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火焰驹 |
| 正文 |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海北州祁连县一个叫“野牛沟”的乡政府工作。海拔四千多米的野牛沟乡坐落在祁连山脚下，是个广袤、风景秀丽的牧区。听说在很久以前这里野牛成群，野牛沟由此得名。可惜，现在再也看不到一头野牛了，人为屠杀野生动物的可耻行径由此可见一斑。 初到草原的我，完全被它的辽阔和碧绿折服了。我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惊叹遍地盛开的格桑花，惊叹如白云般移动在草地上的羊群，好奇地跟着牦牛群不知不觉来到草原深处，却被牛犊般大的藏狗追的哭爹喊娘，而我依然像个欢快的兔子在草原上疯跑，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仰望白雪皑皑的祁连山，享受那份冰清玉洁的神态，贪婪地呼吸着独特的青草气息。 然而，时间长了，对眼前的一切不再感到新鲜了，思念家乡和亲人的苦闷心情取代了所有的热情，情绪一落千丈...... 至今我清晰的记得，在初来草原那年的中秋夜，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乡政府大院，仰望夜空中那轮圆月，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想起遥远的故乡那份宁静与安逸，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不禁一阵心酸，这轮皓月象征着合家团圆的喜庆，也承载着我的思乡凄苦之心。 一天中午，乡党组书记更嘎指着一匹瘦瘦的浑身漆黑的半大马驹对我说：“尕娃，以后它就是你的亲人了，好好待它。”草原上马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很多地方汽车根本去不了，下村检查工作只能骑马。我也知道，牧区的人们爱马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我望着瘦弱的黑马驹，心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能和它朝夕相伴共度岁月了...... 温暖的阳光照在碧绿的草原上，青草的芳香熏陶着半大的马驹和半大的我...... 小时候听奶奶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有匹良马叫“火焰驹”，奔走时四蹄生火，速度如风。于是，我也给这匹瘦弱的马驹也起了这个好听的名字：“火焰驹”。火焰驹在我的精心喂养下，长高了也壮实了，浑身油光闪亮。我骑着火焰驹驰骋在草原上，那个威风凛凛，那个疾风般的速度，让周围的牧民们好生羡慕。他们都希望能骑着它跑上一圈，但是，马是通人性的，除了我谁也别想走近它，那些牧民的眼里闪动着诸多的遗憾和不服。 有一次我去牧民家做客，好客的主人让我喝了很多酒，半夜时我没听主人的劝阻，骑马回单位。走到半路时酒性发作了，摇晃了几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我努力地挣扎着，最终没能站起来，却躺在草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冻醒了，才发现天快亮了，同时也看见火焰驹站在我的身边，静静地守着我。离我们不远处，几条牛犊般大的藏狗围着我们狂叫却不敢走近我们，是威风凛凛的火焰驹镇住了它们。我看着火焰驹，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晨曦中的一切...... 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火焰驹在我身边，我就有安全感，任凭牛犊般大的藏狗围在我们身边狂叫，只要火焰驹几个有力的刨踢再厉害的狗也不敢走近我们。 有一次，我和一同事骑马去村里检查工作。马蹄踩着清秀的晨曦一路狂奔，一路欢歌，直至太阳将所有的光芒热烈地洒向大地，我们才收住缰绳，不忍心让马儿在毒辣的太阳下狂奔出大汗。 放慢了速度，顶着湛蓝的天空，马蹄下涌起格桑花的芬芳。我俩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到名叫“二道沟”的一片草地，前面有一条一米多宽，一米多深的小河沟挡住了去路。以前来到这里，我们都是下马找到最浅最窄的地方跳过去。就在我拨转马头准备走向以前的老路时，听见我同事说：“别走老路了，我俩骑马直接从这里飞过去，怎么样？你敢吗？”我心里怵了一下，别说是骑马飞跃河沟，想都不敢想，万一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绕道远点，但没有危险。本想拒绝，可是看着同事满脸闪烁的挑逗，好强的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骑马飞过去。 往回走二十几米后，拔转马头，我们并列站在一起，同事大喊一声“开始”，我放松缰绳，两腿猛夹马肚，刹那间火焰驹撩蹄生风“呼”一下就窜了出去，没等我缓过神来，它已经腾空而起从一米多宽的河沟飞了过去。火焰驹本就速度快，跃过河沟后往前狂奔了好几十米我才勒住它。回头一看，同事的马站在河沟对岸，他却不见了，“出事了......”我心里一惊慌忙拔转马头向河沟跑去。 同事一身黑泥，呲牙咧嘴的从河沟里爬了起来，一边呻吟着一边大骂他的骑马。原来他打马跑到河沟的刹那间他的马突然停在沟沿，而他随着惯性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头栽在河沟里。万幸河沟里是酥软的泥土和清清的流水，同事这才没有受伤，但也摔痛了。看到一身黑泥的他痛苦万分地躺在草地上，我实在忍不住，笑的前翻后仰...... 草原上最后一抹绿意被秋风卷走后，寒冷而漫长的冬季来到了。布置完预防火灾的工作，检查完越冬物资的储备后，留给我的就是漫长而空闲的冬季。无事可做的我只能精心喂养起我的骑马，我牵着它到水草最丰盛的地方去放牧，给它换上合适又舒服的马掌。当时单位规定冬季里每匹骑马每天供应一斤豆饲料，而我总是找机会偷来更多的饲料让它吃的饱饱的。与火焰驹朝夕相伴，倒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还算充实，只是天气太冷了。 明朗却毫无热量的太阳从草原上空慢慢西移，留给大地最后一抹嫣红之后消失在茫茫祁连山中，马蹄踩着寒风简单而无聊的度过一天又一天。 马啸声声，寒风烈烈。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里，百般无聊的我们除了打牌就是喝酒，房间里充斥着吵闹声，同时也充斥着我的思乡之情，常常在醉眼朦胧时唱着思乡的歌谣不禁黯然泪下...... 冬日的天空出奇的高，出奇的蓝，几朵白云悠悠飘过。成群的牛羊懒散地游荡在草原上，草原裸露着原始的粗狂和野性，挺起胸膛承受着呼啸而来的寒风惨烈的撞击。此番景象，似乎要把所有的生灵都要扼杀在这里。荒草低下了头，溪水也被厚厚的冰层遮住了昔日欢快的身姿。 整个冬季，我的心虽然游荡在思乡的苦海中，但是，当火焰驹来到我的身边，亲昵的用头顶着我时，心中油然而生亲切感，当我骑着火焰驹飞驰一圈后，苦闷的心情也得到极大的慰藉。 冬去春来，草原在岁月的轮回里一尘不染的展示着她的深沉和广袤；雪皓皓，山苍苍，祁连山下好牧场...... 习惯了草原的生活，学会了一口流利的藏语，也结交了好多藏族朋友，我的思乡心情也不再那么强烈了，心思全放在火焰驹的身上，给它刷毛，夜里给它盖上厚厚的铺盖，每天都会取下笼头让它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撒欢。等我拌好豆料后吹一声响亮的口哨，不管多远，它都会连跑带跳来到我身边，咔嘣脆响享受美食。几乎所有的人们对这一景象连连称奇，纷纷讨教训练方法。在我的精心喂养下火焰驹越发精神了，浑身油光崭亮，跑起来就象一阵风，当时在野牛沟跑得最快的马统统败在火焰驹的脚下。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回家过年的那段时间它的左前腿折掉了。同事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估计是在奔跑时踏进老鼠洞里拐折的。三月份我回来时它已经不象样子了；躺在雪地上的火焰驹浑身披着老毛，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昔日的威风荡然无存。受伤的腿被同事们用木板固定好了，当它看见我时，试图要站起来，但是，它再怎么努力最终也没能站起来。我看到，从它失神的眼睛里滚下几滴眼泪，霎时，我的心被针刺般疼痛，鼻子一酸，也眼含热泪。我将铺盖重新给它盖好，又将自己的毛毯盖在上面。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寒冷的天气里我只能给火焰驹带去这点温暖了。那段时间，我整天陪着躺在雪地上的火焰驹；拿来最好的饲料，端来最清澈的泉水，可是，它再也吃不下一口了。火急火燎的请来好几个兽医，给我的火焰驹治伤，可是，兽医们一个个摇头留下一声惋惜之后离开了。伤心欲绝的我再也没有办法让它重新站起来了，只能陪在它的身边一刻不停地轻轻地抚摸着它，就这样陪着躺在雪地上的火焰驹过了一个多星期，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早上它再也没能看见我来到它的身边。我木然地站在火焰驹的身边，泪如雨下...... 直到现在我对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因为当初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是火焰驹陪伴着我走过一段风风雨雨的旅程。是因为当初在我心情最苦闷的时候，是火焰驹带给我心灵上最大的慰藉。今天，没有嘀嗒的马蹄声相伴的时光毫无眷恋的离我而去，昔日在辽阔的草原上放马驰骋的豪情安静的沉淀于心底。只是，思念火焰驹时那份不舍的情怀时时涌上心头，于是，油然的就会去品味那段和火焰驹朝夕相伴的美好时光...... 火焰驹飞驰在祁连山下那片广袤的草原上，奔放的马蹄声脆响，受到惊吓的羊群四处逃窜；轻快的马蹄趟过小溪，飞溅的浪花绽开美丽的笑容，欢快的马蹄跃过雪山，身边盛开了朵朵洁白的雪花...... 雄伟的祁连山下西风烈烈，马声啸啸，从飞舞的雪花深处走来一匹半大的马驹和一个半大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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