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一棵檀香树 |
正文 | 盛夏,檀香树枝繁叶茂,盖去了姥姥家院子里的大半个地方。小舅拿着把镰刀时不时的砍砍又折折,以使这棵大树不会遮挡院里其他植物生长所需的阳光。眼前,一只老母鸡企图在川草丛前刨个窝下蛋,却意外的啄到了条毛毛虫,便津津有味的享用着。站在一旁的表哥魏红从地上拾起一片檀香叶儿心怀鬼胎的说:“檀香叶叶厚、一嘴咬不透,你信不信?”我接过叶子咬了下去,呸呸呸,苦死了!使着劲儿的往地上吐唾沫。 姥姥轻飘飘的从伙房走出来,先是俯下身子拍了拍烧火时染在腿上的土,而后望着面目狰狞的我笑得合不拢嘴。她又轻飘飘的冲进堂屋,从兜里掏出一把被手绢千包万裹的钥匙,打开了那个散发着阵阵“古董味”且在众孩子眼中装满了神秘的抽屉。此时,几块雪白雪白的冰糖在我眼眸里晶莹剔透,并随着姥姥哆嗦的双“哐当”一声、在玻璃杯里与开水交融。 姥姥端上冰糖水让我喝,我抿了一口,那种甜,甜到了心尖…… 2015年某天,那些关于我和姥姥的故事就这样以一棵檀香树的名义和一片檀香叶儿为导火索,在我心底燃烧、迸发,并跃然纸上。我是深深地爱着姥姥的,同样,也是怀念着姥姥家院里那棵檀香树的。 檀香树,是青海农村里再也寻常不过的一种树,说它寻常但也精贵,其生长缓慢,通常要数十年才能成材。檀香树在宗教领域被誉为“神圣之树”,在风水学里被誉为“招财之树”,在历史上被誉为“皇室之树”。姥姥家院里的那棵檀香树,冬天被雪压,秋天被风吹,但春天总能发芽,夏天总能枝繁叶茂。 “姥姥”在我们青海农村被叫做“外奶奶”,这样称呼可能也就是除奶奶之外的奶奶的意思吧。而这个“外”字,通常也发“Wei”这个音,所以小时候我一直傻傻的认为舅舅他们姓魏,所以姥姥就是“魏奶奶”。 由于长期在风里雨里劳作的原因,外奶奶的皮肤有些黝黑,加上个子不高,看上去十分瘦小。但外奶奶长着一头银发,这似乎也遮盖住了她脸上那一道道岁月的沟壑,整个人显得尤其精神。外奶奶有自己的主张,做事沉着、果断,所以时常让我们这些小辈们自愧不如。 外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她都干,按她的话说,“人不能闲下来,一但闲下来就感觉浑身不舒坦”。所以从小到大,外奶奶给我的印象都是在永不停止的忙碌着,她要么钻进厨房做饭,要么提着猪食桶去喂猪,也要么拿着笤帚扫地、拿着铁锹煨炕。而这恰恰也与我的思想观念相违背,我总觉得人应当活的清闲点,闲点就能去做更多更多有意义的事儿,可话又说回来,对于外奶奶来讲,什么才是做有意义的事儿呢?无非就是图个儿孙幸福、家庭和睦么,所以她才会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像台“发动机”一样,为全家人输送希望和光明。 小时候去外奶奶家,她总会由着我的性子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菜嘘溜”、“油炒面”、“搓面鱼儿”等等极具青海农村特色的美食挑逗着我的味蕾。我胃不好,加之在美味面前不思自律,所以时常是吃坏了肚子、半夜里睡着睡着就呕吐不止。而此时的外奶奶极力打破忙碌了一天后的难得睡眠,起身到院子里的檀香树下摘几棵“杨米莲骨朵”(罂粟),并配以葱头、“土坷垃”(青海方言,土块)等为我熬药。药不奏效,她又拿一块干馍馍和几张“烧纸”(冥币),嘴里咕囔着为我“展鬼”(青海民间古老的驱邪仪式)。这样一来,我的肚子突然就不疼了。 我始终想不明白,那时候外奶奶的这一驱邪仪式为什么能一下子让我药到病除、睡上安稳觉?直到长大后我才慢慢明白,一方面是因为熬的药起了作用,另一方面是因为外奶奶在进行“展鬼”仪式时,让我有了这样的心理暗示:“别怕,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有外奶奶为你撑腰”。 还记得那些童谣吗?一首首那么悠扬动听。在令人寻味的童谣背后,同样隐藏着关于我和外奶奶,也或许是关于你和外奶奶之间的故事。记得每次和魏红哥玩耍到深夜,俩人像阵狂风似的吹回家,再如蚂蚱似的跳到炕上,而后打打闹闹翻跟头,拽着外奶奶讲童谣。“打落落,喂面面,阿舅来了散粘(Ran)饭,你一碗,我一碗,肚肚胀(哈)我不管”;“古今儿古今儿当当,猫儿跳着缸上,缸扒倒,水倒掉,兔儿姐姐烙馍馍……”外奶奶一边轻轻拍打着我的身体,一边深情的讲着童谣。 农村的夜晚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了几声狗吠和月亮照射下、窗帘上有檀香树爪牙舞爪的影子在左右摇晃。轻柔的梦乡里,我似乎模模糊糊的看到和听到,一个老奶奶坐在炕头上为孩子们讲着关于她的童年故事。 儿时的我很调皮,调皮的都令人有点难以置信,但即便我在外奶奶家闯再大的祸,也不会招来责骂,反而全家人都会围着我团团转。也是因此,表哥虽哥,但时常被我欺负成了“弟”。更严重的事儿还在后面,一天,我竟然稀里糊涂的在檀香树下的“中锅”上撒了泡尿。你可知道,“中锅”对于青海农村的人来说可是震院之宝,容不得践踏,然而我确实那样做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面对我犯下的“滔天罪行”,外奶奶并没有发怒,反而喜笑颜开的摸着我的头说:“因为你在‘中锅’上撒了尿,你小舅今年出去挖金子挣到了钱。”那时,我的确以此为荣。 现在想来,其实在外奶奶眼里,所谓天大、地大,都没有她最爱的亲人大,在天地面前,外奶奶完全可以选择袒护亲人、包容亲人,这也许正是应了我们青海农村那句“白鸡娃一窝,黑鸡娃一窝”的谚语吧! 天真烂漫的年纪,稀奇古怪的事儿,共同构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美好记忆。冰糖溶于水是甜的,慈爱融于心是暖的,我和外奶奶之间的故事是真的。 自从毕业工作后,我很少再去外奶奶家,而每次爸妈看望外奶奶回来,都会捎着外奶奶特意为我亲手纳的花鞋垫。外奶奶已经82岁了,按理说应当安享晚年,可她任然还是闲不住。上个月,妈妈接外奶奶到我家住了几天,见到我,外奶奶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是不是忘了她,我说怎么可能忘了您呢,只是现在每天要应付很多事儿,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外奶奶瞅了瞅我一眼后没作声。外奶奶老了,身体明显不如以前了,听妈妈讲,住在我家的那几个晚上她连续咳嗽不止。等我那个周末回家,外奶奶已经被小姨接过去住了,妈妈说外奶奶走的时候再三叮嘱平时要多给我泡冰糖水喝,说我从小喜欢喝冰糖水,并且冰糖水还能缓解劳累。 那一刻,我双眼朦胧……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我和外奶奶的故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外奶奶家院里那棵檀香树,想起的是檀香叶儿奇苦无比、外奶奶为我泡冰糖水喝时的情景。写这篇文章时,也让我在以檀香树或外奶奶之间命名上煞费了苦心,可文到最末我突然觉得,那棵檀香树作为我童年的见证者,不正是外奶奶的化身吗?她用冰糖水般甜甜的爱,滋润着我们全家人的幸福生活,是我们全家人的“神圣之树”、“招财之树”、“皇室之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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