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如有来生 |
正文 | 如有来生 文/安瑞雪 很久了,久到你自己都忘了时间。你在晚上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着咖啡,对着宽大的,漆黑的电视屏幕发呆。然后又在白天,趴在课桌上睡得很沉。最后便是沉默。 天空和草原和大海,那曾是,那也只能是,你过去的那些太过美好的梦境。现在的你,不再奢望这些。 不懂的奢望,却也不懂的接受。有时候,你都会觉得自己很可悲。成绩单上刺眼的红叉无声地向你周围的人宣告了你的抗拒,却没有人把它当一回事。也对,谁会把一个怪物的抗拒当一回事呢?你知道的,你在你的同学眼中,就是一个怪物。成绩超烂,不说话,嗜睡,从来不穿校服,故意把牛仔裤剪破,戴着兜帽,插着耳机,即使偶尔会和别人说话,也从来都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缩在教室最小的角落里,除了睡觉,便是望着窗户外面的铅灰天空发呆。 你想起了你的从前,不知道怎么样就到了现在。你曾天真地认为,那种有蓝天和草原的日子是一种永恒,但永恒是不存在的。 你没有选择被迫接受,可这只会给你痛苦。你在没有边际的痛苦中恍然明白顾城的那句话:“命运不是风在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中。”所以本能抗拒的你,每走一步脚底都是针在扎。 可是为了什么呢? 你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封闭自己,自卑,熬夜,拼命地抗拒着这个社会,这个社会却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你,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别傻了孩子,你永远都无法回到过去的。即使时光倒流也不行。 可是你想你的草原,你的蓝天,你曾经的梦境,想到无法呼吸,想到心脏发颤,想到再无泪水可以流,想到再无希望可以依托。 这就是你,终究是一无所有了。 “冉晨!你无药可救了,你就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你父母生你有什么用,一点都不知道羞耻,你要是不想念书了就滚回家去,看谁能养活你!” 你仍旧是什么都没有说,收拾起书包,沉默地走了。外面的太阳很毒,你把帽檐压得低一点再低一点,低着头贴着墙根快步快步地走。 走过三个路口,在一家文具店左转,走过一个胡同,再走进一片住宅区,在其中一栋停下来,12层,开门进屋。 然后你迅速脱下衣服,眼中还是没有眼泪,最后你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你无药可救了!” “一点也不知道羞耻。” “你父母生你有什么用!” “看谁能养活你!” “……” 老师的话语一点一点剥下你唯一的伪装。是的,这个社会没有人可以养活你,你曾经最爱的奶奶,你的父亲,母亲,你的阿日朗,你的小马驹,你的蓝天,你的草原,你的大海,你曾经的,所有的梦境,所有的过往,都没有帮助你在这钢筋水泥之间生存下去。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你不接受便会摧毁你。 可他们又凭什么断定,究竟什么是对你最好的结局呢。 你倒在地上,看炽热太阳下这个城市的死气。对,死气,这就是你唯一可以形容这个城市的词语。你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更贴切的形容词了。你看你现在同学们因为某一本小书哭了鼻子,在背地里用各种难听的话形容老师,或者在自己的胳膊上刻字,或者在课上穿着无聊的字条又或者为了他们口中所谓的梦想去自以为是的目中无人……你觉得他们很幼稚,你觉得他们的生命就是用虚荣建立起来的最可悲的空城,你有时候甚至否定他们生存的意义,你觉得他们才是最“无药可救”的那一个。但是今天,那个老师的话让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们一直以来的不屑与厌恶,和他们对自己的不屑和厌恶,是一样的。你感觉到的,不再是一直以来的痛苦和绝望,相反,你觉得很解脱。是的,你一直坚守着的抗拒,并没有意义,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一部科幻片,里面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特异功能,或者说,他们是被编程出来的无坚不摧的有感情的机器,而你是误闯入这个世界的,唯一的,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你觉得他们是怪物,他们也同样当你是怪物,所以,在你眼中的这个虚伪的世界,对你的伤害,也便不值得一提了吧。 你没有办法适应这里的空气,这里的空气却在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你。冉晨,你的生命,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你没有办法离开,你太软弱,你可以不怕死,但是你怕苦,怕痛,死对于你来说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就像你看着你的奶奶,不就那么一瞬间,变成了一具空壳。以前你的奶奶经常给你念故事,草原的星空下蒙古包的奶香还在,你的奶奶在昏暗的灯管下用沙哑的声音给你念, “她回过头,在明亮的晨光中沿着瀑布方向的斜坡往下看,只见下方的山谷朝西曲折绵延而去,河流顺着山谷奔流,流向大海。 在更远的地方,她惊喜地望见了海洋,像一片深蓝色的云雾起伏荡漾。 她低头注视着这缕溪流,很难相信这缕溪流和那片浩瀚的汪洋之间竟然有关联,而她站在高处眺望,大海最远的尽头也全部尽收眼底。 她又想起了爷爷,想到他年少时曾站在同一地点,和他一般怀着同样陶醉的心情注视着这片海洋。遥想当年,他独自一人顶着天,迎着风,伫立此地,心里想的是什么?以他艺术家的眼光有如何看待这此情此景呢? 她在小河男孩的身旁坐下,视线仍紧紧地盯着海洋不舍得移开。 ‘我没想到我们能看得这么远。’她犹如置身圣地般低语着,‘这就像……这就像……’ ‘就像看见了生命的全貌’他接着她的话说。 ‘生命的全貌?’” “生命的全貌?”那时的你还小,声音嫩嫩的,你揪着奶奶宽大的衣袖,细声细气地质疑:“奶奶,那只不过是一条河而已。” 奶奶一笑,不置可否,继续念:“她转头看着他问。然而刹那间她已经体会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河流的生命。’他的双眼依然盯着海平面,‘它在这里诞生,直奔向它命中注定的远方,有时快,有时慢;有时笔直,有时弯曲;有时平静,有时激烈,一直不停地向前,直到抵达它的终点——海洋。我觉得这很令人欣慰。’ ‘怎么说?’ ‘因为我知道,不论河流在它的旅程中曾遭遇过什么,最终都会有一个美丽的结束。’”读到这里,奶奶微微一笑,银白色的头发特别美丽。 你眨眨眼睛,问奶奶:“大海就是那个‘美丽的结束’?” 奶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对于河流来说,大海意味着终结,意味着死亡,所以,死亡才是那个‘美丽的结束’。” 你不明白,奶奶又说:“我们还是听听小河男孩怎么说吧。”于是奶奶继续念“‘可是死亡并不美丽。’她想起了爷爷,于是说道。 ‘其实只有垂死时不美,’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海上,说道,‘当然,活着也并不总是美好的。这条河在旅途中不断地遇到各种难关,但它依然不停向前,因为它必须前进。即使它已抵达了终点,也不说明就此结束了,而是意味着它将在此开始重生。我觉得这也很令人欣慰’” 你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死亡是美丽的,令人欣慰的。但却因此爱上了大海。听小河男孩的故事的时候,你九岁,今年你十五岁,六年时间里你的世界崩塌却从未被重建过,六年的时间里你那股草原的气息被彻底的抹去一并被抹去的,是曾经那个站在土丘上眺望草原的天真的小女孩。但是至少有一句话,也是奶奶说的,你明白了。 “这草原,那大海,都不算大,天才是最大的。而最小的,就是人的心。” 坦率一点,做个决定吧。你早就一无所有了,你的爸爸现在在监狱的高墙大院里,你的母亲跟另一个男人逃到了另一座城市苟且,而你的奶奶则闭上了眼睛,你们草场里的草被发现有毒,荒了。你的小马驹自然死于那毒草之下,而你的阿日朗现不知身在何方。你被人带到了这里,你还有什么呢?你连苟活的资本都没有。 你没有力气挣扎,甚至连平时逃避的力气都散去了,过往的事情席卷着你的脑海,镜子中的你苍白而颓败,看看你自己,算了吧,至少你还有一个精致的回忆,这城市里的孩子们,连回忆都没有。只是,回忆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可以活在回忆里。 “只有垂死是不美。” “即使它已抵达了终点,也不说明就此结束了。 “将在此开始重生,我觉得这也很令人欣慰。” …… 这些话在你脑海里不断盘旋,真不错,至少还有死亡这一件事情,无论在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受到污染,都是美好的。 那一瞬间你失去了你全部的活着的意义。你突然想明白,活着,并不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只是必须经历的。活着,只为了迎接死亡和另一场新生。 所以,承认吧,你想死。不,不要怕说出来,就只有三个字而已,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你想死,其实你早就不想活了。只不过,你不想活,和,你想死,这两个短语有本质的区别。 不想活的人最可悲,而想死的人,怎么说呢?他们在他们想死的世界里就不曾真实的活过。就像现在的你。 对,很勇敢,那把刀还算锋利,看见你的血了么,红色的,没有杂质的红色。很美丽,对不对?它一直被你保护着,很温暖很干净。很疼对不对?别哭,别喊,想想你在这城市这几年的状态,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接受和逃避都是痛苦,挣扎只是徒劳。这感觉没有很久,好了,现在,有没有感到轻松和飘飘然,你困了,想闭上眼睛了。那就睡吧,什么都不要想,想了也是没有用的,你一直都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但至少现在是了,对吧,你还从未如此温顺地接受痛苦。记得你小时候磕破了膝盖也要哭上大半天。那时候的眼泪真廉价,但也挺美的对不对?只要还能哭出来,你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样。也是,你身世那么悲伤,在同学前面掉几滴眼泪就可以买到他们廉价的同情。可是,或许吧,你是真的无药可救了,连哭都不会哭。蠢到家也要这样极端的折磨自己,你变得坚强了么?没有,当然没有,你甚至变得更加脆弱,最坚强的人就是那些逆来顺受的人,他们也没有眼泪,可这和你是两个极端。但是,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好了,你终于成为了他们,在这最后一刻。仔细想一下那一瞬间的感觉,那是一种力量,强大到你觉得你可以容纳所有的痛苦,就像那片海,温柔到包裹每一份受到波折和痛苦的生命。那感觉真美。 对了,说到海,你还真是蛮遗憾的,你从小到大还没看见过海呢。你一直在想那片“蔚蓝色的汪洋”为什么如此值得小河男孩和杰西追寻?你想亲自去体验一下它的力量,可惜,没有机会了。如有来生,你一定要学会游泳。 停,等等,刚才你想到了什么?来生?你找到了你来生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做的事情了?真令人惊讶。好吧,也不是特别惊讶。人们都是这样,生前的时候想不起来要做什么要死了才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没有做。然后把那些事情推到来生。 拜托,不是打击你,来生是不可以拥有前世的记忆的,你怎么知道你来生会不会游泳,指不定你来生是一个晕水的旱鸭子呢。 后悔了么? 泪水顺着我的面庞缓缓流下,终究还是后悔了。红色,血,血,红色,到处都是红色的血,它们在慢慢冷却,正如我的生命在缓缓失去一样。诚然小河男孩的话没有错,死亡是美丽的,而我现在也希望我可以像他那样平静地说出死亡是美丽的。我知道他那样的人死前也会一样平静。但是我不行,我活着的时候没可以让我追寻的意义,那我的死,也必定是没有意义的。 我这几年一直都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我沉醉在悲痛和自我封闭中升起的一丝丝与班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优越感中不可自拔。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因为过去给我的伤害而选择退避,那退避久了,退避这件事就变了质,我是为了退避而退避的。我有病,我他妈就是一个傻子,一个愤世嫉俗的傻子,一个愤世嫉俗的有病的傻子。我这样的人最怕死我这样的人也最爱说自己不怕死。好了我承认我后悔了。 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如果有明天,我要做一个好学生,我要努力学习,我要学会游泳然后我一定要去一次大海,听听海的声音。我还要寻找新的草原继续做一个草原姑娘,那时候应该是草原女人了吧。然后我要和我爱的人一起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我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 可是做不了了。 泪水的声音像是对我的安慰,可遍地的血却在讽刺着我。 我无法拯救我自己我也不能被任何人拯救,如有来生,如有来生,如有来生,我还会选择现在的我,再接受一次痛苦也在所不惜,但如有来生我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做一个有力量的人,我可以一无所有但我一定要拥有勇气和力量,我可以像今天一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但是我一定不能被绝望所吞噬。 如有来生如有来生,我最终,还是哭了。 镜子中的你苍白而美丽,倒在一片血泊中是最锋利的讽刺。你终于意识到了你为什么活着,你还是意识到了你并没有因为你过去的痛苦而变得有什么不同,你和你身边的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脆弱和虚荣。一样都为了把自己保护起来而给自己做了一个茧,如果真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也只是你的茧没有他们那么坚固而已。仅此而已。 好了,终于到了,小河男孩的故事中最美丽的一段。 她现在不可能停下,也不可能游到岸边休息或步行。她只有让河流带着她去找小河男孩。 她把心思收回来,专心游泳,努力鼓起劲儿,试着说服自己还有潜力。可是,此刻她感到全身酸痛难耐,身体的每一部分——双臂、双腿、肩膀、思维……似乎都在祈求她停下。 她很想大哭,很想为爷爷,为她自己,为前方不见踪影的那个人而哭。他一直追随在那个人身后,终其一生都追随其后。 现在懂了么?我们并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活,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我们一直都是在为自己而活,为自己可以快乐并且感到被充实而活,而唯一可以为自己感到快乐和被充实的,就是为了别人,别的事物去终其一生的追随。 而你,你要追随的,就是你的草原,你的大海,而已。 这就是你这一生的意义。没有来生,永远都没有。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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