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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在19--13井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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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车是我的工友,他写字潦草,东字总是被别人念成车,我们高兴叫他小车,他也高兴。小车对我们一班丁班长的名字有一番研究,他说,士字倒过来写是干,干字倒回去是士,所以不用猜,丁士干的爷爷肯定是大文豪。班头丁士干说,他的名字是爷爷请乡里教书先生起的,本义是当士兵而后干活干事。丁士干当完兵,就给油田修井,不停地干活干事,当了劳模,然后给我们当班头。队上老师傅喊丁士干--土千,因为丁师傅签字一快,士干二字只能认出土千。全队上上下下都叫我长号,一来我的名字浩与号谐音,二来我唱歌喜欢拉高音长音。

丁师傅老家恩施,百分之百的土家汉子,身高一米六三,身体精瘦,干起什么活来,都利索无比。我们到作业队时,他37岁。他突出的是身子骨继承了山区攀爬DNA。矿里搞技术比赛,有一个项目是爬井架,用秒表卡时间,看谁用最短时间爬上去,然后用最短时间返回地面。这种修井的井架,高25米,两条大铰链铁腿支在地上,斜着75度角竖向天空,四周用钢丝绳将其固定。我爬过不少次,平时看井架是固定的铁疙瘩,爬上去才知道它在空中是晃晃悠悠的,如果胆子小,不光头晕眼花,两腿会发软,抓着钢筋扶手,手心还会直冒冷汗。丁师傅爬井架,就像猴子爬树,溜耍得很,只见他四肢敏捷,身轻如燕,磳磳磳三下五除二就到顶了,每次比赛第一名,非丁师傅莫属,其他参赛人员只能望“丁”生叹。

作业二班一个班次起下油管265根。丁土千暗里来毛劲了,他说看谁牛。他亲自操作起吊修井机,同时让小车和我站井口,顶着火红日头,冒着39度高温,6小时不歇气,起下油管307根。记录刷新了,待全班七人停住手脚时,三人当场中暑瘫条了。队长开会说,你他爷爷的丁士干,真是个丁土千,你大干红五月精神可嘉,但你让救护车来拉人,让全矿挨批了。

本来逢年过节,平时有事无事,丁师傅常让我们在他家喝酒。这次把事闹大了,又把全班拉去灌酒。开场就铆定,一人一瓶竹叶青,不喝完不许走人。爱闹的五魁首呀,六魁马,呦七呼八,话少的小单身喝闷头酒想女人。眼见七瓶酒快见底了,丁师傅叫老婆再拿二瓶来,他站起身,一手提着酒瓶,一手举着酒杯,拉开一会长一会短的话匣子,三长五短说着让兄弟们受苦受累的歉意话,说着说着就哭起了鼻子。在他,有一帮难兄难弟围着他说长论短,生产能忽悠着不停转,三天两头把酒论盏,他很满足,哭是一种压力的释放,一种无语的痛快。

下雨天,送油管到井场的车子陷进泥坑爬不起来,司机只得放下专用液压吊,将油管卸在路边,没得说,全队扛油管。200多根油管,每根长10米,180斤重,要搬300多米远才能到井场。所有人都是俩人扛一根。我和丁师傅嫌俩人扛着前拉后扯,行走起来扭来扭去,我俩来一个单打独斗--一人扛一根。俩个抖气的傻帽,谁看谁扛着油管闷头向前傻冲,都傻笑。累趴了,歇口气,再上,队上论谁,都喜欢这两个出憨力的大憨圪。

地底的事,谁都料不定。我们在井口操作,经常冷不丁黑鸦鸦的原油喷薄而出,朝天开花,想躲那是没门的,立马我们就成了满脸满身满裤裆黑乎乎的“油鬼子”。每当这等事发生,丁师傅就亲自给我们洗柴油澡。我们的皮就像他的肉一样,他会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一片一片擦干净,然后全体老少中青一个个赤条条光溜溜,一起跳进澡池里洗热水澡,尽情嬉闹。尽管打上几次肥皂,几天里身上还是散发出柴油味。

大雪下到膝盖深,深夜气温零下7度,帆布手套脱下再戴,十指就如同插进冰块里,手指冻得发麻钻心痛,直到手套解冻,干活才利索些。这天轮到夜班,我们在19排杠13井作业,晚上一点钟过后,井上活都干完了,丁班头决定让一人看井看工具,其他人回宿舍睡觉,我暗自庆幸:今晚可睡个热乎觉了。收拾完施工现场,丁班头说今晚长号辛苦哈,看井。要是冷呢,就点火烧原油烤火,我们先给你点上吧。点上简易烤火炉,铁皮值班房比露天稍微暖和些。全班人走后,我就趴在小资料桌子上打盹。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从晕晕乎乎中醒来,人直觉得头晕脑胀,浑身冒虚汗,胃里翻江倒海一个劲要呕吐,偏偏又呕不出来,打开值班室的铁门,人站都站不稳,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人就像要死样,我再次坐回椅子上,人更是稳不住,闻到满屋油烟味,呕吐反应更剧烈。最后我做了一生最大的情绪稳定,毅然黑灯瞎火踏着一路泥泞,在冰天雪地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回到队上,叫醒值班干部,就一骨碌扎进被窝,昏头昏脑进入了无梦的梦乡。

至于半夜谁去找到丁师傅,让他代我去看井,我全然不知。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是煤气中毒了。这回该轮到我买酒买菜,让全班为我没死一起磕瓜子了。为这事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总结:那天我到阴槽地府报到,估摸是阎王爷刚好在打磕睡,于是他放了小哥们长号一马。丁师傅喝满酒说我命大,全班都这么说。

尽管工作条件又脏又臭又累,付出似乎永远大于回报,空余时间我还是照啃数理化。与我一起参加工人大学招生考试的工友,已在准备去上学了,而我没一丝消息,而我的分数还比他们高。我去学校问,主管教授说你招上了,通知发下去了。我回头一路找下去,原来队长休养去了,队里的事由付队长操持,他把我的通知单压在了他抽屉里。

我与这付队长有点不搭界,再找谁呢,第一个要找的是我的顶头上司--丁班头。我一讲这事,丁师傅气比我还大,他一路骂着闯到付队长办公室,他对付队长扯开喉咙喊,你要是不放长号,我跟你没完!付队长见丁班头闹得很凶,直给丁班头赔笑脸说,下来商量下来商量。搞得我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我的爷爷呀,看这事闹的。

我要带着工资上学了,丁师傅比我还高兴,他带的兵有出息了,他牛他有光。实际上他很是舍不得我离开,因为小车,我和他三人,是作业流水线上难得的仨人搭档,队上称我们是绝配,而我又已经是他的付手了,他不在场时,我可为他代理一些小事了。世间啊,什么事都不能两全其美,就这么个理,丁师傅又免不了在家为我的暂时离开,给全班摆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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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5:2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