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彼岸花,开或不开 |
正文 | *塔 * 塔,是有禅意的。 有禅意的塔,是一块丰碑,见证了历史的风和雨。不出意外,还将见证未来。 这塔有所指,在S市,在长江边上,在荆江大堤的观音矶上。这寺就是宝塔寺。 我曾经生活四年的S市现在归属于荆州,就像当年S中医学校附属于S中医院一样。不过我不喜欢附属。感觉附属是妾,常要用余光看老大娘的脸色。当然这与时下流行的二奶不一样。S市曾经有很响亮的名头,是著名的轻工业市。假以时日,将从人们的记忆中剔出,风消云散。不知是S市的幸还是悲哀。 但历史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尘世的沧桑变化,流水账簿。腐烂的是风雨,不腐烂的也还是风雨。记忆中的风雨。 塔的禅意是镇压降魔。像一把冲天的剑。越王剑或鱼肠剑。冲天的豪气,可以干云,惊起一滩鸥鹭。也可以什么不是。塔就是塔,白发渔樵江渚,看厌了秋月春风。也听厌了江涛船呜。 在五月的黄昏,夹竹桃开,红的翠艳,白的妩媚。 塔像穿着蓑衣的祖父,逆着阳光,西下的阳光折射出的一根根丝线,像七月的雨,一绺绺反射在塔身上,无数的金线是珍珠雨。 黄昏啊,黄昏到寺蝙蝠飞。 那个时候,我,吕君,程君,或还有其他,就置身于塔外。 风筝迎着江上鼓出的风,蓝蓝的天空上,游弋如舟。黑色的燕尾,一个残缺的句号,像流动的图钉巴在天幕上。 少年总有思乡梦。思乡的时候,常有一些蛋疼的感觉。 与苍凉、静谧、肃穆、沉默、老僧入定的塔形成对峙。 “东望武昌云历历,西连巫峡路悠悠”,郑机先生的集句叩醒塔的神思。也常常叩醒几个鄂东学子的思乡梦。 其实乡是没有多少值得思的。但那时,这些鄂东学子们往往还是情不可禁。 塔下面是沙滩。平平整整、凉凉悠悠的沙滩。浪花过后,像父亲耙过后的水田。光着赤脚走在上面,歪歪斜斜的脚印,划出的是五线谱。有节奏或没有节奏的五线谱。 每一节拍都是生命的跳动。喜悦和忧虑,梦想与幻想。 青春的岁月差不多都是这样。 躁动的青春与塔的苍老沉静分化为两极。又和谐为一体。在异乡的天空下。 我是二十多年前与它分别的。在一个七月的下午。十多个同乡相约一起告别。 炎阳碎落一地。像残红的花瓣。冒出了一些冷丝。 分别时我们招了招手,作别的还是西天的云彩。然后一溜烟下了江堤。从此我没有踏过江畔半步。 虽然也有机会。但真的没有踏上过。这一回也是一样。 一个时代的结束。 封存并且已经风干。无数的念想凝固成核。核是浓缩的精华。 想起时我向它点点头,像在街道的人流中。 算是一个招呼。 在梦里和记忆里。 * 青石板 * 那些青石板是极具民国风味的。 印象中的民国,除了一袭长袍外,就是街市上铺满的青石板。在S市,在中山路靠江堤旁,多的就是这样的巷子。有叫毛家坊的,有叫青杨巷的,有叫柏杨巷的。 窄窄的街,全是一色的褐黄色的木门,深黑色的瓦片,屋檐布满了青苔,翘出的檐角或有一些瓦松,有的也长出了凤尾草,随着风儿摇摆。冬天的时候,凤尾草的沧桑与褐黄色的木门浑然于一体。 街道或者叫巷子铺的就是青石板。零零碎碎的,方圆不一。岁月的步履已经踏平了它的棱角。光滑如镜,与天空互相放大。 说是叫青石,其实色泽如黛,蓝中有黑的那种。有些凸现的丝线,像地图册上的省界和国界。 傍晚以后。那些下班的老少爷们,有衣着光鲜的,也有打着赤膊的,架一个木桌或竹桌,吃饭,抽烟、喝酒,打拍。时文野史,古今中外,无不聊侃。 自行车过来过去,咂耳的铃声丝毫冲淡不了人们的谈兴。也有叫卖声,如菜农挑着土篮买菜的声音。其他的多半已经忘记。 有很多时候,我们穿过这些小巷去江边看礁石,踏在青石板上,那些吃着、喝着、侃着悠闲的人们,惬意的生活让内心无限钦羡。幻想有一天能过着这样的城市生活。后来认识一位诗友晓文君,家就在青杨巷的某个木门,陪他坐在石凳上,看着巷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尝了几回当小巷主人的滋味。 但晓文君对这种生活极不满足,每天做着搬出巷道的梦。 其实钟情于小巷的青石板,是因为读戴望舒的《雨巷》。在三月的某个日子,在细雨朦胧中,在寂寥的雨巷,希望遇到一个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那姑娘终究没有出现于视野。很多年来也是一样。 我没有勇气再去看那些青石板。不是因为很多年来没有遇到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我害怕大迁拆。 迁拆毁的是物。更多时,毁的是心情。 *城 墙 * 城墙是战争的催生物。荆州古城也是一样。 古往今来,数不清的兵戈,烟火焚烧尽战士和民工的血。 墙也是一座丰碑。几千年来的历史累积一起是一本厚厚的书。 我听到了历史的哀鸣。 我再次登上城墙时,天空正下着毛毛雨。阴冷扎在肌肤上,每一根毳毛竖了起来。 槐花在城土上开放。馥郁馥郁的香在雨中浮动。有一瞬间,我看到的是千里之外的乡村,槐花开在我的老屋边,有一些蜜蜂“嗡嗡”在叫,震动的翼扑棱扑棱撕咬淡绿的蕊。 分不清蕊挣扎没有。或许压根就没有挣扎。几千年来一直是这样。像此刻的城墙。 墙砖斑驳。每一块铭文砖都有一段故事。无论是阴刻还是阳刻。 记载了历代城墙修建中的血与泪。包括战争的生和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城墙外是护城河。清幽幽的水在烟雨迷茫中,流淌无数可歌可泣的记忆。 像恢弘的历史画卷。不过有些黯然。 花开彼岸。谁是真正的赢家? 只有时间是。其它的一切枉然。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楚国的发祥地,繁庶的鱼米之乡。楚国故城——郢都安在哉? 在墙的东或东南,有一个叫“纪南城”的地方,或就是郢都。那一年的初夏,借几辆自行车,我们风风火火地去寻找故迹。只有几堆发黄的土,还在阳光下坦陈着。凤凰山上,芫花开了,淡紫色的光芒熠熠于天空。看的有些头痛。不错,芫花也叫“头痛花”。 屈子《哀郢》说: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不可涉的不仅是江与夏,还有时光。 登楼多少有些感概。荆州城融汇最多的是三国故事。刘备借荆州,借的是人情;鲁肃讨荆州,讨的是公道;吕蒙袭荆州,袭的是正义;关羽失荆州,失的是信义。 刘备这厮真够伪善,失势时靠哭借一个地盘,一转身就变脸。还说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有一些当今叫兽的味道。临了托孤,还是那样假惺惺。 小人分两种:一种是真小人,一眼就露出恶的本质;一种是伪善,总要挤出一些笑脸和鳄鱼的眼泪,说出好像是掏心掏肺的话,干的却是捅刀子的事。对照三国,前者像董卓,后者像刘备。 放在当下,真小人远远少于伪善人。 * 木乃伊 * 木乃伊也是伊。不是神。 古埃及人喜欢做这个玩意,为的是不朽。 荆州的木乃伊有两具。男女搭配。发掘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第一次看木乃伊也是在上个世纪。除了稍微有些紧张外,没有多少的感觉。这得力于医学生的素养,与解剖室那福尔马林侵泡的尸体差不多。现在,看多了生死轮回,更不会惊恐。 闻不到多少想象的气味。透过厚厚的玻璃墙,有一具赤裸裸的男尸躺在那里。形容晦暗,沉睡并且沉静。 但没有听到鼾声和呼吸声。 掏出的脏器放在左半侧,盘旋的肠子极分明。牙齿咬合一起,双目微微张开。完整的外形,皮肤、肌肉丰满。 一副处优养尊样。 这叫“遂”的男尸,据说生前的爵位为正大夫。正大夫是多大的官职不清楚,反正不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生”本身就艰难,更不会花心思顾及“葬”。 高房价的时代,老百姓连墓地也用不起。自古如斯。 我敬意的是他的灵魂。从毫无羞涩的肢体中分离的灵魂。 今世的目光一轮一轮地砸在他的身上,满足了人类的稀奇和惊愕,也许在棺椁上的某个角落他正窥视着我们。他以干瘪看到了我们扭曲的人性。 他是那样安详。 出门时我对着天空对视了足足一分钟。耳旁响起了仓央嘉措不朽的诗篇: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我有些毛骨悚然。 虚伪地离开。 (二〇一四年四月十二日,听雪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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