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门(二) |
正文 | 中国的历史,惶惶然就是一部门的历史。 辞海里说——门,沟通内部和外部两个空间的出入口,入必由之,出必由之。于是,历史的风云变换,权力的尔虞我诈,战争的黑云压城,裙带的鸡犬升天,敌寇的侵略辱国,甚至为我们称道的农民起义,革命的惨烈血腥,全都和它沾上了光。其目的无非一个,摧毁一道门,再打开一道门,或夺门而入,或登堂入室,而掌门的上流社会其时所作的,就是拼尽一切,阻止另外一个阶层爬上来。于是,门内门外,硝烟无尽,惨叫呻唤,夺门的和守门的,就像戏台上的正反角色,来回不停的轮回。反正,谁演都是演。 “村径绕山松叶暗”,说的就是后门。后门是怎么来的,没有详细的记录。但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大家都住着窝棚,人少地多,资源丰盛,加上共着一条心,完全没有在屋宅后面开设背于正门或者前门的后门的必要。所以,最初的门,无前后之分,非公私之论,简单实用,守户安家,其真面目也。 等到奴隶兴盛,私心迭起,门,已不再是简单的实用,也不仅仅是建筑的脸面,而是“宅以门户为冠带”,地位立即提高,戴在头上,系在腰间,足足赏够了居住者的面子。于是,里巷的阊门、山村的柴门、寺庙的山门、都邑的城门,还有权户的朱门,均因主人的身份登上了前台,高尚与正直,低卑与猥陋,借着门的尊荣,皆亮了相。李世民的“玄武门”事变,明英宗的“夺门之变”,演绎的是权力的交替,门,压榨的是血淋淋的亲情。刘姥姥初进荣国府,被大门前的石狮子吓了好一阵儿,说是向门卫道福,实际是见着“楼儿高巍,扇儿厚重,饰儿精雕,重彩辉映”,自觉矮了几分,只好向这“门”说声:“太爷们纳福。”门,是横在两个阶层中间的沟壑,隔开了虚幻和现实,让我们在困惑中品尝着是非多义。 天子五门,所铺张的,绝不只是帝王的排场,更是统治的狰狞,和阶层的对立。天安门城楼的门,旧时只有在代表皇权传承的登基、大婚时才向着天下打开。宫门上,门神威武,双双把门,铜钉八十一枚,横九纵九,是阶层的象征,暗示着草根打开上流社会这道门要过的五关六将,保不好就是粉身碎骨。但即便这,也压不住人们向上的心志。 朱门的酒臭映照着卖炭翁哆嗦的身影,富贵贫贱,盛衰枯荣,早早的埋藏了变天的杀气。“满城尽带黄金甲”,城门开出,“兴,百姓苦;亡,还是百姓苦。” 门,只有上流阶层,才着实的讲究,将其炫耀于长街,急急的和草根区分开来,尚不过瘾,再开个后门。不信去瞧,即便是乡村,也是谁家越富,谁家的门就越高大阔贵。北京古城的正阳门,相对皇城前门,有个后门,就是地安门,这道门,通的是朝代的兴衰。而更多的,也就是在屋后建个这园那园,藏个小妾,养个家畜什么的。现下,流行在城郊盖别墅且开有后门的,同样,非权即贵。但此“后门”非彼后门。这种使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色相撬门,权利踹门,金钱敲门,衍生出的“后门”,一片明亮和娇艳,虽不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却占尽了大多数草根的优势资源,处在社会的金字塔上段,令人憎恨的同时也暗生艳羡。别急,老上海人说了“你开后门”,绝不是夸你多大能耐,是骂你“绝了香火,让女人暗地里去借种”呢。想想也是,但凡前门,必光明正大,传宗接代也一样。这样的“门”,透着海派的智慧和机巧。古今同理,毕竟,这开门的方法委实入不了正道。 中国古代有一则《寓走后门》的笑话,说的是苏辙、苏轼兄弟两,其时,苏辙在政府做官,他的哥哥苏轼为翰林学士。有一个老熟人,想走苏辙的“后门”谋个差事,但苏辙一直没有安排。那人按捺不住,就来找苏轼:“请您在您弟弟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帮帮忙。”苏轼就讲了一个段子:“有个人没有正当职业,干起了盗墓。一次,掘开一座墓,见一人裸体坐在那里,说:‘你没听说汉朝时候有个叫王阳孙的吗?我就是那个人,我为了矫正丧葬大操大办的世风才自愿裸葬的。你看我一无所有,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那人又掘一墓,发现里面是一位皇帝。皇帝说:‘我是汉文帝,我的墓穴中只有陶器玉器陪葬,你看我能帮得了你吗?’那人又掘两墓,见一墓之人瘦骨嶙峋,说:‘我是周朝的伯夷,至死不食周粟,才饿死在首阳山下,所以,对你的求助也是无力啊。掘墓人叹气说:‘我费了这么大的劲,而无所获,不如干脆把西边的墓也掘开,或许可得到些什么。’伯夷说:‘我劝你别掘了,那是我弟弟叔齐,也是愤而不食周粟,一齐饿死在首阳山的,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听完苏轼的话,老朋友大笑而去。苏轼用这个故事来比喻自己和哥哥,也劝老朋友就此放弃。所幸的是,他的朋友并没有因此而大为恼火,或记恨于心,只是大笑而去。但放在今天,怕不会有这样完美的结局。 门,占尽了“区位”优势,即便连门这一姓氏,其源流也和平常百姓截然不同。门氏,一说出自于周朝公卿贵族之家,为帝尧农官后代,以门第为氏。《周礼》载,凡是公卿化大夫之子,出入王公府第时,可从正门进出,故称门子。其后裔,部分遂成门氏。一说出自南北朝北魏小数民族复姓所简改,有叱门氏、吐门氏、库门氏,后入中原,从汉俗,简改为单姓门氏。一说出自春秋时宋国门官之后,以官职为氏,称为门氏。由一“门”而窥全豹,瞧瞧,没有一个来源于平凡,都是和权势挂上钩的。要不,怎么会“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不仅仅在封建社会,到今天也依然在上演着。 西方的门,讲“芝麻开门”,一粒芝麻就能开启一扇财富的门,尽管是神话,可也说明了西方人向往“人无贵贱,门无阶层”。中国的门,讲究“鲤鱼跳龙门”,那道龙门高高在上,不要说鲤鱼,就是人看了,都恍若天界,遥不可及。一个“跳”字,有撞天运的大福,更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艰难。门,是阶层的垒墙,不同社会层次之间无形的隔阂,上流社会与下流社会的自然对立,将一切可能牢牢的拒之门外。《红与黑》中的于连索莱尔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两个人”。面对充满禁锢的时代,他像一棵被压制在门下的顽强小草,以畸曲的方式,在逼仄的门缝中抗争。出生低微,没有金钱,让养育在英雄时代的他一次又一次的被门第主宰,作为“三头政治”明争暗斗的焦点,他充当过秘密会议的记录和信使,又是争夺院长职位阴谋的替罪羊,但最终成为统治者勾心斗角的牺牲品。为了向上爬,他用虚伪去敲开上流社会的大门,甚至不惜利用女人的肩膀,却忘了那滑腻生香的肌肤,也是门的一份子。最终,面对阶级制度的森严和门阀观念的僵死,他终于明白下层青年无论才华多么出众,上流社会也会踢他下云端。于是,他用“平民骨气”完成了自己对门的最后抗争。 “水门事件”赋予了门新的含义,也开启了平民“启门”的风气。这个最著名的流行语,被用来指代一些“带有爆炸性的事件及新闻”,诸如解说门、窃听门、艳照门……。凡是一些爆炸性的事件,都会被冠之以“门”,这说明我们心中充满着接近门内陌生而神秘的上流社会,了解门内丑恶的嘴脸和倾轧争斗的迫切渴望。但“艳照门”这玩意儿却绝不是舶来品,是国人自古就有的把戏,如南朝时的宋明帝,《拾遗记》中的汉献帝,都有让宫女们裸体而舞或“解其上衣,惟着内服”,共同裸浴、追逐嬉戏的“艳照门”留史。只是,今天的艳照门,连最后一丝遮羞布都不顾及。 历史上著名的“艳照门”,“杨贵妃三日洗禄儿”,表面上看是皇帝李隆基昏庸到让老婆和安禄山三日鬼混而佯作不知,实际上是统治者杀人逼位后制造出来的愚民绯闻。门,一旦和政治扯上了关系,就会面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战战兢兢,一朝站错队,半生的托付、甚至性命都岌岌可危。于是,对我等而言,柴门临水稻花香,身为草根中之草根,平常人家的“福”字,清明门上的野柳,端午门上的艾菖,都期盼着“夜不闭户”的安乐。若此,足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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