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
| 正文 | 如果非要像朱自清的《背影》一样来写我妹妹，大概只有她尴尬的笑脸吧。 我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和她谈心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又是最后一次吵架。我只记得每次看向她的脸都是尴尬的笑的，两颗小虎牙很扎眼，肿眼泡像气球被压扁了似的。 过年时，村委会社区医院的医生来问我妈，说县卫生局在招人，每个大队只能招两个人，你家二子要不要去，先去苏州学一年，回来后直接归县卫生局管了，也算是半个公务员了，养老保险什么的都县里给交。我爸妈觉得这大概是转运的时候了，县卫生局怎么可能会骗人呢！何况我妹妹只有初中毕业，3年里她在小服装厂里做过，在小玩具厂做过，在超市卖过衣服，期间被带班的组长扣留过工钱，还有些工资没有拿到，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我也这么觉得，那些条件看得我也想去了。 她听说了之后一贯沉默不说话，但嘴角上扬，两颗小虎牙偶尔看得见。第二天就去县卫生局开了会，吃了饭，领了牙膏牙刷毛巾回来。我们都觉得这是真事，不会骗人。 之后她便和医生的侄女去了，全村只有这两个人去了，没几天我也到南通上学了。大概3月份的时候，她男朋友电话给我，问我和她联系过没有，我说没有。原来她和医生的侄女一起去了青岛，电话还停机了，谁都没有办法联系到她，我打电话回家，探探口风，想知道她最近几天有没有打回家，我不敢告诉他们，她到青岛的事。 那天南通下着雨，我的心也跟着下雨，泥石流、暴风雪统统袭击我的城堡。学校营业厅关门了，那一刻我真的想哭了，话费充上电话接起的时候我真感谢我活在21世纪，有网络充话费这样的事。我们开始聊这件事，最后我给她发短信：做了选择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不要像过年时，电瓶车被偷了后还要我爸妈出大部分的钱重新买一辆。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县卫生局会发生这样事情，难道他们也会看走眼？之后几天她打来电话：“我好像被骗了。”我的心一紧：“怎么了？”声音都发抖了，她在电话里风轻云淡透着笑说：“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女的走了，都没和我说一声，要不是她爸打电话来，我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大抵恨铁不成钢到想哭的心情就是那时我的写照，闭着眼睛我甚至可以看到她尴尬的笑脸，我很想问她哭了没有，但又觉得那不是我应该问的，至少这一点我应该尊重她的自尊心。 之后在新闻上就听说有人无缘无故就会被割了器官，夜里做梦都会梦见她出事了，醒来就赶紧打电话，听到她沙哑的嗓子我才会安心，缠绕在心上的青藤才会渐渐抽离。我和他男朋友一直想给她打钱，想让她赶紧过来，但她一直拒绝。我不确定在她眼里我们这样的行为代表了什么，但我知道，有些路总得自己走过一遭才会真正成长，有些话也更适合拦在肚子里，但一个月后她说要过来时，我在宿舍里吼：“别让我遇见那个谁，不然我扇死她。把我妹妹带到那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偷偷走了，她不知道她谁都不认识吗？”宿舍人问我怎么了，我就开始骂我妹妹：“真不知道是天生就愚蠢还是真的太傻太天真，和她不熟还敢到青岛去，苏州那么大，离开一个厂不还有一大片森林嘛！非得选择一个最危险的。”一个舍友说：“室长，你见到你妹妹后，不要骂她了。”我说：“当然了。” 天空很阴，风有些大，看不到北极星。7点35回南通的车已经开走了，40分的时候她拖着行李出来，25块钱的球鞋，短裤下面是黑丝袜，上面是灰色的条纹毛衣，外罩一件左胸口掉了一枚口子的皮衣，再外面是去年一件黑色棉衣。昏黄的灯光下面是她我熟悉不过的笑脸，有些许尴尬但其他全都是安心的笑。我有些想哭了，我们的眼神一直没有交汇过。我要给她提行李，她把包给我，自己拖着密码箱。 我们只能做深夜10点的车，我问她饿了没有？她的小虎牙又出现，嘴角有些不自然的上扬，眼神也躲躲闪闪，一只手拉着箱子，一只手比划着：“不饿，我在火车上吃过了，一个盒饭15块，还很难吃。”她的手从小就被冻伤了，每年冬天都会溃烂，周而复始，从未痊愈。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所以她比划手势时总有些别扭。 我问她困了没有，她说没有，然后我们一起买了票，在候车室离等，一起听歌，我给她听曹轩宾的《同手同脚》，我一直在看第二天毛衫要考试的题目，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拿着我的相机拍她的鞋子。我给她看今天等她时拍的油菜花，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野花，最后她靠着我的肩膀睡去，我透过她的头发拍她。 记忆里她真正开心微笑的样子像被水浸泡过的画，辨识不清。对于她，我记得都是不开心的事情。比如偷拿家里的钱被抽打的样子，比如抱怨学业的样子，比如撒谎被我看穿的样子，比如炫耀某件东西都被我否认尴尬的样子，和我抢遥控器的样子，比如拿着微薄的工资给我弟弟买衣服淡然的样子…… 这么多年里，不断成长变化的不只是我，还有她。这么浅显的道理，一向自认聪明的我居然现在才懂，我甚至过分的认为，我爸爸，我妈妈，我弟弟，所有前面加我的人，都会一直陪伴在身边永远不会变，对于一个已经成年的我来说，说永远本身就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被我一直鄙视的居然出现我身上。 在没有人能够给足爱的时候，你就把这些爱、这些信任交给遇到的可能是好人的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期望回报，不知道你在孤独的角落里哭过多少回，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你在油菜花盛开的4月已经来到我身边，虽带着满身疲倦，但总算安好。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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