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寂寞的小城 |
正文 | 小城很小,从前门到后门一百米,快步走三分钟,要是从这头荡到那头得七分钟。 小城里的房子生得高矮胖瘦均称,都是八层高,整齐排在两边,分A和B,从A1栋到A8,从B8到B1栋。每一栋房子前面都有一米高的台阶,台面上洋洋洒洒地铺了八层的灰尘。抬头看,房子的每扇天蓝色的窗都长有大小不一的雀斑,挂在墙外的各种线缠绕分不清,以示着房子里的厂与厂间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情长。 小城永远都是一幅灰尘扑扑的样子。九点之前上班的人深有体会,他们需得皱眉捂鼻,摇头躲闪,穿过一片热风沙区域,每个人心里都有抱怨:这些扫大街的人平日里几点起来工作的,大清早吃灰,工作活该被屌到飞。而小城到了晚六点,加班的人流急急忙忙地消失在各栋房子里面,一阵风扫过,冷清地街道上扬起灰尘,纸屑,塑料袋。夕阳斜晖下,有三两只麻雀懒散地游荡在小城里,走两步就停下啄食,形体萎缩,听着房子里疲倦的机器声音,悠闲得像已历经了沧海桑田正处于桑榆暮景的老头。 小城有一家模具厂扩招员工,用很醒目地大红报贴在告示栏一角,每一个看过大红报的人,当看到“底薪1320元,加班每小时10元”后,像野鹜泅水样梗直脖子,眉头向上皱成三角形,模糊的视线里凝聚着一丝光亮穿过几层热雾障被死牢着钉在哪些数字上。他们注视那几个字,琢磨来琢磨去,眼前像爆爆米花似的出现了无数个期望,嘴角这才撇动一下,紧盯着大红报生怕别人揭了去领赏,纷纷掏出手机输入七位数,又不放心,把地址也存在手机里,尽管这是个很小的城。有些没有看过大红报的人也听说了:诶,我知道有一家厂,什么都按劳动法,咱们要不要做了这个月后就进去看看。 何贵兰把洗好的拖把搁在窗外,无心看外面的景色,那有什么好看的呢?小城的太阳每天都狠毒;小城的墙壁一天比一天要多爬几百条鼻涕虫;小城里的人永远都是穿凉拖鞋的多。她开始学着公园里的老太太们做起了保健操,没有广播喊就心里喊,1,2,3……她想等自己回去后一定得拉着隔壁家体弱多病的王嫂一起来做,想想要是真到那天,竹叶镀上薄薄一层阳光,山鸟追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喈喈”地叫,她和王嫂在前院做早操,刚好做完,孙子就出来甜甜地叫:奶奶,吃早饭。何贵兰想到将来的孙子,嘴里跑不停地乐呵,引起她那两撮粗犷的眉毛向两边舒展开来,面容一下就变得奶奶样的和蔼可亲。她心情大好地扭了两下腰肢,财务小张过来看到不禁笑出了声,翘起兰花指忙掩口。何贵兰回头露出满嘴暗黄色的牙,声音哄亮地问好,由于面部肌肉被挤张厉害,颧骨上的皮被拉着锃亮锃亮,像放在日炽灯下铜壶的壶身一角。 小张从何贵兰的侧面看她,脸皮就像是焯了水后的茄子颜色,每一条鱼尾纹的末端都分出细小枝节,再看她狭长的眼睛就像是正在发射的神九火箭。小张把头摇醒,不敢想她自己老了是什么样子。 何贵兰傻愣着望着小张柔婉的背影,长发熠熠妩媚,她想到自己年轻时为什么就没这么漂亮?她又想小张这样的敢定是要嫁给大老板了,她脑子一激灵,这不孙经理还没结婚吗?何贵兰一激动,双手合拍,十分响亮,引来小张狐疑地回头望去,嘴里发出微微的“呲”音。 何贵兰从洗手间出来,刚巧碰到寻她的孙经理,见一脸严肃,便惶惶恐恐地跟着他来到办公室,心里不少盘算:我这工作没落下什么不好的话柄啊! 孙经理一手叉腰,挺着大皮肚,圆浑浑的样子,就像是倒放着的元朝青花瓶。他吝啬开场白和他吝啬钱是同等的:何嫂,扫大街的人认识吗?不待对方点头承认又迫不及待地说:你帮我转告他,叫他别大街上隔老远就叫我,像是他是我哥一样。 何贵兰连连“哦”了两声,又忙说:知道了,会转告的。她惦记着还有垃圾袋放在公司门口,但看见孙经理正弯着腰在桌案上那丛蓝色夹子里翻来找去,几秒过后,她听到:何嫂,早上有没动过我桌子上的一份销售合同。这句话晴天霹雳啪在何贵兰脑壳上,她一口咬定没有,但又不确定地想“销售合同”是什么样子的是?她脑子里实在是没有这些办公文件的概念,回想早上从打开门,首先就擦了桌子,桌子上正如她眼前看到的,一台台式电脑旁边是装帧精美的台历,第一页就是幅《山居秋瞑》的山水画,何贵兰当时还以为是一副副美女图,但往后翻看还是山山水水的,索然无趣。接着右边是一个文件框,放着全是这一年的销售和采购合同,一个肥大的笔筒里横七竖八放着写字工具,还有一盒只剩最后一页的维达面巾。她竭尽回想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桌子上是否就摆放了一张合同或是一份合同。 孙经理摸着后脑勺像是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他把颇有肉感的手重拍在桌子的右角,说:不可能呀,我昨天明明就把金胜KTV的合同摆在了这个位置。 何贵兰望着他的经理额头上正中间的一个镰刀形旧疤痕摇头说没有,身体像根木槌样硬邦邦,只有脑子在极力活动回想她擦完所有的东西后就开始了拖地,接着倒垃圾。对了,垃圾桶。她眼睛明亮,像是被丽绿刺娥蜇了一下,全身都是不舒服的痛痒。她得准可以离开后,左手握着右手,右手抓着左手,口中念念有词,像个正在做法的道姑。大红色的大衬衣随着她急步走的节奏,在后背上膨胀后瘪下,像是用了云南白药酊后消肿的快写镜头。 黄涛迈着步子走进厂内,与何贵兰撞到,他斜眼瞟了一眼就不再理会。路过前台看见小李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突然把脖子凑向她脸,想吓她结果没吓成,到被一本硬邦邦的文件夹给拍在脸上,疼的他捂着脸后退了好几步,撞倒在后面的一把转椅上,他倒是舒舒服服坐在上面不想下来,从这头转到另一头又回到小李的身边。小李无视,说:孙经理去WC了,可能过个三十秒就回来了,你就有多快就有多快的消失。黄涛正翻开小李的工作记录装模作样地看,说:行呀,不愧是做文秘的,上司打手枪去都一清二楚。小李抢过本子,举在离黄涛20厘米的地方,说:那是胖子动作大,你到底走不走呀!黄涛舍不得走,一脸无趣地趴在桌子上看小李,蘑菇发型,红润圆脸,这么近距离地看还看到了一些小雀斑,他觉得那是小李可爱的标志。趴了一会,见小李也不搭理他了,找些话题说。诶,我知道有一家厂,什么都按劳动法,咱俩要不要做完这个月去那家看看。小李百忙中换了口气说话,不是咱们,是你。黄涛低头哑笑几声,又说:你嘛,在这里做文员也就两千块,要是去了那家就不得了了。他停下观察小李,依旧紧绷着脸,说:诶,底薪加上加班费就能拿到两千了,而且你们做文员的福利待遇又好,要是双休加个班,听好了,是20元每小时!黄涛见她略显迟疑之色,知道自己的演说立竿见影,点根烟,吸两口后夹在手上。继续鼓动说:想想看,去了那家,一个月下来也能拿个三千,比在这里平白多拿一千,你说我为你算得这笔账不吃亏吧! 小李正欲开口说话,孙经理突然从她面前带风走过,厉声道:黄涛还不进车间就做旷工处理,小李过来下。 小李慌张说是,转过身见黄涛还趴在桌上抽烟,白烟绕到她眼前,像是有张魔爪立即要抓破她的脸,她赶紧双手挥散,不耐烦地说:要去你自个去。 孙经理大口地塞进一个沙县饺子,见到小李来后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咀嚼,引起他满脸的暗红色痘子跳起天鹅舞。他替自己抱不平,心中埋怨着:这个经理也当的真窝囊,一大早连个早饭都吃不安。他再想到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平时11点才来上班,姐夫平时也不怎么来公司,要么去各地出差谈些大案子,要么在家陪女儿玩。他深深叹道:这不管是替谁打工,都是奴才的命。他把小李叫到近前,指着一个数字问:液晶屏的数量怎么会是699张呢?昨天我自己盘点的,是700张,小李你的工作量不多呀,还老是犯错。 小李长呼出一口气,庆幸刚才她和黄涛的话,孙经理没听见,她耐着性子说:昨天临下班前,王经理借了一张去,已作了批注。她把鼠标移向表格中有批注的地方。 孙经理又朝嘴里塞进一个饺子,发出含糊不清地“哦”声,这时,手机响起,赶紧着把嘴里饺子咽进肚,稍缓和下接起。电话那头一句“老表”后,他也一句“老表”地回过去,像是说了这声老表后,就有着某种暧昧不清的血缘关系了。电话那头说:老表,我那20台得给我尽快。他指着小李翻出金胜的合同,对着电话里打哈哈。你个屌毛,你这不是催我命吗?你就体谅下老弟这还有一大批货也是赶着交,现在加班加点在赶了。那头忙接过话,那是,老弟也不容易,但按着排队的规则,也不能把排到中间的我拉出来放到最后吧。他望着小李刚刚找出来的合同,上面很清楚地写着交货的日期是后天,今天无论无何也得要发了。那头又说:这20台神话一体机是800元每台吧?他嘴角上翘,笑容从嘴里渗出,说:对对对,以咱们老表的关系,也得给您这个价不是。小弟的生意还得靠您宣传宣传,以后那些TTL线,VGA线,鼠标线只要坏了,我们免费送给您。那头很满意地挂了电话后,他立即对老实站在身边的小李吩咐:要主管安排下去,今天装20台800元的神话一体机,下午发货。小李走后,他用手敲打桌子上的合同,敲了两下,顿时来了感觉,引起另一只手的共鸣,拍打桌面,节奏越来越快,“嗒嗒嗒……”像非洲的打击乐。 小李把事安排下去后,恍头恍脑地坐回自己的椅子,见何贵兰焦虑杵在茶几旁,本不想问的,但看她时不时地看一眼自己,缩缩畏畏,就问她何事。 何贵兰见问,喜出望外,急忙说:小李妹子,你有没那个金胜合同?她庆幸自己还记得这个名字。 小李皱眉不明原因,听了何贵兰的慌乱解释一番后,睁圆了眼睛,小嘴圆成“O”型,用两只不大的鼻孔出气,捏紧拳头,真想把肥头大耳地孙经理凑成个稀八烂,又待自己平静后,没好气地说不用找了,想不到却换来了何贵兰的连声道谢,还塞给她几颗糖,全是印有“囍”字的桔子糖,酥糖之类的,这让小李怀念起她小时候谁家有生日宴、婚宴,桌子准发的就是这糖。 何贵兰回到家,把门关严实,跟痴呆人样端坐在床边,与床相隔的是一张长方形的可叠式桌子,放着一台14英寸只能播雪花的彩电,油盐酱醋,辣子以及放了不到三双筷子削去了盖的易拉罐,颇具音乐层次的摆放桌子边沿上,哆唻咪发嗦啦哂哚。与床相邻的是已码了两米高的纸皮箱,像个巨人很给人压迫感。何贵兰看看墙角的纸皮箱,想到门外还有六个麻布袋的易拉罐,她跟自己说:下午借辆三轮车托到小城外的废品收购站,换壹佰来钱,也是抵半个月的房租啊。她深呼吸,振抖精神起身,屋外的阳光像个监工头笔挺着站在她家窗台上。她把放有电磁炉的凳子搬到外面先烧上一壶水,拎着菜蹲在厕所的水龙头下,一边洗菜还一边哼起了他们那个年代的歌。 李大龙今天没收到纸皮箱,这都怪单身汉吴福全早了他几步,把李大龙承包的两家公司的纸皮都收走了,他怪自己很没本事,但很快就豁然开朗。李大龙形容吴福全是条到处遥尾乞怜的老狗,谁要是惹到这种狗,此狗是不会先吠两声给通知的,直接拼了老命就朝你身上咬,李大龙觉得那一点也划不来。他抬起头老远就看到一团白烟里有个驼背的身影,便加紧两步走过去,笑嘻嘻地喊:炒的啥玩意?走近一看,锅内的豆芽发出茲茲地声音,刚下锅不久,他摇了下头,端起黝黑的脸,嘻出两颗烟薰黄的门牙,眉开眼笑地望着比他高一截的何贵兰说:这过生日怎么就吃这个呢? 何贵兰闷声回答:这有什么好过的!她当然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本是想心疼下自己的,但前天她偷偷地寄了两百块给她的老母亲。她的母亲得重感冒找儿子没要到钱,才哭哭啼啼地找她捡破烂的女儿。 李大龙瞅到何贵兰眼前想看看他的媳妇是受了什么委屈,何贵兰连忙别过头去。他站稳身子说:那怎么得,生日都不过了,还过什么日子。况且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我怎么不给你过过生日。 何贵兰听后,本来就郁结在心口还没散去的气,这下全又聚积起来,火球在她的喉咙口转呀转。李大龙,你今天早上喊谁了,你喊谁了……她说出来后,泪水瞬间濡湿她的眼睛,又干脆吼了起来:你干嘛在大街上喊人家。声音渐渐低落,沉重到她抬不起头,哽咽地说:多丢人呀! 李大龙仰头,瞠目结舌,右脸上的一颗福气痣不知所措僵硬掉,他想到今天早上和孙经理在沙县小吃门口撞见,打了招呼,这一个早上就没喊什么人了,望着一脸委屈的她,埋下头去一会儿,眼睛珠子瞅着地下咕噜地转了几圈,知道要深根剥底地问,准会越吵越凶。他从身后老实地变出一个生日蛋糕托在手上,果然,何贵兰破啼为笑,眼泪有增无减,他又忙举着手来给她抹去,说:都这么大的人还掉眼泪,让别人看了笑话去。又温和地说:厂子不好,咱换! 何贵兰盯着绚烂无比的包装盒,心里一股激流澎湃到让她有立即宣誓的冲动,这是他男人第一次为她买的生日蛋糕呀!以前路过蛋糕房,她从来就没好好留意过橱窗里那些可爱精致的生日蛋糕,而今天那橱窗里的蛋糕就飞在了她的手上,被她发颤的双手托着,她看到盒子上的红色彩带,心不住着念:这多浪费,就绑一个盒子而已,要这么花哨这么长的绳子来绑。何贵兰看了盒子好久后感觉到的自己的反常,忙背对过去喃喃地说: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又贵! 李大龙笑笑当没听见,睥见她住锅里放了两匙猪油炒自己喜欢吃的土豆丝,右脸上的一颗痣立刻成为了他的福气标志。 对面的李大爷刚回来见夫妻二人炒菜就喊着问:炒什么呀,香得我肚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好吃的了,大爷。夫妻二人默契十足地答去 李大爷拿手戳了戳鼻孔,心里念道:什么好吃的,不就是青菜土豆,他老婆说今天做螃蟹,李大爷打开门后把门用力一关,发出“嗙“的声音,餐桌上螃蟹的香气也就关在了他家屋子里,让人羡慕都来不及。 何贵兰刚吃完一碗,小李打电话说孙经理办公室新装了空调,需要请她清扫。她只好立刻就走,临走之前还望了眼没拆开的生日蛋糕,依依不舍,李大龙看在眼里,笑眯着眼说:晚上回来吃烛光晚餐,咋样!何贵兰的铁砂掌一掌打在李大龙背上,引起他不断地咳嗽,李大龙回过神来吵着:谋杀亲夫呀!这里有人谋杀亲夫啊!两夫妻吵吵闹闹引来路人停步倾听了去,全当笑话。 天边的云像缠进了金丝的豆腐渣,不见小城的太阳比见了小城的太阳要艰熬地多,一把直立电风扇正对着小李吹,这还嫌不够,她真想把头伸进公司的冰箱里去,她瞟眼看看孙经理的办公室里,没人,昨天装着空调大敞着开。她幻想着要是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一间只有她一人还装空调的办公室该有多好呀,她神游着,黄涛来了,一把把电风扇抢过去对着自己吹,还没等头发一根根吹起来,就被小李夺回。 黄涛皱起眉头说:你也特小气了吧,这么闷,就让我吹一下,一下就好了。小李一下都不肯,抱着风扇跟抱着传世宝玉似的,就刚刚风离开她一小会,就感觉自己跟闷在蒸笼里的烧麦一样,所有逼进她体内的气体都没处排泄,就想自我爆炸。 小李警告:这是上班时间,还这么胡闹就扣工资。 黄涛无所谓地样子说:得,你别一副当官样,我见恶心。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又说:再说我月底就不干了,要是还扣的我两下工资,那就自动离辞呗。 小李又想反驳,又想恭贺黄涛这么快就要走了,一时不知道该说哪句。干脆坐回椅子上什么都不说了。 黄涛见小李不理他,自识没趣地走进厂内,走之前还不忘说:我说咱们就一起离开吧! 厂门口有个人把手背在后面,小李一看,大块个头,头发稀松,衣着严整也不像是来应聘的人。她走过去礼貌地问有何事,说是隔壁食品厂的姚总。 姚总问她:楼下的一台面包车是不是这厂的?小李想或许是孙经理的,但不确定的事不敢乱断定,只能进到车间问本人。她见孙经理正在骂新人不会打螺丝,待他骂完后才问,孙经理没有急得回答她,而是拿着电转悠哉地打进一个螺丝后说:你就告诉说你不知道。这句话可难到小李,她刚已经说了不知道了,再说不知道,明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回去后只能心虚地跟门外的姚总说,车不是这里的。 到了第二天,隔壁厂的姚总又来问楼下的面包车是谁的,小李照常说不是,但这次,姚总一口咬定就是这家厂的,并描绘出车主是个胖乎乎的人,小李没法子,只能哽着头皮坚称不是。刚巧这时,孙经理从厂内提着裤子大踏步出来,姚总逮住机会立马过去问。 那下面的面包车是你的对吧? 孙经理仰着头,一副天真无邪地表情说:是我的呀,怎么了? 姚总皱眉,左边的太阳穴的青筋暴出一个羊叉,唾沫在嘴里顿了顿,良久才说:麻烦你把车靠右停下好吗?方便我们卸货。 孙经理上嘴唇抿住下嘴唇,脸抽动下,才开口说:你们这些人到底想怎样呀,前天楼上的厂要我把车停左点,今天你们厂又要我把车停右点,你们俩个厂要不要商量下,我这车到底停在哪里才合你们的意。他说完,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那你昨天怎么说不是你的车,害得我们的货车都不能挨着台阶停,去了几个员工才把货从车上搬下来,有你这样缺德的吗?姚总想到昨天来就吃了闭门羹,今天来又碰钉子,脑中像是有辆三轮车,里面的酒瓶子在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终于“啪”地一声,全碎了。他的这系话瞬间火山喷发。 一时间,门口聚积了三个厂的领导,演了出孙吴联手抗曹的戏码,而赶过来的小城保安很没地位地被冷在一旁。 从楼下被叫下来的李经理满腔怒气地说:我说姚总,这人就是缺德…… 你说谁呀,你这人有没文化素质呀你。孙经理已经捏紧了拳头。 李总接着说: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停车,你可好每天都把我的车位抢了,要是那天不碰到你,我的车位你现在都还给霸占着。你干嘛不霸占你小姨子去! 孙经理完全被激怒。姓李的,你别侮辱我人格。他举起拳头来想揍过去,但也是做出狠样子,立马把手指着姚总和李经理说:以后我的车就停在右边,有本事你们比我早爬起。说完后甩头就走进他的那间透心凉的办公室,舒舒服服做到椅子上。 今天程总女儿生日,请了一天的假,一家人在11点大手牵小手地走进厂里,程总和孙小姐这时还不知道早上火药已爆发过了。小李看到程总,在程总身上散发的是三十五岁男人的成熟魅力,稳重,自信。一位好父亲,一位好丈夫。有次打印机出问题了,程总经过,什么也没问就把机子修好,她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对小张说:就修打印机那事吧,要是换了孙经理一定是又把员工当维修工人差用。小张面无表情地回去:你对程总的崇拜之情有如那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呀,小心自个迷恋上了程总,我听说咱们的老板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哟!她当时就喷了小张一口唾沫,“你脑子恶不恶心呀,我看是你迷恋了程总! 下午,程总的女儿程诗诗不时过来找舅舅玩,拉着他放“美啦美啦”的歌,自己手舞足蹈起来。小家伙生得就是一副美人坯子,小李看着越来越羡慕程总一家了,她想像的未来的家就是这样的,不需要像程总那么有钱,但两个人在外面踏踏实实打工过日子,能一起憧憬,可以一起奋斗。她还停留在未来的憧憬中,黄涛过来猛拍了她的桌子,把她彻底拉回现实。她气急败坏,黄涛一副喜皮笑脸的样子说:刚和老板娘吵了一架,算了,那几百块我也不要了,这就是烂厂,我劝你还是走吧,早离开早找到一个好厂。小李懒得理,只是淡淡地一句,那不送了,走好。黄涛眼睛里露出绝望的眼神,他以为小李会舍不得他离开的,但听见如此说,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家里还有一个弟弟需要他供大学,必须得离开这个烂厂寻找更好的发展空间。他抬头眼睛里满是小李傻乎乎的表情,小李没看他,便羊装一副通心轻松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这个他呆了一年的厂。 孙经理把外甥女抱在身上,问她是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小家伙很聪明说两个都喜欢。这让他这个当舅舅的也自豪了一回。他正要继续和外甥女说话时,电话响起,他搁在右边耳朵。金胜的金老板咬牙切齿地声音传过来,“你缺德吧,你给我发的什么货,我让我手下人都拆开了,液晶屏全都是他妈的二手货,有些高压条上的膜都撕坏了,你就这么做生意的,还老表,我呗!”他把小拇指伸进左边的耳朵,挖出一坨耳屎来,程诗诗跳下来,嚷着:舅舅好脏好脏!看着外甥女逃到办公室外去了,他把头舒适地仰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800元的神话一体机就是这个样子,人家慈善机构给小学生捐增的物品不也是二手货吗?当然我是生意人和他们没法比,800元每台已经很便宜地给您了,您要是认为货不行,您大可给我运回来。话完又加了一句:对了,我不收到付的货件。金老板又咬牙切齿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缺德!”手狠地一甩就挂断电话。孙经理把手机放在他凸起的圆肚子上,随着椅子转了一个圈,手机居然没掉下去。他突然想到他的外甥女那么聪明还是有遗传到他这个舅舅的,他咯吱咯吱地笑,身上的赘肉也时不时颤动两下为之助兴。他拿起空调遥控器对准刚装上去的海尔空调,调到15度,人就昏昏地睡了。 小李在逛淘宝,看中这条裙子想买看中那条也想买,激动地一个劲说“仙”,路过的小张对她鄙夷翻白眼,毫无杀伤力,只好无聊地走了。小李逛得沉迷,忽然感觉头上有团黑气向她压下来,她条件反射地把网页关了,抬头看是隔壁厂的姚总。她对早上的事还心有余悸,礼貌地问好,对方少表情说:那外面的水是不是你们弄的。她忙跑出去看,是孙经理办公室里的空调排水管里的水滴在走廊上,滴了一滩水,横在姚总厂的大门外。她正愁不知要说什么好,孙经理从她背后出现,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把报表给我做好。小李长吁一口气,溜回自己的桌位去。 姚总别过头咽了口唾沫后回头,瞪着眼,指的地上的水说:你们就这样排水的,害得我的客户还得跨条鸭绿江才能进去。 孙理经也不待见地上的水,仰头15度,揶揄道:就这么几滴水就成了江,姚总真会说笑,再来我也没把水排在你那呀,您仔细看看,我排水是排在我们公司门前的。 外表沉稳的姚总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早上还在为停车的事吵,眼前的孙经理死活不让步,现在又把水排在自己的公司门前,实在气不过,破口大骂。靠你大爷,这水是在我们公司的正大门前,你们的公司的大门在哪里? 两方恶熊争霸,必是一时半刻分不出个高低来。吵声越来越大,引来第三厂里的人来观看,拍的手吹的哨子说:加把劲呀,威力还不够把这小城炸平。 程总和孙小姐听到外面的争吵声后放下女儿立马赶到,看到自己的弟弟受欺,大致问了下情况,姚总当是来了两个明理人,把早上的停车一事也历历数出来。 你们看吧,他就这么不讲理,大家都是在这栋房里安安分分的生产,谁想惹这些事情。 程总抱着双臂,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淡淡说:凡事冷静下来好商量! 姚总呸了口口水,说:好商量,和你们经理商量去,真不知道你们弄了这么个人当经理,生意还不跨台? 孙经理想开腔骂回去却被姐姐拦住,孙小姐说:以姚总的素质,我看请来的经理一定是哈佛毕业的罗。又抢着说话,现在不是在谈论地上的一滩水吗,我们不把话题扯远,就说说这水是怎么回事。 姚总拍拍身上的的西装,表示不想和妇女一般见识。 孙小姐逼近,手上的一只圆珠笔在半空中点来点去,像是在把她该讲的话给圈出来,她说:“谁说这走廊是你们一个公司的,那是不是我们每天是借着你们的走廊走路了,那这样,这物业费你一个人出得了。”觉得还不过瘾,又来了两句“谁说这走廊是你们一个公司的”。令对方瞬间无语,连骂了几句脏话。 何贵兰这时来到公司,看见外面一群人吵架,还老板和老板娘同时在其中,跑到小李身边好奇地问情况,小李耸起两肩:无趣地狠!她想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要紧。 你他妈的泼妇……听到这句,小李猛地抬头,又听到程总发狠话:你再说一遍试试……然后听到公司门“啪”地一声响,有人跑进公司,是程总,小李张望着他走进仓库里,两秒种后现身,手上已多了一个无锈钢三角架,她是没什么动态,倒是身边的何贵兰张大着嘴,小声地叫:不得了了,会闹出事来呀。她拉了拉小李想出去看看,可人家不愿意凑热闹,只得一个人跑出厂外,看到孙小姐一把抱着程总,托着他不让上前,当看到程总手上明晃晃的三角架,她给这个厂当清洁工都三年了,还从来没见过斯斯文文的程总跟地痞子一样在挥棍子,她睁大了眼睛看,而平日里粗声粗气地唠唠嗑嗑的孙理经立在他姐姐后面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不时伸手扶一下姐姐和姐夫。她是被孙小姐叫来领工资的,现在出现了这一幕,看了看程总手上晃眼的三角架,心里急着念:要死了,会出事的。她两只手在空中一阵乱挥,说:大家都冷静下,有事好商量…没有人会理会他。程总步步紧逼姚总,说:你就给我再说试试,看我不把你打死。姚总连连后退,退到门角但还是不示弱,说:我怕你不成,你们一家子疯子。孙小姐死命抱着程总往后托,自己托不动叫他弟托,孙经理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把姐姐和姐夫往后拉了一大截,说:算了,算了!何贵兰被吵着满脑子嗡嗡响,本来是想赶紧撤离是非之地的,但现在看战火似乎消停,她试着上前了一步跟孙小姐说一声自己先走了,不料程总会突然甩开三角架,甩在何贵兰的胸前,三角架一角重重地戳在了她胸口,她“啊”地一声叫倒下去,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慌乱中不知抓住了谁的腿,忙缩回手滚向一边去。 姚总看出了事,撂下一句话就回自己厂里了。以后再看到这门前有水,我们厂里多的是人。 程总恢复常态,转身走进厂内找到主管小郭,和声和气地吩咐道:把空调的排水管接进厂里面来。孙小姐叫了小李一起把何贵兰扶进她办公室,等小李走后,迅速把装有工资的信封塞给何贵兰。见她当着自己的面点完钱后,在她撑着腰要离开时,叫住了她说:何嫂,没大碍吧!等到对方点头,才说:您要是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别出了厂又说这里疼那里疼要我们陪钱给您。 何贵兰捂着胸口,眯眼笑着说:是真没事。见孙小姐点了点头后就走出了办公室,在门外按了按胸口,还真疼!。她想还是听听李大龙的话,厂不好,咱换! 小城的阳光毒辣,像个强霸、泼妇不给人缓神的机会,从头到脚给小城里的人罩了一层热浪,又一层。在这一年里,小城连遭突袭。食品卫生安全局里的人来了两次,在小城最好的饭馆里随便吃了两顿地沟油的饭菜后,小城的一条食品街,从原来搭建的木棚房改成了石头房,统一门在右边,下班的人蜂拥而入各家快餐店。小李和小张去固定的一家吃木桶饭,虽然环境改了,但她们还时不时吃出苍蝇,蟑螂腿这些蛋白质丰富的补品,而谈地沟油则成了小城里让人耻笑的话题。想吃好油,要嘛有钱,要嘛就回家叫你妈给做去。小张吃了两天后就再也不光顾这些快餐店。小李直到连续看到她几个中午都上了程总的车后,看着车向小城外面的世界扬长而去,她长吁了一口气说:看,果然是这样吧! 后来又来了几批消防检查人员,那些日子,小城的房子里的厂与厂的领导都自动屏蔽了那些吵架记忆,变得异常亲密。孙经理刚走到厂门口,隔壁厂的姚总正好出来,一句“老表”后忙伸手上前握手,说:你们那边去了没,我可是听上楼的厂子说今天那帮家伙又得来检查了。孙经理皱眉,苦闷极地说:昨天,那些孙子把我害死了,一会说这里没有安全指示灯,那里没有灭火器,仓库里的货也得重新码放。让人做不做事呀!他们今天又来,我看我们不凑点分子给他们,还会鸡蛋里挑骨头。姚总连连附和是,拿起手机给楼上的李总打电话说:今天中午犒劳大餐,要不要算您一个。李总放下手里的文件说: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算我一个吧! 这一年,小城在12月份过了两天特冷的冬天后,太阳又把它的毒气洒在小城的各个角落,孙经理到是心情大好在车间里经常和员工说些诨笑话,他追了八年的女人在这年答应了他的求婚,婚期在正月十五。小张在11月份就辞职了,小李在小城外面的世界看到过她一次,挺着个大肚子,一个人提了很多东西,小李看在同事一场想关心一下她,问孩子的爸爸呢?却没料到遭来的是白眼,拎着大包小包上了一辆的士。 小李也在12月中旬要离开,她去了那家模具厂,居然遇到了何贵兰,两位以前的同事聊了很多,一个劲地说以前厂里的坏话,说得可带劲儿。何贵兰打听小张的去处,小李不语,转移话题,向何贵兰问起了黄涛,何贵兰听到黄涛的名字叹了好几口气,才讲出来。黄涛进模具厂才一个月,因为他以前学过模具对这方面了解,在厂里很快就受到了经理的关注,把一些重要的图纸也让他过目。可是他的弟弟在学校里打架被打断了腿,手术费要3万,黄涛就把那些图纸偷去卖了钱,自己跑路去了。小李听后沉默了良久,她望着天空,云是那么那么的高,城是如此的小。 小李自言自语地说:这城好寂寞。她想城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或许就不一样。 何贵兰以为小李是在对她说话,连忙答道:这城才不寂寞,天天都吵得要死。她还想说什么,但看小李不语,自己也不再多说话了,默默地也望起了天空,她还在想着未来的孙子,应该是圆圆的脸,胖乎乎的小手,结实的小身体,而至于未来她有没孙子,这个无从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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