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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椿之伤
正文

12月开始父亲的病情急剧恶化,每况日下。我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害怕没有机会再见到父亲了,12月7日便匆匆请假回家。我陪父亲度过了四天,与父亲生活的最后四天。

我相信父亲一直坚持着也是在等着儿子回来看他,父亲想要看到儿子,父亲还有许多话要对儿子说。

那天,父亲坐在屋外空地的椅子上,我站在父亲身旁。天空落着几滴雨,没有风,天气不算冷,空地上没有别人,四周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安静而清远。

父亲的身体已经很虚弱,无法说太多的话。大多时间,我只是陪着父亲一起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山,看着对面的树。

我突然问父亲那棵老树的名字,父亲用已经嘶哑的声音告诉我,可是我一时没听懂。我问父亲怎么写?父亲说木旁加春字。我又问树有多少年头了?父亲说听村里老人讲有七八百年了,父亲还说这种树是家乡材质最硬的树。

以前回家时我就问过隔壁九十多岁的阿婆,阿婆摇头说她来这个村子时老树已经存在了,我想,老树的年龄应该比阿婆稍长一些吧。

其实,我更喜欢叫他老神树,与其说在我心里相信它一直是有神祗的所在,更不如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和依恋。

从小,在家乡时,我便每天都能见到老神树,老神树就生长在老屋对面的山腰上。不管是坐在屋外空地的木椅上,站在空地的青石板上,还是打开父亲房间的那个小木窗,老神树总是以最清晰和完整的姿态呈现在眼前,一如既往地淡定和安详。

有时我在想:什么是自然规律呢?生老病死万物都不例外。可是,几百年的老神树却能够历经沧桑,承受风雨侵袭而苍劲依然。隔壁九十多岁的阿婆没人照料却还能去地头摘菜除草,也能独自洗衣做饭,平时无痛无病,思路言语清晰。而我六十三的可怜的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却要承受着巨大的疾病折磨,哪怕是想安稳地躺在床上睡上几个小时也成了一种奢侈的渴望。

那天阿婆见我回来,自己蹒跚着走到屋子来看我。阿婆囔囔着说:“老天真不公平,儿子不孝,自己命苦没人照料,老天早该把自己带走了却偏偏走不了。而我的父亲,儿子孝顺,本该到享福的时候了,老天却不给他更多的时间。”

时间!是啊,老天为什么不能再多给父亲一些时间呢?十年八年,七年五年,就算三年两年也可以啊!老天为什么就那么吝啬呢?

回家看望父亲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早晨,父亲像往常一样和母亲一起送我走出屋子,站在屋外空地上看我渐渐远去。我以为父亲近日病况和精神有一些好转,一路上祈祷着老天保佑父亲,让父亲坚持着逐渐康复,让父亲一定要等着儿子回家过年。

没想到,此去一别,竟成了与父亲的永诀。

12月13日晚上8点多,回苏州的第二天晚上,我刚洗完衣物准备晾晒,兄长突然打电话告诉我父亲的噩耗!我不敢相信,只责问兄长:“我昨天刚回来的啊?怎么可能呢?我昨天刚回来的啊…”

放下电话,我悲恸难忍,泪如雨下。父亲真的走了啊!

我急忙在网上购买车票,可是无论如何搜索,只能买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家的车票。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离家里是多么的遥远啊!可是我心急如焚,我无法停留。我随手拿起一件衣服便立刻赶往火车站,刚坐上出租车,天空便开始落下雨来。

到了苏州车站,我询问知道晚上已没有南下的火车,我不甘心,又立即打车开往上海南站。到了上海南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售票窗口已经全部关闭了,我才绝望地知道夜里真的赶回不去了!南站外,雨势越下越大,雨水拍打着透明玻璃幕墙顺流而下。

一整夜,我呆坐在车站空旷大厅的椅子上,回忆着去年带父亲来上海看病的经过,回忆着陪父亲来南站游玩的情景,回忆着父亲以往种种,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父亲丧事由家中几位堂叔主持和安排,一应诸事依照家乡风俗举行。我相信是老天的感应,治丧的几天时间里,天气基本无雨且温暖如春,各项事情操办都非常顺利。而在父亲出殡的最后一天,天气复又阴沉欲雨。直到全部事情办理妥当,父亲入土为安,临近黄昏时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天空才又缓慢落起雨来,最终转为瓢泼大雨,在场叔伯长辈们无不感叹。

史铁生在回忆亡故的母亲时说:“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

父亲的去世,我能找到的唯一慰藉自己的理由也只是这样:父亲承受了太多病痛折磨,上帝看他承受不住,就召他回去了。

可是,我又怎能就此释怀呢?

查出晚期肺癌后,我隐瞒着病情问父亲最想去哪里旅行?想吃什么?可是父亲说这些都不想,他只想着家里能盖上新房,能看着两个儿子早日结婚。我带着父亲到上海医治,我想尽办法去延长父亲的生命。别人都说父亲的儿子很孝顺,而我的心里却是多么的愧疚!自己已到而立之年,却连父亲最基本的愿望不能让他实现,又何谈为人儿子,更何谈孝顺呢?

不知道是父亲自己还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六天时间里,他让远方的儿子赶回家中陪伴了他四天。而最后一天,父亲的精神明显好转,几乎整个白天,父亲与我的姑母,自己唯一的姐姐促膝长谈,好像一个儿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到了母亲身旁。

父亲五岁六岁便相继失去父母,与年长自己八岁的唯一姐姐相依为命,姑母对父亲来说亦姐亦母,在那个动乱苦难的年代,姐弟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父亲娶母亲后又抚育我们三个兄弟长大成人,供我们上学读书,所有衣食及经济来源大都依靠父亲独自务农所得。父亲青年时当过木匠,时常带领着母亲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漂泊异乡,以手艺换取生活。

父亲终日辛勤耕作,一生及其辛苦劳累,又兼父亲性情宽和,为人忠厚老实、待人和善,即便生活中偶有与人发生纠葛摩擦,父亲也多以忍让退避处之。因此父亲突然查出恶疾,乡邻亲友均感叹唏嘘,而至亲之人更是悲伤至极!

父亲隐忍而坚韧,对生活的负担和身体的劳累以及病痛从未抱怨或轻易提及。去年陪父亲到上海看病,不管是承受着巨大的病痛折磨或是化疗而带来的极大副作用,父亲也从未呼叫喊疼。即便是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天中,父亲整日整夜无法平躺入睡,见到儿子时,父亲也只是忍不住对我说了几个字:“难受,背疼”。我平常打电话回家询问父亲病情,父亲都是尽量不多加诉说,却总是安慰我说没有大碍,并叫我安心工作而不要太过挂念…

在我记忆中只看到父亲留过两次眼泪:一次是在我较小的时候,记得一天下午,父亲坐在姑母屋中一边对姑母诉说着事情,一边泪流满面,从父亲的说话中我隐约知道是因为爷爷奶奶的墓地不好的问题。另外一次是前年送父亲从兄长所在的绍兴住所回老家时,在列车上,父亲对我诉说着大半年来在兄嫂家中生活而受到的诸多委屈,突然间便悄然泪下…

儿子们长大成人后,父亲原本可以不用继续操劳。然而,几个孩子却并不懂事,并且时常生出事端,父亲依然要为了儿子们而担忧劳作甚至伤心流泪…

父母全心全意为了子女,甘愿为子女们付出一切。可是孩子们呢?有多少儿女能够十分体念父母?又能回报父母多少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子女们一定要等到让自己悔愧莫及的一天吗?

父亲走了!我依然独自飘零…

飞鸟从头顶掠过,在天空留下归巢的痕迹,

风吹动树叶,传递着天国与人间的讯息,

我想,总有一天,老神树一定会告诉我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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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0:4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