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从前的十字街 |
正文 | 从前的十字街 文/王祯辅 十字街还是从前的模样么?原先,十字街是那个叫高沙市的小镇最热闹的地方。 十字街实际是纵横两街相交呈十字形,这种街哪个地方都有,都习惯地叫十字街。街两线都是木屋,一间紧捱一间,听说都是日本鬼子火烧高沙市后修建的,也有点岁月了,也透出历史的沧桑感。当时的邮电局、饮食店、湘乡会馆,还有新华书店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往下走就是菜市场,再往下走就是鲁班殿,再往下走就是祖师桥了。因为有饮食店面馆的存在,这条街也就四季飘香了。光是饮食店就好有一说,阳春面(光头面)、臊子面远近闻名,还有个大焦黄的酥饺,松脆的油饼,热气腾腾的糖包子,路过的人无不打喷嚏,流口水。乡里人上街卖菜或做工最享受的就是上面馆花一毛钱换一块竹牌呷一碗阳春面,阳春面没有浇头臊子,最多往碗里撒点葱花,奢侈一点就再加五分钱呷碗臊子面,一瓢油炸肉臊子往面条上一浇,久违的肉香味调皮地四处张扬,直撞鼻子,强迫人不得不用眼睛去探寻香味的出处。不论是呷阳春面还是呷臊子面的,几筷子把面条吃完后便“吱溜”一声将面汤喝个碗底朝天,然后舔舔嘴巴,打个饱嗝,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这条街还有挑着担担沿街吆喝着卖的懒豆腐(豆腐脑)、米豆腐,还有拖着板车蒸三角发糕的,还有找块小地爆油糯粑粑的、支个小灶炸豌豆粑粑的、架口小锅煎扁担粑粑的。这些东西既能过过嘴瘾,又能饱饱肚皮,把这条街弄得品类杂陈芳香四溢,把大人小孩逗得心痒痒的。这些当时一年四季都能见到的小吃,现在在高沙街市上找找还能碰到,只是没有以前那样普遍了。 如若是到了桃毛栗果上市的时节,十字街又是另一番景象。春夏之交李子熟了,李子有好多种,透黄的姜马李,味道酸得让人皱眉头,那可是怀崽婆娘的最爱;乌红好看是猪血李,有点涩,熟透了口味还好些,街坊背后把那些不学好的人比做猪血李好看不好呷。天气一热,湘乡会馆一带的西瓜切开来卖,皮薄瓤沙,一块一块,红彤彤水汪汪的,很逗人爱,又有选择的余地,渴了躲到阴凉的地方吃一块,不解渴再吃一块,能不让人惬意吗?后来,杨梅也出世了,乡里人提着四角筛卖,乌紫的、绛红的、浅白的,都是山杨梅。大人小孩都围观着买,边择边尝,还边说:“杨梅酸杨梅甜,呷了杨梅冇数钱。”乡里人憨厚地咯咯笑,大大方方。这是这里卖杨梅的习俗,也不知缘由,买杨梅之前尽管放肆尝,不管当面尝多少,不过秤就不用数钱,卖主也不计较很是慷慨。七月半的枣子也熟了,鸡蛋般大小的叫鸡蛋枣,小指头大的叫米枣,嘎嘣脆,那个甜啊,直冲额门。最有意思的要数初冬时节,个头大的板栗,筷头大的毛栗,一头尖尖的尖栗都接着上市了,奇怪的是这些栗子都是晚上卖,一个矮小的老太烤个熏箩火,发盏煤油灯,摆三个糠筛摊,分别卖这三种栗。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硬冷的空气,淡淡涂在油亮的栗子上,泛出温暖柔和的色泽,让人心里热乎了许多。我记得栗子不用秤称,却用大、中、小三个型号的竹筒量,再拿张纸片卷个漏斗包来吃。有天天断黑时分,外婆牵着我的小手路过栗摊时,和这老太打招呼亲热地寒暄,还要我喊她姑婆婆,我就喊了这个跟外婆年纪个头不相上下的姑婆婆,她很欢喜,接着量了满满的一小筒毛栗给我吃。外婆说姑婆婆不曾嫁过人,也没开怀生过小孩,是个五保户。还说她打过日本鬼子,能两只手使枪。后来我每次看到她就会想起《红岩》里的双枪老太婆。从此我记住了这个矮小的老太,在如豆的油灯下,在冬季的夜里,在十字街头。 十字街很老了。相传明朝就有了高沙市,不知那时十字街是否形成。康熙年间时任武冈州知州的上海人彭开佑夜宿高沙,留下一首《宿高沙市》的诗,当时天色已晚他下榻何处不得而知,我想以十字街的繁华而言,就姑且推测他夜宿于此罢。诗曰:“市接蹊田外,行来仄径斜。长桥平贴水,密屋直排沙。肆列人居货,帘招酒办家。僧房聊假榻,薄瞑正栖鸦。”一句“肆列人居货,帘招酒办家”足见时和岁稔,民物丰亨,街市繁盛了,当时远至外省,近及衡阳、湘潭、湘乡、新化、邵阳等地的商贾云集高沙开坊办店。湘乡会馆就是湘帮聚会议事的场所,我记得会馆门楼有副石刻对联:“湘水同清,毋忘宾旅;乡邦多彦,乐数晨昏。”这副嵌有“湘乡”二字的对联,我高中时期练书法才隐隐感觉到是用颜楷写的,无从考证是谁撰的联,书法又出自谁的手笔,不论联语还是书法均属上乘,从中可以窥见作者的深厚学养。据说湘乡会馆坍塌后石碑被乡贤曾传国先生收集到高沙文史博物馆加以保护,因此近年我才有幸再见到此石,石刻书法果然是颜体,《勤礼碑》的朴茂遒劲之气扑面而来。再说祖师桥。几经损毁,几经修葺,后又更名洄澜桥,桥上的联墨叹为观止,拍案叫绝,如清庠生袁海珊的:“浮梁成柱石奇功,喜资水云山,都映垂虹增胜概;隔岸是黔滇达道,际雪来柳住,好教策马问前程。”周荣祜的:“驷马高车,眼前有路;清情洁履,脚底无尘。”最后一次修葺是1945年夏日本入侵高沙,纵火烧掉洄澜桥亭阁后,乡人捐资复修,其中杨力田撰的对联用典自然耳目一新:“前路是谁?问踏雪老人今朝过否;此间有约,教纳履孺子明日早来。”当时的祖师桥已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冰冷的公路桥梁横跨蓼水,而桥上的牌匾木刻等实物已荡然无存,只有联语代代传诵,一直在慰藉激励着后来人。要说这条街最新的建筑无疑是新华书店了。小学开蒙后我经常去逛,只是书店不像现在可以自选翻阅,那时我只能透过厚厚的玻璃看看柜台里花花绿绿的封面。好在后来书店旁边摆连环画的书摊应运而生,花一分钱挑一本画书独自一人坐在小板凳上反反复复翻读半天。《三国演义》、《说唐》、《水浒传》、《西游记》等等这些古典文学知识我都从连环画中得来。为何连环画忽然之间销声匿迹了,变成了一种记忆,躲在一个时光的角落里。有些东西离人远了久了,人们才猛然发觉它的可贵,一如拆建的祖师桥,近年有人提出重修,这又谈何容易呢。 十字街最热闹时候要数元宵节。正月十五夜的灯却是经祖师桥,过鲁班殿往上游走的,一路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追着赶着,到了十字街就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了。舞龙灯打头,耍狮子垫后,旱船、高跷、假背真、蚌壳、花棍夹杂在中间扭得起劲跳得也起劲,锣鼓喧天,爆竹声此起彼伏。接灯人家敞开了大门,摆好了香案,点上了红蜡烛,哪家爆竹一响,龙灯就往谁家钻,绕上一圈,镇宅驱邪,祈福贵保平安。有的大人抱着小孩拱龙头,拱了龙头的孩子就会健健旺旺,好带。对十字街的记忆仍停留在女儿出生后的春节,元宵节如约而至,依然是火树银花,热闹非凡,龙灯经过时父亲抱着我的女儿加入到拱龙头的人群里,打着哈哈勾着脑壳在龙头下拱了一回,又拱一回。 确实很久没逛这条十字街了,得空确实要再去逛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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