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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那一片蓬勃的毛毛草
正文

我的记忆深处一直蓬勃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毛毛草,它是我贫瘠的童年的底片中灵动的山水,是我荒凉的童年的背景里旖旎的风光。

1959年底的一个深夜,也许刮着北风,也许飘着雪花,也许满天星斗,一群寒冷寂静的山怀抱着的村庄中,一座简陋的茅草屋里,我带着满腔的生命热望来到人世,用嘹亮的啼哭宣言着我新生的喜悦。我的哭声能淹没大跃进的鼓声,却淹没不了父母的叹息。是时,我已有长姐、长兄,最主要的是我的到来让他们困顿的生活更加困顿。

我刚能自己吃饭的时候,正是人们没有饭吃的时候。那时,母亲在教书,每天早晨单独给我贴一个净米面(不掺菜)的饼子让我带上,把我送到看我的人家,他们把我的净米饼给男主人吃,用粥把我的小胃填饱。母亲常叹息着说:“你哥看着你的净米面饼眼馋得不行。”我能想象,每天喝着能照人影的稀粥,双手捧着掉渣的菜团子,常年处于饥饿中,仅长我七岁的哥哥,对我手中的净米面的金黄的饼子该是多么的渴望,他吞咽着口水抑制了自己的欲望,就因为他是哥哥。父亲一次喝了酒,流着眼泪说:“那年我出去开会,看我回来,你高兴地张着小手就扑了出来,饿得从门里张到门外,我连一块糖都没给你买,穷啊。”我也流了泪,一半是看到父亲流泪,一半是觉得自己可怜。我只自怜了这么一次,更多地是可怜姐姐哥哥,他们对饥饿有着刻骨的记忆。

到我能吃野菜的年龄,我的吃净米面饼子的特权就被取消了。

到我会采野菜的时候,我就挎着筐,拿着小铁铲,和小伙伴们满山遍野地挖野菜。

道路边、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毛毛草顶着绿绒绒的,猫尾一样的毛毛头在我们面前招摇,诱惑着我们。我们跑过去,拔下它的头,密密地插在装满脆生生的野菜的柳条筐的边沿,那筐便成了绿色的花篮。我们或用双手举着,身子转着圈,或顶在头上,扭着腰肢学朝鲜姑娘。

有时也“玩物丧志”,在去挖野菜的路上,一时兴起,就直奔毛毛草,仰卧在柔软的草上,让毛毛草吻自己的脸,吻自己裸露的臂、裸露的腿,那清新润泽的青草幽香让人的心肺舒畅。我们漫山坡地采摘,然后坐在草地上编花篮,编手镯,编戒指。我最喜欢编毛毛狗。看着它毛绒绒的样子,心里美美的,抓住毛毛狗的毛绒绒的前腿,举起,嘴中“汪汪'的叫着,猛然间扑向同伴,引起一场追逐,把童稚的笑声和清脆的欢乐逗引出来,撒满山坡。眼看着太阳要晌午了,就有年长一点的同伴说,该去挖菜了,不然回家要挨骂的。我们就留恋地站起来,把各自的佳作小心地珍藏在筐底,奔向长满野菜,开满野花的山坡荒地,那难以抑制的兴奋还在怂恿着我们冲着那黄的、红的、白的、粉的小花挤眉弄眼。

高贵的五谷让我们敬畏。卑微的毛毛草带给我们自由和欢乐。

毛毛草蓬勃地浓绿着。我们在它的身上躺着,卧着,坐着,打着滚,在它面前跑着,跳着,着唱,笑着,任意撕扯一片绿叶放在嘴边就能呼哨出动人的曲子,随手采摘一束毛毛头就能编织成漂亮的毛毛狗。无论我们怎样践踏,它依然蓬勃地浓绿着。

父母的五个子女中,刚会吃饭就挨饿的我海拔居然最高。我觉得我就是一株毛毛草,有一片贫瘠的沙土地植根,有几滴雨露的滋润,有几缕阳光的照耀,就能蓬勃地生长。

在父亲成为走资派的日子里,小伙伴们不再同我一起挖野菜,我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回来的时候我就采一大把毛毛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编毛毛狗,大的小的,胖的瘦的,长尾的短尾的,一大群,它们亲热地环绕着我,崇拜地看着我。我用手轻轻地抚摸它们毛绒绒的身子,用脸轻轻的擦摩它们毛绒绒的头。有时不自禁地抓起毛毛狗的毛绒绒的前腿,举起,嘴中“汪汪”地叫着扑向左边或右边,空的,我就怔住,落寞的一笑,眼睛长时间地定定地看着毛毛狗,脑子里回放山坡上曾经的相互追逐:我用毛毛狗“咬”了小芹的脖子,她追着用她的毛毛狗来“咬”我,我们跑着,跳着,笑着,一起躺倒在软绵绵的毛毛草上喘息着-----

母亲读过国高,有每天读书的习惯,受其影响,我嗜书。可惜那个时代物质匮乏,书籍更匮乏,“黄”一点的书就被查抄了,流行的红色书籍也屈指可数。我饥渴着,捞到书就看,《红岩》《敌后武工队》《青春之歌》《金光大道》《艳阳天》《雁鸣湖畔》-----一天把哥哥的那本没有封面和封底,看不到书名的,旧得发黄的书偷了出来,躲在后山坡上,从早晨一直到夕阳给绿油油的毛毛草镀上一层金黄,妈妈派堂姐来抓我,站起身,眼前金星闪耀,天地在旋转,险些摔倒,堂姐用手使劲戳我的头“你个书虫,地都让你拧出坑来了。”低头一看,我坐过的草地果然深陷下去,才想起自己不曾动过。后来知道那本书竟是《铁流》。那还是个不会也不敢有梦想的年代,我用尽所有的热情和想象力勾画出的人生蓝图是: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创作。在我高中的最后一年,中断十年的高考恢复了,我有幸走进高等学府。

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顺着垄沟刨食,而是斯文地站在讲台上,“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何其幸哉!与我又何其不幸,城乡文化的冲撞让原本单纯的心境总是潮流汹涌,总是在倾轧中被轧,为他人做着嫁衣裳。自卑于没有显赫的家世和不会圆滑世故,又骄傲于自己的才气和挺直的脊梁,不想低一低自认为高贵的头颅。于是乎,三十二年一直守拙三尺讲台,咽粉笔飞灰,吐锦绣文章,桃李芬芳遍天涯。不过吾心足矣。

且不说高官巨富,就是比起当了市长、县长、局长、校长的同门师兄弟,我依然是城市路边的一株毛毛草。有一小片沙土,有几滴雨露,有几缕阳光,我就快乐地生长。

还有和我一样平凡的人们:做工的,种田的,练摊的,扫地的,开车的,跑堂的,理发的,搓澡的,都是美丽的毛毛草,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他们卑微地高贵着,柔弱地坚强着,永远高扬着毛绒绒的头,在人生的艰难中微笑着。这大片大片的毛毛草,无比谦卑又无比虔诚地为大地装点色彩,尽管无人驻足,也没有蜂蝶光顾。

几场秋雨过后,小区的栅栏外,大片的毛毛草居然也呈现出成熟的黄色,它依然故我地扬着“骄傲”的毛毛头快乐地在秋风中舞蹈,无视人们的践踏和鄙薄,在岁月的风雨中变换着生命的颜色,丰富着生命的内涵,在四季的荣枯中诠释着对生命的理解,实现着生命的意义。

我深爱这匍匐在地,极其卑贱的毛毛草。

2012年9月12日20时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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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4 20:4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