,渐渐变粗,成为支撑树冠的支柱根,形成了独木成林的奇特景观;有的根缠绕在其它的树上,越长越粗,越长越宽,最后连接起来,把附着的树绞死,形成了独特的绞杀现象。走在前面的罗二放慢了脚步,连续近三个小时的长途奔跑,加上三人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丛林里的清晨还弥漫着浓浓的晨雾,饥寒交迫的三人在丛林里钻来钻去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罗二有些泄气,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他们三人竟然干出了象电影里播放的桥段一样惊心动魄的事情来。见罗二一脸绝望,老七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丛林里的情况。在读完初中回家的几年,老七时常喜欢看一些军事题材的电影,了解一些在丛林内如何识别方向的知识。现在天才刚刚亮,丛林里浓雾还未散去,能见度不出50米,根本无法辨别方向,也不知道呆会会不会有太阳。老七走向一棵至少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下仔细地观察了起来。跟在后面的罗二不解地问:“兄弟,树上有那样东西,你是在看那样?”老七笑了笑道:“罗师傅,我在判断方向,咱们不能盲目地在这里面乱窜,不然怕是很难走得出去。你过来看,这棵松树的树杆一面比较粗糙,一面比较光滑,光滑一面的方向就是南方,粗糙的一面是北方。你再向树顶看,向着南边方向的树枝特别多,特别茂盛,这是因为南面关照时间长的原因。”罗二听得一头雾水,张着嘴看着老七不说话。走在后面的苟玉娥听到两人的对话后对着罗二说:“罗师傅,老七说的没错,我们在小学的课本上就有在丛林里如何辨别方向的知识。听他的,不会错,关键是我们要商量一下往那个方向走的问题。”听苟玉娥这一解释,罗二咧开嘴傻笑了起来。“还是你俩书读得多,有办法,好,我听你俩的,你们说咋办就咋办。”筋疲力尽的三人找了一块空地坐下来开始商量,最后三人决定爬上山顶后根据整座山的走势和植被分布情况再决定往那个方向前进。三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慢慢在丛林里寻找向山顶前进的道路,老七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前面开路。三人在密林内走走停停,终于在烈日当空时爬到了山顶。站在高高的山顶极目远眺,才发现连绵几十公里的原始森林由一座又一座大山相连,根本无法看到尽头。三人绝望地坐在山顶,看到丛林间隙照射下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苟玉娥一下子有了主意,她站起来对罗二和老七说:“我有办法了,我们一直顺着山脊走便不会迷失方向,等走得差不多了后,我们再下山想办法回到省城”想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便依了苟玉娥的主意,三人慢慢顺着山脊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饥饿、寒冷、恐惧让三人越来越迈不开前进的脚步。走在最后的罗二轻声道:“老七,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今晚咱们肯定是走不出去了,怕是只能在林子里过夜了。要不咱们找个背风一点的地方呆到明天天亮再走?”看看罗二一脸疲惫的样子,老七和苟玉娥对视一了眼后找了一个背风的山凹停了下来。三个人在荒郊野外听到丛林内松涛阵阵、潺潺溪流、鸟叫虫鸣,无法控制的恐惧慢慢涌上心头,苟玉娥紧紧靠在老七的身后,全身不停地颤抖。罗二颤颤魏魏地摸出打火机,想点燃一堆松毛取暖。老七立即制止了罗二的想法,在这原始丛林内生火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做法,一旦操作不当,整个山林燃烧起来三人就别想跑出茂密的丛林,怕是连丛林的各类动物也难逃劫难。 (三十) 三人在原始丛林里走走停停进行了三天时间,渴了就捧一捧山泉水解渴,饿了就找些山里的野菜、野果充饥。在第三天傍晚,三人终于走出了连绵几十公里的大山,来到山脚下一家农户门前,老七上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上的拉环。门开了,一位年近七十左右岁的驼背老人拄着拐杖打开大门上下打量着三位不速之客。见老人一脸疑惑,苟玉娥赶紧凑上前向老人家打着招呼:“老爷爷,我们三人在林子里拾菌子迷路了,想在你家讨口水喝”,老人张着嘴用手靠近耳朵作环型状,凑近苟玉娥大声问道:“姑娘,你说那样,我这耳朵有点背,听不到,你声音大点。”苟玉娥再次凑近老人把刚才的话再次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老人这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边侧身招呼三人进门一边对里屋叫道:“娃他娘,来人了,你出来招呼一下”听到老伴的叫声,从里屋走出一位身体还算硬朗的老妇人,看到狼狈不堪的三人,老妇人有些心痛地叫道:“孩子们,快进屋里来,瞧这样子一定是饿坏了,你们等一下,我这就给你们拿吃的去。”说完,老妇人转身向里屋走去,苟玉娥和老七三人疲惫不堪地坐在老人家的堂屋内一言不发。不一小会,老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簸箕,里面盛满了各种山里的干货,有山核桃,有晒干了的山楂片、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干果。老人走到苟玉娥三人面前放下簸箕,柔声说道:“闺女,先吃点山货填填肚子,我这就去给你们煮点吃的。”看着满满一簸箕吃的东西,苟玉娥三人道完谢,急忙抓了满满一把山楂片塞进嘴里,三人实在是太饿了,一把山楂片下喉,三人都憋出了眼泪。老七心疼地看着苟玉娥狼狈的样子,不停地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罗二看到这一幕,眼泪更是象泉水一样涌流了出来。不一会儿,老婆婆走出门来,嘴里不停招呼道:“闺女,快快进屋里来,面条给你们煮好了”,三人随着老婆婆的身后鱼贯而入,进到堂屋。几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入在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上,三人像饥饿的野狼一下子见到眼前的猎物一样,眼里散发着绿光,一下子冲向桌边,抬起几碗面条狼吞虎咽起来。站在一旁的两位老人一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老七三个,嘴里一边不停地轻声念叨:“孩子们,慢一点,太烫啦,小心烫着”,老七三人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面条,一边言不达意地应付着老人的唠叨。不一会儿,三个被舔得尽光的大碗被摆回桌上,三人不约而同地用手抹了抹嘴,齐齐地向两位老人深深地鞠了一恭。半个时辰后,老七三人拒绝了两位老人的再三挽留,带着老人准备的大袋干果沿着山脚的小路向家的前进。 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家的老七和苟玉娥,在哥哥王老三的讲述中得知,在老七和苟玉娥出逃的第二年,王国庆因一次车祸意外丧生,王国庆的弟弟王国明也因贪污受贿锒铛入狱。从此,王国庆家势败落,两家因势力均衡而相安无事。听到老三的讲述,历经磨难的老七和苟玉娥脸上平静如水,没有欢喜,没有忧伤。躺在离家出走前还未来得及睡的新婚床上,老七和苟玉娥一夜未眠,在长达近两年的人生漂泊中,他们真正理解了人生的真谛和意义。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七和苟玉娥迎着清晨第一缕风向监狱的方向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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