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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金寨的“金”
正文

文/郭明瑞

金寨是一个镇。在金寨镇下辖的自然村里,以“金”命名的村却很多,如金城、金燕、金莲、金星、金子沟、金家沟、金池、金银、金良、金垭、金言、金顺等,这样的村名估计对外界有很好的诱惑力,似乎压根儿金寨就是一片多金的地方。那么,这些高大上的村名是怎么发明的呢?暂时还没有谁考证这个问题,打我记事起似乎就这么叫着。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走合作化道路时的事情。那时的村是不叫村的,叫大队,比如金城大队;那时的乡却不叫乡,叫人民公社,比如金寨人民公社,现在四十岁左右的人都知道这么个叫法。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开始搞改革开放,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形势一片大好,村名的叫法自然要与时俱进,这样就陆续出现了金城村、金燕村、金莲村等等新的村名,金寨人民公社也成了金寨乡,后来就焕然为金寨镇了。又过了几年,政府进行机构改革,把小村合并为大村,村名也相应改变,这一来,以“金”命名的村名就彻底取消了。不信,你现在到金寨这地方走走,自然听不到金城,金燕、金良这样具有含金量的村名了。当然,新的村名也很有意思,比如谭家院村、花房子村、观音堂村,这些村名很能让人想起一家大院或一座庙堂。中国文化很喜欢折腾,往往会在不断变化中寻找一种激情或快乐。

然而,这里的臣民们依然怀恋着带“金”的村名,其实呢,也是向往着过上有“金”的生活,这当然是好想法。

那么,金寨这地方到底有没有“金”呢?听长辈说,也就是七十年代左右吧,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帮人,开一辆敞篷汽车,那时候人们看到汽车不亚于见到一个怪物,所以,人们就簇拥在汽车旁,齐刷刷伸了脖子来围观,车一响动,又齐刷刷向后退,乐不可支。这一帮人到底来干啥子呢?有心计的老乡们就暗地里观察这一帮人的行动,结果发现他们并没有奇怪的目的,而是满山野岭转来转去,这里敲敲,那里挖挖,好像找什么丢失的东西,乡民们就觉得十分有趣,“山上有什么玩意儿好找的呢,城里人真是好兴致!”可是,这一帮人在山上转悠了二十来天,走了。又过了十多年,一些善于动脑的长辈就回忆起当年那一幕幕情景,似乎恍然大悟,说那是一帮盗宝的家伙,说某某山里有个金马马,原来跑的欢实,现在不见跑了;说某某山里有个金蛤蟆,现在也不叫了。我曾给长辈们耐心解释,说那一帮人大概是搞地质调查的,山里哪有什么金马马金蛤蟆呢。“哼,鬼话,你没看他们拿的穿山镜,那东西还照不见山里的活宝?”长辈们一脸不屑地教训我。他们的理由是,现在好多山都垮了,几百几千年都没垮过的山,现在却垮了,是那帮坏人盗了活宝,破了山的风脉才垮的,我只能无奈地笑笑。

“宝贝让别人盗走了”!老乡们一直这么说。

“把好村名也去掉了”!老乡们竟有些怨气。

然而,金寨人就一直在找“金”,这“金”到底在哪里呢?

改革开放初期,土地到了户,金寨和全国各地一样,也活泛了起来,农民们在土地上不分白天黑夜地刨着,啧啧,那干劲真是冲天啊。凭着勤劳,农民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这样风风火火在土地上搞了十几年,过着一种有田园、村舍、炊烟、热炕的滋润日子。可后来就出现了新的问题,农村的各种摊派、各样税款和学校收费逐年上涨,百姓就被压的有些喘气,但也无可奈何。这时候,金寨一部分年轻人就走出山外,到南方进厂,到山西去挖煤,总之,到外地寻“金”。那时的市场环境相当混乱,黑心老板多,大部分年轻人年初背着蛇皮袋子出去,年底又灰头灰脸地背着蛇皮袋子回来,蛇皮袋子里捞出的其实不是钞票,而是烂鞋烂袜脏被褥。在外捞不到金,只好呆在家里攥紧锄头把,干着老本行。但土地这东西只能刨粮食,怎么也刨不出金子来,农民们又抓耳挠腮唉声叹气。政府就号召要转变思想,调整产业结构,养猪、养蚕,办企业,啥能来钱就搞啥,倒也缓解一下经济状况,但还是没从根本上解决“钱袋子”的问题。有那么一段时间,乡民们都蜂拥着去种植一种东西—黄姜。黄姜是一种药材,煮熟了可以吃,能清火排毒,吃过量了还会拉肚子。但种植黄姜并不限于这个用途,而是能提炼一种叫皂素的东西,据说这东西在工业上很有价值。最初是几户人家种植,还卖了好价钱,乡民们就眼热起来,政府也瞅准这是个路子,就开现场会,结果局面就越搞越大。黄姜要切成片晒干去出售,这样,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就晒着黄拉拉一片。老乡们就高兴,说这下找到金子了,政府也这么说。然而,用黄姜来加工皂素,却没有突破废水处理问题,环保上就不允许。这样一来,遍地的黄姜就无商家收购,农民不懂啥叫市场经济,政府懂,但政府又不是收购商,这好端端的“黄金”就变成了一堆堆狗屎,农民们自然怨声载道。这个阶段,上边又发布了一个好政策,说要搞新农村建设,像城里人一样住高楼大厦,改变村民的居住环境。农民们又欢呼雀跃,都愿意去实现这个理想。但又一想,钱从哪里来呢,黄姜已变成狗屎了,再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挣钱路子来。于是,大胆的农民们就到银行去贷款,先把楼房建起来再说,建了房子,就把媳妇留守家里照顾老人小孩,自己却背着蛇皮袋子到矿上去挖煤,或者去河南灵宝去背矿,那些劳力好的,年底回来就带着一摞钞票,钞票往往就装在裤头兜里,裆就臌胀起来,很有一种凯旋的姿态;而劳力差的呢,自然挣不了多少,裆里也瘪瘪地没有成就感;也有个别不走运的,却遇到瓦斯爆炸或矿洞里塌方,有的带伤致残,有的竟命殒他乡。但是,相比于贫困的煎熬,农民们却更愿意外出务工,更愿意做这些能满足基本生活的玩命游戏。所以,就一拨一拨地流落到外地,流落到城市去寻找出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么一来,农村就基本成为空壳,土地也就慢慢荒芜了。

前几年,不知谁发布了一个爆炸性新闻,说金寨这地方地下矿藏丰富,铁的藏量为亚洲第一,而且500米以下全部是铁和金。“这下金寨要发大财了,难怪祖先留下这么多带金的村名”!“我说呢,这地下就是有好东西,这不是应验了?”,金寨人就互相传播这个美好的消息,这消息也像风一样越刮越远,飘向大江南北。一些实力雄厚的开发商就趋之若鹜,纷纷来金寨考察投资;一些外地闲汉们也很快捕捉到信息,就带着挖矿的家伙在山上到处钻眼打洞,以求意外发现而变为富豪;外出打工的人也都跃跃欲试,准备随时返乡,因为外面实在太苦,不是常呆的地方,还是在家里挖金挣钱,又能与老婆热火。这一下,金寨就沸腾起来,人们在茶余饭后每每要讨论这个热烈的话题。

然而,这个几乎让人疯狂而且十拿九稳让金寨人一夜暴富的高频信号在一年后自动消失了。原因是那些开发商在不同位置奋力挖掘,打了几千米的洞子,却怎么也见不到正经东西,他们只得收兵回营。

这个坏消息是令人伤心的,它至少破灭了金寨人几十年来寻金的梦想。于是,人们还是各就各位,在外打工的依然打工,留守在家的依然留守。倒有一帮特殊的农民不怕吃苦,却坚守在土地上兴植着烤烟。烤烟这东西从栽植到烘烤,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是很苦很累的活计。现在,农村撂荒的土地很多,外出打工的农民就不在乎这个,种烟户就适当掏点租金把荒地租来种烟。金寨就有个叫郭家湾的村子,这个村子的大部分农民却不外出务工,十几年来,一直就干着种烤烟这个活路。那么,种烟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挣钱呢?这个村的村官就告诉我,烤烟目前的市场基本稳定,有固定的销路,而且是政府扶持的产业。农民嘛,本来就是吃苦的命,还得在土地上想办法挣钱。他说,现在郭家湾的种烟户大都有三、五十万元的存款,这倒令我为之大吃一惊!烤烟,因烘烤后变为黄色,人们习惯叫它金叶,这是真正从土地上刨出来的金子。原来,金寨这地方并不是缺金的,其实,金子遍地都是,问题是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去“挖”。我看,郭家湾这帮农民就很懂得怎么来挖金,他们不声不响地在土地上发着闷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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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4:1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