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红色氤氲的记忆 |
正文 | 高中同学要聚会,我翻找高中毕业的旧照片时,发现了一个烫金的红卫兵袖标,红色岁月的封尘倏地抖落,记忆中的红色瞬间便在脑海中弥漫----- 1959年底,在“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三面红色旗帜的指引下,在“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红色口号的召唤下,我遵循着不可抗拒的规律,啼哭着,呐喊着,勇敢地降生到华夏冰封雪飘的北国。尽管“风掣红旗冻不翻”,可是三面红旗依然在寒风中将祖国山河辉映得一片红艳。 作为女孩,我喜欢的第一件饰品就是红头绳。因为《白毛女》中的喜儿扎红头绳,《红灯记》中的铁梅扎红头绳;再说,红头绳廉价。那年月,除了红头绳和长头发,女孩的穿着与男孩没有多大区别。一则我们是无产阶级,不能有小资情调,当时全国上下几乎一律黑蓝灰,唯有这朴素的穿着才能保住我们一颗红心不受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腐蚀。有本事的弄一套黄绿色的军装,就艳冠群芳了。女兵服裁剪得合体,颜色也鲜亮。穿着军装,飒爽英姿地走在大街上,那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何况毛主席《为女民兵题照》道:“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更重要的是由于贫困,处于饥饿中的人们,里子都顾不上,那还有暇顾及面子。1978年我上大学,上身穿一件深灰色的咔叽布中山装,下身穿一条蓝色的劳动布裤子,这一套都是哥哥工厂发的,家里没钱给我买新衣服。 我会唱的第一首歌是“东方红,太阳升”,因为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人民才得以“翻身农奴把歌唱”。火红的太阳当头照,新中国的天是晴朗的天,新中国的人民好喜欢。人民欢天喜地地沿着“总路线 ”,“大跃进”“人民公社”。我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共产主义就实现了,家家都把粮食拿到人民公社去共产。半年之后,我们极度匮乏的物质就共产没了,再加上三年的自然灾害,举家食菜,尚饔飧不继,饥饿常让我有幸看到灿烂的金子,眼前常出现闪闪红光,犹如佛身放射出的大光明。不过,我们是幸福的,世界上有四分之三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有我们这四分之一幸运地生活在红旗下,而且当家做了主人。我们满怀希望地同贫穷和饥饿战斗,总有一天,我们要把红旗插遍全球,将那四分之三解救。有了解放全人类的目标,我们痛并快乐着,自豪着,饿得衣带巨宽也终不悔。 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李铁梅是我的第一个偶像,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上扎着红头绳,红色窄裉小袄凸显着她优美的曲线,这种女性的成熟美,我们只能在电影中看到,生活中,大姑娘们都穿水桶装,把丰乳肥臀掩藏。铁梅趴在李奶奶的膝盖上,听李奶奶诉说革命家史,蓦地她猛然站起,把垂在胸前的大辫子甩到身后,挺起胸膛,唱“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她的眼里充满英勇,充满悲壮。我的心里充满对她的敬仰,亦夹杂着自己生不逢时的腹诽——如果我也出生在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我也一定是一个轰轰烈烈的英雄,我可以转移密电码,我可以智送鸡毛信;我可以舍身炸碉堡,我可以坦然面对敌人的铡刀------ 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是《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这首陕北民歌曲调悠扬婉转,又高亢激昂,它曲调的高度不亚于韩红的《山路十八弯》。我是班级的文艺委员,经常带领同学唱这首歌,别人唱不上去时,我就拼尽全力,伸长脖子,暴起条条脖筋唱:“山丹丹那个开花吆,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同学们在我的感召下也拼尽全力,把这首歌喊完。我还会唱很多流行的红色歌曲,不仅我,几乎全国人民人都会唱,红色歌曲的声浪在大江南北激荡。 我读的第一本书是红宝书。1968年,我上学了,斜背着红色的语录兜,兜里装着红色塑料皮的毛主席语录,炫耀地走在上下学的路上,热烈的红色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遇到朔风刺骨,或烈日灼人,大家就齐声背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严寒和暑热被我们排山倒海的声音和直冲霄汉的革命斗志下得发抖。尽管开始的半年,我们上课就是背诵毛主席语录,但乡村孩子对学问和文明的渴望,让我们风雨无阻地走在上学路上。 早晨上课前,同学们一齐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放学前,再一齐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们每天既团结又紧张,既严肃又活泼,人人想好好学习,可惜,农村缺少师资,我们的启蒙老师只有小学三年级的学历,读不准字音,管不住学生,再加上师道被批没了尊严。我唯一记住的课文就是“公鸡叫,早早起,我向毛主席先敬礼。”还有就是一开始我受人欺侮,后来我在斗争中成长起来,学会了反抗,反抗失败时就学阿Q,挨了假洋鬼子的哭丧棒后,拿王胡或小尼姑出气。 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深入,红色浪潮席卷全国。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满墙的红色标语。成千上万的红卫兵涌向天安门广场接受伟大领袖的检阅,他们左臂带着鲜艳的红袖标,右手举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本,汇成红色的海洋,虔诚地在红色的天门城楼前涌动,向着毛主席疯狂地呼喊“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千万颗红心在剧烈地跳动。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 生长在穷乡僻壤的我们,无缘到北京天安门亲眼目睹伟大领袖的风采,就每天在收音机或有限广播前聆听伟大领袖的教诲,把最高指示铭记于心。领袖每有最新指示,我们文艺宣传队就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地去宣传,“嘭嚓嚓,嘭嚓嚓,毛主席指示传万家”。队员们踩着欢快的鼓点,迈动着欢快的脚步,扭动着欢快的腰肢,抖动着欢快的红绸带,跳着欢快的秧歌舞。震天的锣鼓轰响的是无比的激动,妙曼的身姿飞扬的是无限的忠诚。 我们还自发地组织起来,捍卫我们的红色政权。拿着自制的木头红缨枪,在路口盘查过往行人,让他们背诵毛主席语录,背不下来的就不准通行,直到背下来为止,那些文盲老乡真是呼天喊地无回响。长得贼眉鼠眼,形迹可疑,像间谍特务的,就押送到大队部,交给红色的革命委员会。一次,大队接到上级指示,截获一个在逃的“反革命”,我们红缨枪队就自动在大队部担任警戒,不过组织松散,后来就有了围观看热闹之嫌了。那个“反革命”长长的头发,蓬乱的胡子,满眼的无奈,搞不清他是美国派来的,还是台湾派来的。担任大队书记的父亲对他说,你赶快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儿专政队的就来了。他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用热水将饼干冲成了一大茶缸的糊糊,刚吃到一半就被带走了。我对他顿生怜悯。之后我对自己进行了深刻地反省,恨斗私字一闪念,究其根源是我出身中农家庭,阶级成分较高,没有贫下中农鲜明的爱憎,今后我一定努力改造思想,爱憎分明,立场坚定。我根不红,却有一颗红心。鉴于我突出的政治表现,学校批准我为第二批少先队员,那时叫红小兵。望着胸前鲜艳的红领巾,我心潮澎湃:红领巾是五星红旗的一角,是革命先烈用鲜血染红,我一定要继承先烈的遗志,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 升入中学,红小兵成了红卫兵,胸前飘荡的红领巾换成了左臂上鲜艳的红袖标,红卫兵成了共青团员,左臂上的红袖标换成了左胸上闪光的红色团徽。我没有在鲜红的党旗下,对着镰刀斧头庄严宣誓。本来我憧憬十八岁时,和当大队书记的父亲,二十岁入党的哥哥在家里成立一个支部。 十年红色风,一身浩然气,凡是有“流氓”意识的男生在我面前都绕道而行。红色伴我成长,我到了花季的时候,依然不解风情,甚或有一丝本能地春心摇荡,自己立刻把她扼杀在萌芽中。喜儿和大春之间是纯洁的阶级深情,党代表柯湘和游击队长雷刚之间是高尚的革命友情,《龙江颂》中的江水英干脆就没有丈夫没有家。是啊,“胡未灭,何以家为?”人类还没有彻底解放,怎能谈及儿女私情?知道毛泽东有三任夫人,周恩来与邓颖超伉俪情深,老帅们在战争的空闲中坚持履行为中华民族繁衍后代的责任,是伟人走下神坛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们,除了爱党、爱祖国、爱人民,还可以爱一个人,纯洁的爱情也会让心灵高尚;没有人告诉我们,除了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还可以为成为科学家、哲学家、画家和诗人而奋斗,个人的远大理想也是生命的养分。红色岁月中,红色淹没了橙、黄、绿、青、蓝、紫,淹没了一代人多彩的青春。 尽管如此,红色还是滋养了我的精神,就如同饥饿的年代野菜填饱我饥饿的肠胃,让我的生命得以维持,红色在那个精神饥渴的年代曾填饱我饥渴的精神,让我的大脑得以亢奋。也许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抑或我们该替下一代掮起的悲剧,就如同我们的前辈替我们掮起的悲剧。 这么多年,我一直“正道直行”,眼见物欲在滚滚红尘中纵横肆流,很多人“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但“余不忍为此态”,“吾独穷困乎此时也”,而且“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我也不改其乐。我不贪污,不腐化,不堕落,不脱离人民群众,我始终不向党伸手要权力,要地位,甘做普通的一兵。这大概要归功于红色年代的红色教育。“贫贱不能移”我做到了,遗憾的是我一点不懂得圆通,就无法证明我能做到“富贵不能淫”了。 红色的岁月渐行渐远,红色却时常在我的记忆中氤氲,在我们一代人的记忆中缭绕。 接到16日高中同学聚会的通知,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欣然命笔。仅以此文献给共同走过红色岁月,有着红色记忆的高中同学。 2012年12月1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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