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悠悠羊草情(散文) |
正文 | 说起来,对于40多年前的往事,有些都已淡忘了,但“羊草的故事”却在我的心中总是常现常新、难以忘怀。 那年头,每逢七月中旬左右,队上就挑选十几个硬巴实的、无牵挂的劳力,到西碱沟轮钐刀、打羊草,社员们说是不远万里去“征西。” 西碱沟,是人们平常的习惯叫法。其实,它是青岗、安达、林甸、明水交界处的大草原,实际在地图上隶属那个草原没有考证,反正那边连着杜尔伯牡草原,再往里走就闯进内蒙古大草原的腹地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我打小的光腚娃娃“小羊草”就悬乎地咧咧:“那草甸子无边无沿,真的老远老远了,多长时间也走不到头。” “小羊草”是我儿时的伙伴和中学的同学,因她娘生他时,正赶上他爹上西碱沟打羊草,没能在她娘身边守护着,心里觉得很愧歉她(他)娘俩的,给儿子时便起个有双重讲究的小名:羊草。后来又因他打小剂子长得不大,屯邻们叫他小名时,前边又加个“小”字,故“小羊草”。 西碱沟的远,也并不象“小羊草”白话说的那么遥远。从屯子到西碱沟队上的羊草地界,卯劲地说有50多公里都撑死了。但那时交通工具不发达,靠四匹大马拉着一辆胶皮轱辘大车代步,确实需要很长一大块时间,得跑三、四个小时;如果搁在现在,一踩油门,只需三、四十分钟就到那疙瘩草地了。可能当时我的父老乡亲,又大多没出过几次远门,成年累月在那一亩三分地里转悠,冷不丁走出这么远路,就好象古书讲的“万里征西”似的。从地垅沟到西碱沟,从青纱怅到茫茫大草原,这可是从一个小小的窄巴世界跨度到另一个大大的宽敞世界呀。 我第一次去打羊草,是毕业回乡的第一个七月初。队长挑十几个劳力,由“打头的”(领工员)领着,当然少不了轻手利脚的我和“小羊草”了。这一去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当时我心里还真没有底,象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对大草原上的半个月生活和劳动是个未知的世界值。 打羊草,虽然是队上每年都有的活,但也并非是个小事。“征西”前,队院子很热闹,大马车装上苞米馇子、苞米面儿、小米儿,当然没有白面和大米了,因这都是过年才能吃的细粮。不过,去“征西”的人心里还是满足的,打羊草十几天的伙食队上不扣钱、不扣粮,这便宜的事一年只有一回呀。当然车上还得装些青菜,大多是土豆、角瓜、豆角等,还有豆油、浑油、青酱、咸盐等,反正这些东西必须得够20来天用的,因为”大老板子”赶车把大家送去后第二天就得返回。同时,车上每人装上个用麻袋装的行礼卷,还有随身换洗的衣服,工具主要是钐刀、磨石、铁铣、木叉子等。总而言之,一样东西也不能少,队上管理员在小本本上一项一项地查对划勾,紧怕拉下一样。车从队后的大道出发时,“大老板子”显摆一下威风,大鞭子在上空绕了几个圈又一回转,嘎嘎几个脆响,四匹大马便扬长而去了,一会就消失在社员们送行的目光中。 车过通达公社,又过大围子屯,直接就向草原深处奔去。时值中午,四匹大马就把我们送到队上的草原地界了。好晴的天,天比家里的天空要蓝多了,鸟儿在头上婉转地鸣唱;好绿的草,草原的草比家的道边地头草绿多了,瞅不到边望不到沿。阳光下,草尖上镀上层金色的薄膜,透明中又衬托出青绿色的底;绿色的风,舔赶着草浪一起一伏地顺风推着,绿浪蹈舞出柔美的曲线姿态,谱出轰鸣的大自然五线乐谱。哟,这就是草原的绿色,这就是绿色的草原。绿海中飘浮着黄色的花、红色的花、蓝色的花,白色的花,还有些不知名的花,点缀得绿色的草原妩美极了;远处,近处,一股股草浆的青香和鲜花的芬芳扑鼻而来,让我们第一次看见草原又第一次打羊草的年轻人来说,痴了,迷了,醉了,其醉得比喝多了“明川白”还沉重。 置身草原,豁然开朗,感情振撼,心旷神怡。“小羊草”顾不得卸车,拉着我的手向前跑去,一个“滚”就淹没在绿浪中,嘴里还一个劲地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是啊,我和“小羊草”都刚步入十八岁,十八岁是意味着人生的一个崭新的年龄阶段。特别是“小羊草”,乳名叫唤了十八年,今天他回到乳名的来源地,回到自己诞生时父亲还打羊草的草原,其心里别有一番滋味。“打头的”看我们俩是孩子,也没喊过来搭窝棚,任着性子玩去,直到吃饭,我和“小羊草”俩才带着一身草浆拱出绿浪。 “征西”要有“征西”的规律,卸车马上安营扎寨,要不老天爷下点雨给你个眼罩戴戴那可遭秧了。首先,到达目的地,马上“选址”。把车上木杆拿到一个很岗的地方,支个三角架,架上披上羊草,就象苫房子似的,顺茬,从底往上披,最后屋脊压上帽,下雨时顺着草茬往下流到外边;门设在山墙头,用一个帘子挂遮着,白天周起来。这就是我们避风挡雨的草原房子。其实这个结构很简易方便,在家乡一带是常见的,看地的在地里看青,老瓜头在瓜地看瓜,老更官在场院看粮食,都用这样的房子,人们把它俗称叫窝棚。我们草原的窝棚搭好后,挑些干碱土垫到室内,尽可能保持一定的室内外高差,外墙根要用土培好,以免雨水漫进返潮;墙外一圈挖条顺水沟,下多大雨都淹不着。棚窝内更简单,进屋就是炕,炕上铺上一层干羊草,柔软,热乎,隔潮,草上铺上褥子,人睡觉时头顶一侧墙,脚后是过道,过道又挨那侧墙,人进出走过道得猫着腰。这就是我们草原的家!其次,在窝棚附近,用土坯垒个窝台,安上12印铁锅,四周立四个木柱,柱上扯块旧凡布遮着锅,这是防雨和阳光的。做饭的”大师傅”是屯里有名红白軎事捞忙的厨师,饭菜做得出名,立锅搭棚都得听他指挥。再次是在锅灶不远处,大家伙用铁铣挖出来个土井,其实也就是个大坑。井长2米,井宽1米,井深2米,水深1米。用水桶代替柳灌,桶梁拴个绳,”大师傅”就用它往上拎水。拎上几桶水就浑了,需坐清一会再用。一般的井都很浅,水质碱性大,煮苞米馇粥可滑溜了,还容易消化,在家吃两碗,在这就得喝四碗,而且越吃越香,就象老不饱似的。“西征”安营扎寨要在一白天内做完搭窝棚、垒灶台、挖井这“三件事”,要不就是摊黑也得干完。 羊草,主要用于冬天喂马、喂牛、喂羊。县草原管理站把这片草原分到各公社,各公社又分到各大队,各大队又分到各小队,每个小队能分几垧。这块草地的草,质的丰美细嫩,营养丰富甜香,马、牛、羊吃了贼拉地长膘。打羊草需找好时间,如果早了,草太嫩水份保不住营养丢失太多;如果晚了,草太硬质的不好牲口吃发干不爱吃;必须选定好的时间,羊草即不嫩又不老,这眼神都得要“打头的”裁定,他判断的“毒眼”是队上最大拿的权威。 打羊草的刀叫钐刀,杆如小胳膊般粗,戳起来比我还高,大刀片也足有一尺多长。打草时左胳肌窝挟着杆梢,左手扶握着杆,而右手攥着前杆的半部分左右推送,象火车轮子上的趋动大拐轴一样;挺着腰,摆着腚,叉着脚,移着小步,目视前方,“刷刷”地行进着。打羊草两人一趟子,一个正撇,一个副撇,整个队伍就象大雁“人”字形去掉一捺,一个跟一个,如此排开,谁也超不过谁。当然“打头的”在前打头领队。我和“小羊草”一副架,排在最尾,我为正撇,他为副撇。开始很好玩,但不会使劲,刀又不快,几个趟子胳膊肘子生疼,不知不觉地让人家追的扣上几个回头。“打头的”人很好,在屯里论辈份叫大叔。每次撵上都让我俩撒到后边,他接过我们的茬继续往前“刷刷”地轮着钐刀,看那架式非常轻巧,非常娴熟,有说有笑,跟玩一样。到磨刀时候了,我俩这一趟子允其量也就完成“大半拉子”的活,有的地方的副撇刀还没打透,草在趟子中间站立着。“打头的”说,太阳一晒就能检验出打没打透,打下的草蔫的,没打掉的草还在那活生生的。我俩有点难为情,“打头的”喊我俩磨刀休息,并耐心地讲:“磨刀不误打羊草功,适应一天半晌就好了。” 打羊草不同其它农活,磨刀就是休息,休息就是磨刀。磨刀是有科学的,会磨的几下就快,刃能使住;不会磨的,刀刃卷刃,使上几刀就完犊子了,刀刃使不住。“小羊草”说:“打羊草比数理化都难学。”其实,岂止是打羊草的技巧难掌握,而且环境更是能击垮一个人的意志。 草原上的太阳很毒,光线直直地射在身上;草原上的风很热,草尖上返到人脸皮的热量直灼肉皮;只两、三天时间,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每人脖上挂条手巾,象水洗的似的;小背心让汗浸出了盐卤,白花花的一圈套一圈的。老天说变脸也快,方才还烈日当空,抽袋袋烟功夫,天上飘过一块云彩,呼呼拉拉地就下起雨来。小雨,挺一会就过去了,要是大雨,放下钐刀就往窝棚跑,没等跑到就浇成落汤鸡,瓜透瓜透的,有的人没有换的衣服,就光一会腚,左六都是大老爷们。雨休,也略显草原窝棚的文化味,大伙拿出扑克“打对主”或“三打一”,一到这时“打头的”就和”大师傅”下象棋,还一个劲地嘟喃着那首老掉牙的歌谣:四四方方一座城,32个兵马里边行,只见调动车马炮,不知谁输和谁赢。舌尖上的窝棚,更具特色,12印大锅里清一色的几样饭菜轮回,多少有些单调。一日三餐,小米饭,大饼子,苞米馇粥,土豆,角瓜,不过还真养人,不几天都吃胖了,我和“小羊草”的脸都挣挣的。一次在离窝棚很远的地方打羊草,“大师傅”没能及时送上水,渴得嗓子直冒烟,“小羊草”找到一个有积水的“马蹄窝”,水很清亮。他偷偷地把我拉过来,象是发现新大陆似的贴耳说:“让你认识下泉水”。说着趴下身就“滋喽”一口,抿着嘴那个甜样;我也来不及想是不是干净,也就喝上两口,还真好喝,正象大人们说的,渴了喝啥水都甜。晚上躺在窝棚里睡觉时,“打头的”跟我们讲打羊草喝“马蹄窝”里的水是常事,这水大多是雨水,与草下土壤一综合,有些碱的味道,所以喝它一点问题没有。 草原的晚上是很有格调的,凉风只有这个时候才来慰问我们这些打羊草的人。月亮很高,天空很阔,星星眨着眼睛,偷看着窝棚前的这群汉子。大家光着膀子,七零八散地坐在着,拿着用细尾草自做的蝇甩子,在身体部位上下左右驱赶着进攻的蚊子。“打头的”割回一堆艾蒿,点着干羊草,压上艾蒿,柴禾堆底下只有火,没苗,冒的都是剌鼻的黑烟,蚊子一嗅到艾蒿的烟味就掉逃跑了。每天一到这个时辰,就是“大师傅”的“书场广播”时间。他从灶台上拿过一个窝缘盆扣着,用根竹筷子敲打着盆底,又讲起《薛仁贵征西》,天天一段,象是半导体里的评书联播。在荒无人烟的草原,社员们的业余文化生活,就靠“大师傅”的《薛仁贵征西》来调剂气氛了。我和小羊草虽然带来了本书,但因草原没电,加之蚊子不让点亮,所以有书也派不到用场。窝棚里,晚上代亮的有两个东西,一个是“大师傅”经管的马灯,另一个是“打头的”经管的电棒(手电筒)。书场是不用灯亮的,有月光时能看见他白活的表情,没月光时就分不清他咋比划了。这天晚上书的情节正到关键的卡裆,一个社员突然放个响屁,后又连了几个小崽崽屁,逗得大家一阵轰笑。此时,“大师傅”借题话锋一转:“这就是薛仁贵征西用的机关炮,要知效果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黑灯瞎火的,是谁放的屁,谁也不承认,人们只是一阵又一阵地轰笑,笑声伴着草浪声在广袤的草原深处回荡。 队上的草原界内,靠西边新开一条河,是去年从富裕拉哈的嫩江引至大庆的河,叫引嫩河。这河横腰把队上草原割断成两片,我们扎寨在河东,河西还有三分之一。“打头的”计划先把东部打完,然后再到西部打。西部打完后把草川上码子,再送到河东垛成垛,说这好管理,省丢。然后,再川河东的,最后与西部的草垛在一起。在打河西羊草时,“小羊草”得痢疾轮不动钐刀,他就跑河上钓鱼,果真还真钓上几条,”大师傅”炖在锅里又放些土豆。社员收工回来,老远嗅着香味,问几个菜?“大师傅”说:“烧酒黄酒,二九一十八,大冲抹大酱,整整二十样。”其实,酒还真有点散装,是临来时带的,没舍得喝,这回有鱼了得整上几口。其实,也就土豆炖小鱼,加上二两“一元糠夫”。不过,就这大伙就十足了,开了胃,解了馋。 日和月,风和雨,见证了“征西”的爷们。经过十几天的轮衫,草打完了,垛垛完了,在来接我们的“大老板子”还没到之前,“打头的”给大伙放了一天假,人们准备个自的“战利品”。兀拉草都要整些捆,冬天续兀拉;红柳条也要弄上几捆,回到家里编筐用;黄花子还要采点,晒干,回家打黄花酱;有的人还挖点旁风等中草药,但让人家草原管理站的人看见是不让的,说是给草原挖坏了,只能偷着整……我和“小羊草”还不知日子过,没整这些,却跑到引嫩河的浅处好好地洗个澡,这个舒服劲,浑身上下都如着。“小羊草”说:“要把汗和泥留给这块草原,要把记忆和思念留给这条河”。细细嚼咕,其话的滋味还真带点草浆味,是苦是甜品不清楚? …… 转眼几十几年过后,我又回到家乡的县城去看望“小羊草”。记得,在恢复高考第一年,“小羊草”考上省城的农大,毕业后又分回到县城,从科员到局长,而且每次升迁都是兼抓草原。就是当上了副县长后,他也还是分管草原工作。现在他已退休了,当我与他谈起引嫩河洗澡的事和他所说的话时,他向我讲出一句很经典话:“就象父辈们所说的那样,我的一生就与草原结缘。” 是啊,平生第一次去西碱沟打羊草,留下我们对草原的认知和无尽的思恋,几十年来,它还时不时地把我的魂灵勾引到那个柔柔的羊草中和快乐的窝棚里。 西碱沟,我心中的悠悠芳草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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