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胡琴,摆渡 |
正文 | 在我老家的乡下,管二胡叫“胡琴”。 听父亲说,祖父生前,什么乐器都不爱玩,唯一就对胡琴情有独钟,但他老人家一生忙碌,一辈子做了别人三辈子的事,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来把玩这些东西。而我在祖父过世之前,却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一弓两弦发出的声音,总觉得太过清冷,也太过悲苦,如诉、如泣。老让人联想到天桥上、地铁口那些乞讨的盲者。 年前,我山一程、水一程地,急急匆匆赶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只为参加祖父的葬礼。就在我双膝跪痛、眼泪哭干,准备偷空合眼休息片刻之时,却被一阵悠扬的胡琴声惊醒了。于是我试着站在刚刚逝去的祖父的角度,仔细地听了一听,竟然发现那旋律竟是如此的动人心弦。虽然乡下的乐师拉二胡的水平甚至远不及我的父亲,但在此情此景之下,那些流动的音符,似乎有些悱恻的深远,和几分隐秘的淡然。 乐师拉的只不过是一些怀念亲人的流行乐曲,但经胡琴那特有的伤情音色一渲染,一如那满怀心事的诉说,抑或怆然滚落的泪珠。多少旧梦前尘,掠过千年风烟,突然就朝我滚滚而来。 生于民国五年的祖父,在人世间走过了九十五个春秋冬夏。膝下子女七个,任凭自己一把篾刀硬是把家庭搞得热气腾腾,也把“和”字辈搞得是枝繁叶茂。奶奶是外太婆最小的女儿,视若掌中之宝,可才十四就嫁给了祖父,那时祖父已是26岁,大奶奶正好一轮。从奶奶的悼词里知道,外太婆是看中了祖父的勤快、厚道,和人品极好。可刚结婚没多久的1944年,祖父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在日本飞机的狂轰乱炸之时躲进草丛,侥幸捡回一条命后,才得以逃回家乡。两年后,我父亲出世,30岁的祖父,中年得子,喜从天降的同时,肩上的重担也就随之而来。 二十年间,奶奶共生下四男三女共七个儿女。我最小有姑姑出生时,父亲20岁,祖父50岁。为了养活一家人,祖父每天都是四五点就起床去自家地里干活,然后再走家串户给别家编织簸箕箩筐等。祖父为人厚道,为了多给人家做一些,往往吃完晚饭后还帮东家做一阵才回来。听小姑说,在她七岁以前,几乎就没怎么叫过父亲,因为几乎就没怎么见过。那时小姑体弱多病,晚上睡得早,睡觉时祖父还没回,而等小姑早上起来后,祖父早就干完自家农活,去别人家了。 就这样,祖父凭借自己的汗水,养活了一家人的同时,还逐渐积累了一些资本。于是,他逐年地购进了不少田地,谁知土地改革时,所有土地都充了公,辛辛苦苦多少年的心血,就这样顷刻间化为乌有。后来,因为家里人太多住不下,祖父自己上山砍柴,挑水和泥做砖做瓦,准备了八间房子的材料,又正赶上走合作化道路,被拿了去建大队部。这人世间的炎凉冷暖啊,他算是品尝了个够。可不服输的他,在自己近60岁的1970年,再次带领我父亲和二叔,开山凿石,硬是建好了属于自己的八房一厅,几年后,又将房子加至到十二间,让偌大的一家人,拥有了一个更为温暖的窝。 随后的日子里,七个孩子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再到孙儿孙女们上学、工作、结婚、生子,祖父祖母可谓是操碎了心,也累弯了腰,当然,也换来了四世同堂共60多人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换来了蒸蒸日上的美好生活,和换来了一代更比一代强的繁荣昌盛。 就这样,百年的光阴,和胡琴的呜咽,终于催老了祖父古铜般的容颜。在他老人家最后的这十来年里,虽然也有闲不住去地里干活的时候,但更多的是和同村的老人们一起去茶亭纳纳凉、聊聊天、和快乐地享受一下自己晚年的暖阳。随着那些比自己更年青的老人一个个相继去世,和随着自己腿脚慢慢失去了当年的力量,祖父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每天陪伴他最长时间的,恐怕要算那只年岁已大的猫。祖父端坐堂上,常常让我联想到佛家之禅,和联想到洁白的莲花。 我想祖父仙逝后一定是坐在莲花上的,我猜想他如今的住所,应该是依山傍水。碧纱窗前,冬日的暖阳,透过满庭的翠竹,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祖父迎风而坐,衣袂飘飘,胡琴声声,悠悠扬扬,从祖父的指间传出,穿过山,转过桥,飘过天水一色的粼粼波光,让舟楫之上的垂钓之人,听得忘记了时空,任由鱼儿啃食…… 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呢?忧伤?恬静?还是清冷?抑或荡气回肠?还是只有借用佛家的话才能说得清楚: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土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心似莲花开。 清泪尽,纸灰起,我愿再用我笨拙的手指,为祖父拉响悠扬的胡琴声,伴他无悔的人生,摆渡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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