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羁绊 |
正文 | “我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在郑愁予的《错误》中,深巷佳人,在等待那归来的牵挂,一阵达达的马蹄,扰乱了她平静的心扉。过客本无错,错在那份命运的羁绊。 人生之中会有很多的过客,或匆匆,或达达。无论怎样,那都是一种羁绊。而有些羁绊会是一生的,它总在你的眼前时隐时现。 (一) “顾凯,你说这像小汽车吗在?”一旁的罗云拿着刚拼凑的萝卜车在我眼前晃动. “你说像就像。” “等以后长大了,我一定要有我自己的小汽车。”罗云盯着手中的萝卜车出神的说到。 “像这样的呀?” “对呀!不···不···像电视里的。”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那份憧憬与欲望。 我和罗云是从小的玩伴,打小就在一起。在一起上学,在一起看卡通,在一起挖坑把村长陷里面,在一起偷偷游泳,然后在一起受罚······我们的小山村在乌蒙山下,村周围全是山,山外面也全是山。山里有一条小路,直通道山外,来回得两三的小时。我们这小山村叫末名村,村里就一两百人。 村里有座小学,说是小学,其实就是两栋低矮的红砖瓦房。前些年在小学教识字的是村里的一个念过高中的女孩,她只教计算,从来不教语文,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本身也念不好。后来,从市里来了个大学生,姓段,长得白白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帅。他开始教我们拼音,村里人都很尊敬他,爸爸说是因为他有文化。“我也要有文化。”我缠着爸爸。 “那得好好努力才行。” “嗯,我也要上大学。” 也许是因为段老师的影响,我很努力的念书,想要成为他一样的人。我和罗云就霸占了班上的一二名,虽然全班就十八个人。我感觉学校里充满了阳光,仿佛太阳每天都从这里升起。 “小凯又去上学呀?真是好孩子。”史奶奶像往常一样很关心我。 “嗯啦。”我有点撒娇。 “你说是不是老了都会长深深的皱纹?”罗云在我耳边低语。 “应该是吧。” “那我们老了会不会也长呀,像张大爷那样。张大爷笑的时候脸都皱成一块的,好丑的。”罗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把脸拧成一团。 “好了,等我们老了肯定也会像张大爷一样的。到时候你肯定更难看,看人家怎么笑你。” “才不会,顾凯最丑。”罗云拌着鬼脸。 “不是···不是···你最丑。”说着我俩就打闹着,跑向学校。 “呦···又去上学呀!好好念,将来考个大学给我看看。”阿吉嫂又念叨。阿吉嫂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嘴巴,村里无论大事小事她全知道,就连谁家的鸡被谁偷的她也能说上一通。自然我们每次考试成绩都不用我们汇报给家长,阿吉嫂早早的知道了,全村就也都知道了。作为全村人眼里最大希望的我俩,都很痛恨她的。每次无论是谁考了第二,她总会在父母面前阴阳怪气的说上一阵,最后导致的结果无一例外的都是我们被狠狠的臭骂,算起来我被骂的次数多些。 “才不要你假惺惺的,你少打我们的小报告就谢谢了。”罗云翘着嘴巴,不给好脸色。 “就是,再说我们干嘛考了给你看呀?”我也学着罗云的样子。 “你们···好心当作驴肝肺。” “不要你的好心。”我们毫不相让。 见讨不到好,阿吉嫂也就走了。“罗云,你想过考大学吗?”被阿吉嫂这么提,我突然问到。 “不知道,不会吧。你呢?” “哦,我会吧。”我有点失望。 “我就知道你会的,我们两个是兄弟,谁考上了都一样。你说是不是?”我没有回答,只是相视而笑。那年我上三年级。 在对未来一无所知但又无限向往中,在那个宁静的小山村里,在无忧无虑的岁月里,我们就这样度过了童年。没有一丝紧张,没有任何牵挂,不怀任何幻想,走上那条冗长的山路,走出了山村,来到县城,开始中学生活。我们走后段老师也走了,听阿吉嫂说是他支教的时间完了,回市里工作去了。来了个中年男子,矮矮的,挺着个圆肚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摇的。渐渐的我感觉他像一棵老树一样,深黑的恐怖,没有太多的激情,日渐消沉。 (二) 离家太远,只能寄宿在学校中。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天,爸爸还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我爸还有罗云的爸爸,将我们带到了学校。罗云的爸爸特地穿的很干净,穿得掉色的皮鞋擦得曾亮。我们坐在路边的树下,他们去联系老师了。就这样我们在树下坐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时分,爸爸领着个中年妇女来了,指了指我们,“就是他们了。”那妇女抬起眼睛,看了看,那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看我们的时候就好像在菜市场,看到了烂白菜。我的心在那一刻被刺痛了,好像有千般万般的自卑。 带着这份自卑,越发的努力,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当你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后,你之前的一切,荣誉,卑微,强悍,懦弱···统统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往,剩下的只有从头再来,从零开始。当你浴血拼搏后会发现,好多看似强势的东西,都不是你想象那样的,有些只是你觉得强势,仅仅是你觉得。 “顾凯,你以后要好好的。”罗云挡在面前,怀里抱着两本书。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的罗云,心里直发愣。 “我想回去骑摩托车。” “什么······?”咯噔···犹如晴天霹雳,他的话让我不知所措。“你真的决定了吗?那就是你想要的未来?我们才来了两年,以后的路还远呢,你就这样放弃?”我质问到。一年前,村外的一个坝子里建了一所煤矿焦化加工厂,村里还多人都被吸纳进去了,爸爸说,他们都骑摩托车去“上班”了——每个月努力的工作,每天都弄得脏兮兮的,就挣一千。爸爸一直对我抱有极大的期望,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一所小小的工厂拴住。 “以后的路,你好好走,你走过的就是我走过的。”说完罗云劲直转身走了,留下我呆呆的站在走廊,甚至不给我问为什么的机会。看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心里一片空白,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是失落,是伤感,是惋惜,是孤独,还是无奈?不曾想过,我们一起的岁月会就此结束了? 没有像好多电影里面主人翁那样,贫穷的出生,努力的学习,然后考上理想的高中,然后是理想的大学。现实就是现实,没有编辑,没有排练,没有彩排,就是现场直播。三年初中后,我没有如大家期望的那样,考入市里重点高中,去了另外一所。等到通知那天,是个阴天,好浓的云。 “难道你也要像王斌那样,你才肯好好的念书吗?”王斌是邻村的一个大学生,小时候很贪玩,自从他爸爸出意外去世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努力念书,最后考上了上海一所大学。 “你···瞎说什么呢?”一旁呆坐的妈妈突然吼到。 我转过脸去,不再看爸爸。空空的屋里,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当我再次转回去的时候,妈妈已经走了,爸爸仰着头,尽力不让泪水流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用粗糙的手遮住脸,缓缓端平。擦去溢出的泪,红红的眼睛。“是金子搁哪都会发光,好好努力,不要像罗云。”说完后爸爸走了。 去市里的前一天,罗云找到了我,骑着他的摩托。“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你,为你自己就好了。”他点了一支烟,开始吞吐起来。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感觉那熟悉的稚嫩的面孔下面增添了一份浅浅的沧桑。 就这样,我一个人离开,去了。 (三) “大学生回来了。”阿吉嫂看到我,老远的就嚷着。 我看看了她,抿了抿嘴,没说什么,朝家的方向走了。 “阿吉嫂又乱说,弄得我很不好意思的。现在才高中二年级,大学还远呢。”我低着头,闷闷地跟一旁的妈妈说到。 “快了,就在明后年了。”妈妈洋溢着说不出的快乐,在那笑脸背后,我看到的还有一份骄傲。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值得她骄傲。 “罗云跟着人家跑到外省搞传销去了。”妈妈淡淡的说着,语气里不带有一丝的感情色彩,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家里的老母鸡又下了个蛋那样平静,那样寻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哦。”我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是复杂万分,是对世事的感慨,是对罗云的担忧,是对残酷现实的无奈,还是对人生的彻底失望。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抱有一夜暴富的侥幸,不可否认是有这样的现实,但如果每个人都能,那还会有像我们一样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的人吗,还必须努力再努力才能裹腹。也许会有人说这样想很老实,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老实就是委婉的憨厚,变相的傻瓜。但这世界总得有人来当傻瓜吧,不然怎么衬托出聪明人的聪明呢? 后来听妈妈说,在外面待了一个多月,罗云好不容易才逃离了传销组织,又回到了之前的工厂里,重新骑上了摩托车。 在接下里的一年里,我很努力的学习,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等到通知的那一刻,爸爸落泪了,压抑了三年的泪水,在那一刻汹涌的泛滥。 宴请亲朋那晚(当地的一个不成文的习俗,考上大学的都要宴请亲朋好友,一表祝贺,二来亲朋好友会送一定的礼钱),爸爸喝了好多酒,话也特别的多,压抑了多年的快乐与不快乐,在那晚都宣泄了出来。而我却一直高兴不起来,感觉好像缺点什么,却又说不清具体缺什么,心里空荡荡的。“罗云来了。”妈妈凑到我耳边。对是罗云,是罗云没有来。 远远的听到摩托车的声音,看到明亮的灯光熄灭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从那走出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那是罗云,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映着灯光,煤渣接触的地方被蹭的锃亮,顶着一蓬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他静静的走过来,坐下,什么也没说。喝了一大口酒后,掏出怀里的烟,劲直吞吐起来。此时已是深夜,好多亲朋好友都走了。剩下张爷爷跟爸爸坐一起,都喝醉了,张爷爷反复的说:“小凯有出息呀,在以前就是秀才了···”爸爸通红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他们说会儿又开始喝酒了。不时的传来朗朗的笑声,张爷爷那皱巴巴的脸更加的拧成一团,像一张皱巴巴的毛稿纸。 “恭喜呀!”正出神,罗云突然把酒杯举到我面前。 “呵···”我笑脸接过,碰杯,辣辣的喝下。之后陷入良久的沉默。 “以后出去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烦心的事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帮你的。”罗云打破了沉默。那张稚嫩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儿时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成熟。眼睛里没有了闪闪的光芒,是疲惫还是迷茫,亦或是忧伤。 “必须的。” “那就好···哎,你真好,要是我当时坚持,说不定就能一起去了。可惜···”他没有再说下去,脸上略带淡淡的忧伤,其中夹杂着缕缕的无奈与悔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沉默,呆呆的看着地。 “你好好努力,将来会很好的。我···估计这一辈子就蹲这小山里了,被困住,挣不出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隐约闪烁着淡淡的泪花。 我依然沉默着。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内心那份深深的痛与无奈,我却没任何的安慰。现在我似乎体会到王石浦在《西厢记》中的那句话“不见时准备着千万语,相见时都变成短叹长吁”。尽管描写的是男女间那纠结的爱情,但却有着最浅显的现实意义。在沉默中,结束了这短暂而漫长的会面。 (四) 自从上次见面后,我们没再联系过。就这样在平静而无聊的时光里,我浑浑噩噩的度过了高考后的一个真空的七月,直到那令人悲伤的痛接踵而至。生活就像那冷冷的钢铁铸成的绞肉机,把一切美好都绞得血肉模糊。 就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史奶奶的突然去世,打乱了一切,乌云开始密布整个天空,没有一丝的风吹,平静的死寂。阴霾渐渐展都开。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人这一生就如此的短暂而迷茫,有多少生命,在浑浑噩噩之中走到了尽头,如同那雨滴,自天际而降,在空中画出一道灰灰的断断续续的泪迹般的线条。“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或许徐志摩那浪漫的诗句本是对生命最好的诠释。在活着的时候,要经受生活的洗礼,而死后,就只剩一把黄土。 在史奶奶死后头七的最后一天,我坐在房屋的一个黑暗角落,看着光亮的世界呆呆的,心里没有任何伤痛,大脑一片空白,是伤太痛没有了知觉还是痛过后的心灰意冷。屋里的气氛开始诡异起来,叔伯们都面带严肃,却多少有些焦虑。我走出角落。 “怎么回事?”我轻声问妈妈。她没有说什么。 我走出去,黄昏的天空一片昏暗,像那暮年的将死老人。院子里大伯叔叔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语聊着什么,似乎在避讳什么,不时的还抬头四处张望。我走近了静静的听着,良久,似乎明白了:罗云昨晚跟他在外面认识的两个“朋友”合伙抢了一辆轿车,还把司机打了。其中一人已被抓了,一人在逃。罗云呢?我心里越发紧张。 “罗云被抓了?”我看着爸爸。 “自首去了,现在还在派出所。”一旁的张伯伯接过我的话。“这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要让顾凯,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他看着我说到。张伯伯在村里算是“有钱人”,开一小车,整天在外面“跑业务”。所谓的“业务”就是陪一些朋友吃饭,每天衣装革履,但大家都知道,那擦得曾亮的皮鞋是在街上花五十元钱买的。我至今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人,他们每天辛苦的在他人面前伪装自己,难道就不累吗,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空虚吗?我无法想象在他们的价值观里什么是最重要的,是面子,是夸耀,是羡慕,还是自尊?或许我这一生也无法想清这个问题。 我直直的看着他,看到他嘴角似有似无的微笑,或者说奸笑更准确。 无意间注意到一旁的爸爸,表情严肃,大口的抽着烟,腮帮都蹦的紧紧的。许久,一根烟快抽完了,他举起手,轻轻拍拍罗大伯的左肩:“没事,他自首就说明还有回头的余地。”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男人之间的情谊与支持?罗大伯从落魄中回过神来,眼睛湿漉漉的看着爸爸,嘴角微微抽动,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感激爸爸的鼓励,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眼角泪水晶莹。爸爸一脸的平静。 注定不安的八月。此后,一切在诡异的安静中继续,太阳每日照常升起,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剩下的只是明晃晃的刺眼。 八月的结尾,我踏上了新的求学之路。初秋的北京,天气开始略带寒意。当看到红红的天安门时,爸爸感叹:“从未想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走完了父辈们多少代都无法走完的路。”听到这,心里酸酸的,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悲痛。远远的家,成了每个节日心中不变的牵挂,思念成了时间与空间的双重羁绊。 (五) 此后的很长时间里,家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能得到有关罗云的信息也越来越少,只是偶尔从妈妈那里听说,断断续续的听说。他在监狱里度过了花样的年华。三年的牢狱生活使他沉重了许多,越来越依靠香烟来麻痹自己。还好的一点是在出狱后的一年里,他重新再次骑上了摩托车,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里,并且找到了幸福。不知道这在他人看来还是不是幸福,我觉得是吧——娶到邻村的一个胖女人。妈妈说,罗云的女人真能干,虽然胖胖的,但干起活来,能顶一个男人。我只是呵呵笑,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悲。 那年我大学毕业,背上简单的行囊,回到几近遗忘的故乡。快到家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年样子的男人走在前面,怀里抱着孩子,口里哼着模糊的童谣,那孩子吱吱呀呀的嘟囔着。我缓缓接近,未曾想过,久违的面孔出现在视野里。罗云,在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出现在我的世界。当看到我的那一刻,他也有点吃惊,但很快的礼节性的问候:“回来了?” “嗯。”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这叹息般的感叹。只是时不时的看了看他。 “这是你的孩子?”我明知故问。 “嗯,五个月了。”他脸上看到了些许会心的微笑。我笑了笑。一路沉默,不知道是我不会世俗的聊天还是相隔太久后感情的退淡。 此后我很少再回家了。越来越少的联系家里,罗云,只是心里尘封的记忆,一生的羁绊。 人生就是无尽的选择题,我们总是在做ABC的选择。是学习还是放弃,是享乐还是苦行僧般的坚持?用什么样的心情对待生命中的每个人每件事,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面临的困境与生活,用什么样的心态对待明天的阳光与风雨?我们此刻的努力会在下一刻得到应有的回报吗,我们对他人的付出会受到同等的报答吗?我们一无所知,冥冥之中是什么羁绊着我们的一生?是命运?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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