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丧事》（小小说） |
| 正文 | 屯子西头的赵老爹今天早晨死了——他是坐在自家园子里，往身上倒一瓶汽油，然后点燃打火机，自己把自己活活烧死的。 我记得那是一个礼拜天，那天我休假。 那时的我，在乡里任民政助理。正好负责殡葬管理工作。为避免土葬，谁家死了人，民政助理就得马上去谁家敦促火花。 当我得知赵老爹死讯后，忙不迭小跑着去了他家里。 赵老爹的尸体停放在屋门外临时搭起的几块木板上上面，脸上盖着大半张黄纸。 我轻轻地掀开蒙在赵老爹脸上的那张黄纸，骤然间，我的心犹如撕裂般的疼！ 赵老爹的头发已经全部烧光，整个头部烧的黑黄似焦炭一般，只能看到一张脸的轮廓。 赵老爹呀！有什么事想不开，非得走这条路呢？！ 这让我真的犯了难…… 我打心眼里尊敬赵老爹。 他是一个退伍老兵。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我每年都想着尽可能多照顾他一些。可是他老人家说什么都不肯，他只收下了他和其他老兵应该收下的那份正常待遇。他说他老了，不能再给政府添麻烦了；他感谢政府，这么些年来始终没忘了他这个老兵。他这辈子知足了！ 看看躺在那里的赵老爹，再回过头来看看满面泪痕容颜憔悴的赵大妈，我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李助理，就算大妈求你了，求你今天别把他拉去火化了，大妈答应你，先埋了，待烧完五七后，我一定亲自把他——拉到殡葬管理所——火化……” 赵大妈哭成个泪人儿。 此时的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委屈，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似的，只是用一双充满着无限哀伤与渴望的泪眼直直的望着我。 此时的我，喉管里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自觉不自觉的点着头——我很伤悲…… 埋了，暂就埋了吧！就当是赵老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受民政对他的照顾吧！ 主管民政工作的常务副乡长对我们要求特别严格，即使让他知道了，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我正在屋外帮着赵大妈张罗丧失，忽然听见屋里有人吵了起来。 原来，是老三媳妇和老七两口子为了买几块儿孝布而争吵起来。 老七说：“爹在我这，我养着就够意思了！死了，买几块儿孝布你们还要让我花钱？亏你们说得出口。” 老七媳妇更是不让人的茬儿：“几块孝布虽说花不了几个钱，可是事儿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们也太小气了吧？” 老三媳妇更不是省油的灯：“谁他妈小气呀？你们才小气呢！去年冬天，老头子感冒了，连咳嗽带喘的好几天，你们瞅不瞅看不看的，是我让你三哥去药店给老头子买了10多块钱的药送过来的，你说过几天给我们，一直到今儿个你给了吗？我朝你要过没有？切，还说我们小气！” 老三媳妇在家里说一不二，老三只有听喝儿，从不敢反驳半句。于是这会儿老三只能像哄小孩儿似的哄她别吵了。 “你他妈给老娘滚一边儿去，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老三被老婆骂了一句以后，就蔫儿蔫儿的退到后面，再也不敢吱声了。 “你咋舔脸说出口！”老七媳妇说。 “我咋了，我咋了？我不像你们净花那些密心眼子钱！” 老七两口子一听他三嫂这句话一出口，一蹦老高。 “你把话说清楚。” “你以为我不敢哪！”老三媳妇叉着腰儿，“民政每年给老头子的那些救济金，老头子一年能花几个儿？还不都让你们给花了！种地买种子化肥花的是老头子的钱，孩子上学花的是老头子的钱；老七，就连给你老丈母娘过生日花的都是老头子的钱——你们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呢？” 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 老七一听他三嫂当着亲戚屯邻这么多人的面儿揭了他们的老底儿，脸上挂不住了，顿时火冒三丈，抄起板凳子要打他三嫂，大家伙横拦竖挡没有打着。 这时，姑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气急了，也顾不上自己是个妹夫的身份了，对他们嚷道：“你们也不怕人家笑话，还知不知道磕碜了？别吵了，爹的丧事，一切花费我全包了，一分钱也不用你们这帮当儿子的管，行了吧？” “你们还是不是爹的亲儿子呀？哎！……还真让你们的这个傻妹夫给猜着了——儿子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我真瞧不起你们！”赵大妈的老闺女说完，和丈夫一起赌气冲出门去，回家取钱去了…… 吵架的这几位刚才还如狼似虎、虎视眈眈，这会儿却都蔫儿蔫儿地低下了头，没有了一点声息。 起灵了。二十四杠抬着赵老爹的灵柩缓慢地走向茔地。 女人是不准去茔地的。只有三天圆坟或是烧五七的时候，女人才可以去茔地。 人们拼命撕拽着女儿，不让她跟着去送葬。女儿哭的昏了过去，人们把她抬回了家。 七个戴着重孝的儿子，还有儿子的儿子，呼呼啦啦一大帮，走在灵柩前。往前走几步，回过头来朝着灵柩磕三个响头；再往前走几步，再回过头来朝着灵柩磕三个响头。 就这样，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簇拥着赵老爹的灵柩很难受的往茔地走去。 七个戴种孝的儿子中，有哭的，有没哭的；有的额头磕出了血，有的额头沾满了土，有的额头一点土星儿都没有…… 当到了茔地，他们跪在没有隆起土包的坟前，只有见平地隆起的土包越来越大，听到阴阳先生说了声“行了，孝子最后再给你们的爹磕三个响头，收拾收拾可以回家了”的时候，仿佛才醒过神来，才真真的知道：那土包下面埋着的是自己的爹，是生他养他的亲爹！……于是“哇”地一下子一齐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哭的是那么的“真诚”，是那么的“撕心裂肺”，就连在场所有送葬的人，都忍不住落下了心酸的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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