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父亲的竹闩 |
正文 | 它深埋抽屉,窖藏我心间。那是一块小小的竹片。不漂亮,削琢得很精致。因为是父亲留与我的,触及它我泪流满面。父亲离世已二十个春秋,忙碌的我,连忆及父亲的时间都没有。这小小的竹片,却阻止了我对父亲悄悄忘却的生长,勾起我对父亲渐已消螎的思念。 我出生,父亲是欣喜的。儿时的记忆里,他肩着我去上工,闲时带我茶馆听书,揽在怀里吃饭。最好的食物总是属于我。我进学堂,又怕我口渴,竹筒系上背带,挂在我肩上。至今,黄橙橙的三皮灌还存留我喉头,好香。 父亲是个竹匠。可江汉平原不产楠竹,对江临湘才有。江汉平原的竹呢,织篓编蓝,只能制作小活。竹床、竹椅、竹桌、竹凳还得楠竹。我从小幸运,常常陪着父亲去采购楠竹。因此多些阅历,自然招了小伙伴的羡慕。现在想来,那时的生活,哪里离得开竹呢?衣食住行柴米油盐,竹鞋竹篮竹刷子竹扁担······甚至,灶膛了添了碎竹屑,那米饭也香喷喷呢。 只是今夜呵,清风伴着月光,轻轻推了我的窗。哦,清风,何故翻开我手稿?还有你,月光,把这小小的竹片照映得如此锃亮,诱我萌生一股深深的忧伤?我记起了,记起了,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伴着袭人的秋风和月光,父亲削了这竹片,合上这扇揺曳的——不肯闭上的窗。拿它当做窗闩,轻轻插上。这小小的窗闩哟,如今成了我对父亲无尽的思念加上忧伤。 思绪伴随秋风飘荡。小小的竹片,虽被当做窗闩,一如父亲,朴实得无法夸张。实在、简单,坦坦荡荡。悄无声息,从不骄懑。纵不顶天立地,却素朴镇定。没有热血,却将严寒拒之户外。蓦然,我又找回了美好时光。 父亲普通如竹,然却十分细致,把制竹的手艺琢磨得无比精湛。不信,你看这小小的竹闩;父亲虽有性子,又是那样的详和,在他活着时未曾委屈过我一秒。父亲一生清苦,但从不奢求,辛勤劳作仅为每一天的平凡。 人-世,竹一秋。那夜,父亲搭乘一片月光上路,满船空载。他拉着我的手,没说一句话。我草草抽出手,任他老泪横流。天明闻了噩耗,才知那是生离死别的接触。要是早知道,我会多陪他一会儿,好好抱住他,给些安慰。我想父亲是有预感的,他是怕我睡不好,隐忍了。殊不却叫我一生悔不尽。惊天的震憾伴着哀伤,我揩拭眼泪,却不敢大声哭泣。生怕那悲凉的哀号打搅了父亲轮回的路途。 父亲就这样走了,再不要我了! 是啊,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脆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中,生命如宇宙中的一粒沙尘,渺小、微不足道。寄附在灵魂与身体上的名字,如生长在高入云端的竹叶,依附竹杆,盘旋空中。在秋风的摧促下,最终落下,归于尘土。这是人类终极的恐惧。父亲看得淡泊,长江之水,终归东去。父亲呵,这不是上苍因怨恨对你实施的惩罚。只是时辰到了,他必会收回它赐予你的魂灵,将你的身体返回当初的来处。这是你的路,也是我即将要走的路。人本从那里来,终须到那里去。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父亲,你虽走了,我却传承了你。在我们生命重叠的日子里,虽曾有过迷漫,并一同惊慌,更多的却是欢乐和幸福的时光。我虽常常记起你、想念你、感激你,但我却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沉溺于对你的缅怀与忧伤。面对生活,我笑纳现实,时时地将对你的思念轻轻关上。抽开沉痛的窗闩,迎接明媚的阳光。这是我的选择,因此我惶恐地恳求你的理解,请求你降福赐泽予我,为我消灾除难。 有生必有死,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竹子五十年一开花,然后逐渐枯萎、消亡。凄惶的景象,促人泪下。殊不知这竹,花虽枯萎,果实掉落地下,却被孕育万物的泥土包裹。秋走冬去,春天轰然来临时,你再看,满坡满园的新竹,拱出土壤,勾手搭肩,笑逐颜开。我的心也随之灿烂。大自然创造的奇迹如此般神奇。顺应吧,生命的消亡正是另-轮新生命的开始。 我赞美生命,生命在人们的期待与欢乐中走来,在人们的悲痛与思念中逝去。这是自然规律。话虽如此,如若我们的至亲转瞬已赴另一个世界,又有何理由能阻止我们内心不悲痛呢?毕竟,人非草木。父亲走了,我学会从悲痛中走出,将对父亲的思念,记在纸上,烙印在脑海。重燃父亲的爱,如那炽亮的光线,穿透我胸怀。唏嘘,-片小小的竹闩,竞诠释了父亲对我来不及的爱。 我的人生,如那沙滩上做沙雕。不能捚出金字塔,我不懊恼。划一条直线,我不羞愧。浪花打来,沙滩便平了。不管你是怎样惊天动地,或者是默默无闻,都只是一生。这便是父亲教与我的。 今夜,我手持这片小小的竹片,歉疚得泪流满面,羞愧与你对话。借一窗的月光,求求你,清风,捎上我的祝福:父亲,安心沧海,从容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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