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一个名字 |
正文 | 一个名字,从记忆中淡去,默无声息、不知不觉。 一个名字,从记忆中跳出,如此突兀、惊心动魄! 当一位五十多岁、满脸疲惫的农民走进我的办公室,把一卷钞票放到桌上说是代他的孩子交纳所欠的学费时,我断定他是找错人了,但他指名道姓,一口咬定要找的就是我。 他说:“他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现在一天会昏迷好几次,一醒来就催我,让我找到你,把你垫交的这些学费给你还上,要你把他的名字从笔记本上勾掉。” 我还是不明白,现在的我虽当教师,但离学生学费之类的事实在太远,我就更不知那个“他”是谁了。 老人见我迷惑不解,说:“是我的儿子,你在神林中学时给他当过班主任。”从老人口里迸出的名字在我记忆的天幕上挣扎般地跳了几跳,终于有一个圆脸圆脑袋矮个子的男孩影子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我近20年的教师生涯中,替学生垫交学费是每学期都有的事情,从三、五块钱到二、三百元不等。那时当班主任,开学报名完毕,先用自己的钱凑齐全班的学费上交到学校,然后把那些没有交齐学费的学生名字随手写在笔记本上,在以后的一学期、两学期,或者一年、两年之内,这些学生或家长就陆续给我拿来数目不等的钱,我随手一装,也懒得翻看笔记本,时间一长,谁交清了谁还欠着,心里就没底了。这个学生欠没欠过学费,我没一点印象了。但相隔10年后突然由家长来为一个走出学校多年的学生补缴学费,还是让我感到万分惊奇。 不想老人断断续续的述说,让我的心颤栗起来了。 他的儿子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先是在家干了几年农活,接着跟别人到外面打了几年工,后来就病倒了,领到西安大医院一查,是肝癌。两三年中,家里买了一切能换钱的东西,向有钱和没钱的亲戚朋友都张口借了钱。去年过年前,医生说他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了。绝望的父母把他从西安的大医院转到县医院。现在每天只有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打一点止疼的药,就这样等着…… “我娃说,欠的学费你垫上了,你从来没有开口向他要过,他一辈子忘不了你……他说等他挣了钱以后,要还你10倍的钱,可是、可是……” 在震惊中,我从记忆里搜寻那个圆脸圆脑袋矮个子男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但岁月把记忆漂洗得模模糊糊。心里一阵酸楚,竟不知对面前的老人说什么。 “老师,我娃说,现在这样子,只好按原数给你把钱还了。他说,他欠了你的情……”老人的眼里没有泪水,但那凄切无奈的目光比流血还让人难受。 我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如同过去学生或家长交来所欠的学费一样,数也不数,塞进口袋——面对一个将要离开人世的年轻生命,面对一份保存了十多年直到生命的最后以这种方式了结的心愿,我还能说什么呢? 第二天,我去医院看望他。 他昏迷着,刚刚过去的阵痛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那张蜡黄瘦削的陌生人的脸,使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把这个生命垂危的男人和那个圆脸圆脑袋矮个子的男孩联系起来。但面对这张毫无生气的脸,我在万分痛惜和悲伤中,心里隐隐升起一丝骄傲和自豪,正是这种情感的萌动,让我的泪水冲破刻意控制的防线,夺眶而出。 后来,我和原神林中学的一些老师、学生凑了三千元钱,再次到医院看望他,他已经不能说话了,眼睛紧闭着,剧烈的疼痛使他整个脸扭曲变形,听见父亲告诉他是我来了,只是尽力地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抓动着,像要抓住一件能减轻他疼痛或挽回他生命的东西。我赶紧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他抓住了,攥得很紧很紧,从渐渐无力而又不甘心松开的紧握中我感到那是他要说给我的千言万语。 我知道,我知道……硕大的泪珠伴随我颤抖的声音滚落下来…… 今天,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在泪眼迷蒙中,一个圆脸圆脑袋矮个子的身影异常活泼地蹦跳在我的心坎上,他越走越远,越远越深的一行足迹在短暂的人生路上延伸成了一种高度…… 细草纤纤,微风习习;白云悠悠,青山巍巍! 一个名字,跳出遗忘之海的一个名字!匆匆地在我人生的星空划过一道耀眼的光亮,就与生命无关了。但我不愿把它和死亡联结在一起,它从此深深地刻在我心灵最圣洁的那块碑上,我宁愿把它读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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