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瀑布仙女书《独自幽雅》 |
| 正文 | 乡村四季 从春天出发 村子的人们赶着春日的时间走向田野，像是赶着他们的羊群，那些时间急急地跑在他们的前面，却永远握在村人的手掌之中。 来划清乡村四季分明的是风，让人感觉春天到来的是风。春来时，正值东北风刮得满天寒颤，当春风吹起，伸出去的手指能触摸到点滴温暖的感觉涌入躯体。从南方而来的东南信风，它从早春的南国来，经过南方的花丛，带着花香的气息。乡村的牛羊和村人都歌唱春天的歌，也歌唱春风的歌。这时乡村的牛羊都喜欢往外跑，顽童们也爬上了树枝，在这没有山的平原，村子里的树和田野里的树，是顽童们登高的山。 这些春天的时间，有很多美的传说。大地在春天开始生长发育，那黑色的泥土，轻柔如丝毯，我赤足走在上面，感觉是母亲的手掌，母亲曾用温暖的手掌抚摸我的脸和脚，我感到整个春天给我的柔情气息如同母亲含笑的双眸。 村子里生病的人，到了春天不治而愈。得了哮喘病的韩小八，他每天上柳树上吃柳絮，那时柳絮刚打苞，发出腻人的香味，他每天在一棵柳树上吃饱，还在到另一棵柳树上折一些枝带回家去。他的嗓音渐渐变得洪亮。他的歌声每到春天像黄鹂一样清脆。他的歌声永远是从春天出发。 那一个春天的正午，入春来的第一场雨下得很大，我看到疯疯癫癫的桂娃，被他的父亲丢在雨里淋，我那时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到他躺在春雨里一动不动，像一只死猪一样。我问我的母亲，母亲说，是让雨淋淋给他治病的，每一年春天到来的第一场雨和每一个节令的第一场雨都让淋淋，他的病就好了。 我想春天真是太美好，我在地上扎下一个柳枝它竟发出新芽，开始成长。从春天里出发，几年来，在我的心底一直萌生着这样的一个念头，我无数次想从春天里出发，走向远方，春天的美景，让我想到遥远。母亲用她留恋的眼神打量我，我的所有念头都像柳絮一样，在那个春天诞生，也最终堕落入那个季节。可是每遇到一个无边的春天，我就滋生到达远方的念头。 那时，我改变了在村子里到处跑的习惯，我喜欢一天到晚呆在田野，我采摘了野花，我的母亲就给我做成了蒸菜，再拌上麻油，是很好吃的美食。田地里的野红萝卜叶还有树上的野梨树花，刺梨的花，都是我的上好菜食，我吃得满口清香。这么多年，我的躯体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城里人不懂得的秘密，她们只爱用香水充盈身体的香味，她们不懂吃花草这样的食品，香味才会在躯体永驻。我从来不用香水，我想香水会扑灭我素有的体香。 一个村庄和所有的村人一样都从春天出发，走向时间的那一端，村庄如一叶扁舟，在时间河流里漂，村人如一阵阵的风在田野里跑。一个村庄和村人一起走进夏天。 多情夏日 夏日，河水暴涨，我和村子里的伙伴们，成了河里的一条条鱼。那时正值七月盛夏的日子，我们白天在河边里漂流，有时还能捉到几条小鱼，养在瓶子里，晚上回到院中的星空下，躺在月光和星光照耀的床上。我的母亲给我讲每一颗星星的故事，星空里牛郎星、织女星，北斗星还有牛郎和织女凄美的爱情故事。广柔的银河无比神秘。母亲说，银河比地球还大。永恒的爱情，比广袤的银河更长。 那一个夏天，我整天为天上的故事想入非非。我也常看到尘世的爱情，一对对青年男女在那一条河边端坐，畅谈生活的未来，或手牵着手，在河边漫步。河水悠悠地游去，河边野草丰茂，我想季节要来转变这里的风景，青年男女的爱情可会永恒？我祝愿村子里多一些纯真的爱情，永恒的爱情。我看到村子里鸟的爱情都很纯真。我问母亲，我说村子里有没有真的爱情。母亲说，我也不知什么叫纯真爱情，我看你六姑和你六姑夫就是真情。那一年，你六姑和六姑夫因误会，两人离了婚，当他们慢慢地醒悟过来了，时间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六姑又嫁了男人，六姑夫从军队复员，到了一个大城市里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六姑夫念念不忘你六姑，自从离婚后，每一年给六姑寄衣服，还寄钱。终于有一天，他打听到六姑的后夫谢世，满头白发的六姑被他接走，这不是爱情这是什么啊！我真不知在村子还有多少这样的爱情故事？它们比牛郎和织女的故事更生动，只是没有人会写故事，如果有人写出来，一定比《梁祝》还美，比《新白娘子传奇》更有传奇色彩。可是这个村子就这么寂静，这么守秘，谁也不愿谈自己的爱情。他们喜欢在夏夜里坐在院子里听风的声音，那时风很大，河水哗哗地流着。每一个庭院里都有一样的风吹来这样的声音。每一颗没有受过伤害的心灵，听到的风声总是轻音乐。村子的人像是没有过去，他们不管多大年龄，都只有美好的未来。 秋天的果实 鲜花和爱情已过的夏日，一个收获的秋天来临，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肤色黝黑而健壮的村里人，他们起早摸黑在田野里忙。我的母亲从清晨就离开家，中午我放学回家做饭，我吃过之后，给她带些饭菜到田地里。母亲在田野里把饭吃完，从自带的茶瓶里倒出一些水来喝完，就飞快地切红薯。那些硕大的红薯，在母亲粗壮的手掌里飞出一片片雪白的薯干。这些红薯干就是过冬的粮食。把薯干磨成面可做面条和面汤，红薯面汤里还要放风干半透的红薯，那些红薯的身内像是灌满了蜜。 我在半夜被母亲叫醒，她说快要下雨了，我们到田地里捡红薯干，冷风呼呼地刮着，天黑沉沉的，我们来到田地里，那里有一片雪白，那是我母亲晾晒的红薯干，我们蹲在地上，飞快地拾着，我感到那时无边的大地沉沉地睡着，我的眼睛惺忪，那些红薯干却炯炯有神地望着我们。 我的母亲说，秋天一棵草，冬天吃个饱，我们把红薯叶和野菜叶，还有白萝卜叶收回家里去，放在窗台上晒干，这是我们过冬的干菜。那时母亲做了面条就放这种泡软洗净的干菜，最后还要滴几点麻油。这是冬天里最可口的饭食。 秋虫在地头里叫得最响的时候，秋天的庄稼差不多就回到了村子。最后回到村子的是高粱秆和玉米秆，村人等它们干透、变轻再拉着它们回到村子。田野还有一些庄稼，被村人丢弃在那里，其实不是被村人遗忘了。他们想到田野里有许多生灵，它们也在准备过冬的食物。蛇和青蛙，还有蚂蚁和蝉、田鼠，它们到了冬天都在土地里度过。 那些村民恩赐给昆虫和鸟的庄稼还真有灵气，如果它们没有被鸟吃掉，没有被青蛙拉回洞穴，第二年春天一来，它们就早早地发芽，第一个成熟成玉米棒或高粱。最先熟的食物味道总是很美，这个秘密谁能说清楚呢？我那时还不懂事。每日放学我就去了田地，去捡没有收回的庄稼。 村民们不懂得落叶的秘密，他们只懂一叶知秋，却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落叶的心情。其实，在我多年的回忆里，我看到我经历过的人生境界，有许多落叶纷纷的秋。但是每一次步入困惑的境地，我就像大地迎接落叶一样从容不迫。村民们被丰收的喜悦占据了心房，忘记了秋天的凄凉，秋蝉的悲鸣，这些失意的情绪总是没有被村民碰上。 冬天的沉静 冬天动物们都去冬眠了，那些候鸟也悄悄告别了村子去了南方，它们在这个村子里繁衍子孙，然后到南方过冬。每一年来到这个村子的鸟儿，都是度蜜月的情侣，它们在这村子里谈情说爱，筑巢生子，到了冬天它们带着孩子回到南方。我无数次看到这些鸟儿冬去春回。这个村子有什么好呢？吸引着它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度蜜月。我也问过一些老人，老人们说，这是好兆头，只要来我们村子的鸟儿越多，我们的收成就越好。我听了仍是大惑不解，村子的老人解释说，你别小看那些鸟儿，它们比人还机灵，你的庄稼还没有收获，它们就知道村子会不会丰收。它们专拣这些丰收的村子住下。聪明的村民，会根据每一年来村子的鸟的多少来计算这一年的丰收程度。候鸟走了，留鸟还在这个村子里，像是村子里的卫士，有时，它们在村子出奇宁静的时候叫上几声，夜间它们呆在巢里。那些鸟巢在一棵棵落光叶子的树上，是一所美丽的居所，有时月光照耀那些鸟巢，我在夜间看清它们的房子如宫殿一般美，有时我多么想变成一只鸟，友好地探访它们。 静极的冬天，村民们好像热爱上了屋里的火炉和墙角的太阳，他们不问时间，不像风一样的奔跑，他们在一个冬天里养精蓄锐。他们每天吃过早饭或午饭总要在阳光里晒一晒，像沐浴一个热水澡。然后去屋里睡觉，在下雪的时候，他们每天就是睡觉。他们想这个时候，动物都冬眠了，他们的世界太静了，他们坐在床上只想暖暖足，就一下子睡着了。他们有时白天睡了晚上接着睡，醒来连个梦也找不到，他们怀疑他们并不曾是在睡觉，一定是到哪里旅游去了。 雪把一个如墨的村落装点得格外美丽，一个村子像穿白纱的新娘，那时村子里年轻人爱选择在雪天里结婚，他们在雪天穿着红色羽绒衣。那个雪天里红梅开放了，我想是为新人们专门开放的。 我的母亲把雪装进大瓶小瓶里，等待过夏时作解暑的药。那一场场大雪要半个月的时间在村子里停留，有时时间更长，村人在那些日子里总感到村庄很美，雪国的幽静，天堂一般美丽，我想到了母亲说的话，冬天的雪下得越大越是好运。 我想雪是泥土的肥料，被雪覆盖过的泥土生长出来的草和庄稼很茂盛，我从那发亮的叶子上曾看到雪魂。我想那一片片雪花在一片片土地上睡着，又在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束花上睁开眼睛。 村人在冬天的沉睡里眼睛变得更明亮，面色红润。他们经过这一个冬天的静养，能看到更深更远的风景。他们能算出每一季节种什么庄稼会丰收，哪一个季节多雨，什么时间落雪。我有时和村子老人交谈，他们的学问太大，有时连我的心中的秘密也被他们看穿，他们说，你不是村子的人，你生来就不是。我吓得毛骨悚然。我每夜做梦都想跑出村子，原来，他们早知道了这些秘密。 庭院里的花卉 院落里生长着高大的梧桐树，春天一来，梧桐树上开满特大的喇叭花，描绘着春暖花开时节的美丽。一个诗意浓郁的院子，阳光明晃晃照着，扩大了院子的空间。四周的土墙并没有挡住风和阳光，青藤沿着土墙行走，土墙显得生机盎然。丝瓜爬上树，在那里开花，一树的黄花有秩序地排列在树上，微风轻拂，它们在树上欢快地摇曳，不久就结出长长的丝瓜。种在土墙跟边的南瓜秧，伸出柔嫩的枝蔓沿着土墙往上攀援，在青色藤上开着黄色的大花朵，一个不经意的日子，一个特大的南瓜让我眼睛一亮，我惊奇，何时长出了这么大的南瓜？ 院子的四周土墙壁被花朵装饰非常漂亮。 母亲在压水井旁开出一片花畦，在那里种上金银花，无花果，竹子，艾蒿，兰花，香草，薄荷，香春树，花椒树，指甲花，鸡冠花等。 春天来的时候，母亲一早起来，就开始耕种那块土地，那块土地被母亲翻弄得很肥沃，所以，在庭院里成长的花草，比田野的花儿幸福，不缺水分滋养，又多了目光的抚慰，所以，开在庭院了的花朵，多了许多娇气，味道特别香，叶子特别青。我情不自禁地在鲜花开满庭院的时候，吟诵出一首诗： 是谁用爱建起这座葳蕤花园， 是谁的爱， 打开一棵棵花的芬芳， 这满园盛开的花朵， 像谁的愿望从自己的心走出， 跳起舞步。 我要化为一棵花， 当我信步在花园中， 犹如徜徉于自己的内心城府。 我要让我的心灵一片洁白， 使我的爱开花。 行走在院子的风很轻，它吹开的花朵比田野里的野花漂亮。鲜花怒放的时候，花上有瓢虫和蜜蜂伏在那里，那些蜜蜂很奇态，它们长得很清秀，是一种淡白色的蜜蜂，它们的声音很小，翅膀薄得透明。好像它不是在采蜜，是在花间跳舞，从一棵花舞到另一个棵花上，轻盈的舞步，美丽的身姿，我认为它们是花仙子。所以，这些花儿在这个养尊处优的环境里，有了许多高贵的气质。 一棵棵细如麦秆一样的金柴，簇拥在一个花盆里，总感不到金柴在生长，一个月的光景就占满了花盆。麦收时季，用金柴泡出的茶解暑，清火。 母亲把院落设计得像个花市。她总是在花丛间忙碌，她在收集那里的每一片叶子和花，我竟不知有什么用？ 她把春天刚出芽的嫩竹叶采撷后，洗干净，晒干，收集到纸袋里。把无花果的叶也如此收集，树上长出的许多无花果，吃不完时也晒干。艾蒿到了五月，母亲就收割了，一捆捆，挂在屋檐下晒干。金银花开的时候，母亲怕它落下一朵，所以，她早早就把那些花儿一朵一朵地采撷来，放在框里晾干。 那些春日，一天到晚，我感到被奇香迷住，我家的院里到处是好闻的香气，停在庭院的风，也很温雅，也许受这高雅的花草熏陶。 我不去田野里采野花，因为庭院里有很美的花卉，我安静得像个淑女。还不认识字，就在那里写字，我写的字只有我一个人认识，但是看过我的字的村民们，都说我写得好，我很高兴。后来我上了学，老师把我的作业作为展览品，在各个班级展出，我想我的作品，早已在村民那里展出过无数次了，我并不感到骄傲。老师却总爱表扬我，说我的作业写得干净，漂亮，还非常准确。老师问我跟谁学过练书法，我说我年少时，坐地庭院里的花丛旁写字，我是模仿着花的姿势学写字。老师仔细看过我的字，他赞赏道：“柔中有刚，花枝招展，有些像花。”我长大了，我为这句话笑过许多次，乡村教师和村民一样，他们喜欢我，所以都说我的字好看。后来，我得到了这些鼓励，我还真的练了一手好字。 到了秋天，天气变得干燥，村民常来我家，拿走干竹叶，还有金银花。有些村民来我家，咽喉沙哑，我的母亲对他们讲，要把水烧开，倒入碗里，放入烧糊的陈剌果、竹叶，再放入麻油，用盖子盖好，泡一会儿，喝下，但是不能空腹喝，会伤胃。有人拉肚子，母亲就把无花果叶给他们，对他们再三叮嘱，如果胃寒一定要放入一些红糖，空腹喝下。 我在那些日子，看到许多病人来我家，我才知道母亲的身份，她是乡村医生，她在院里种花，我还以为她是我为了让我安静一些，不在田野里玩得不知回家。原来，她是为了村民。我也忽然发现，我的母亲很久没有在黄昏的时候，在村口四处张望地寻找我，在天黑的时候，焦急地叫着我的名字。在空旷的田野里，我曾听到母亲大声叫我的声音，我才匆忙跑回家。 母亲也发现，她自从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确实迷住了我的眼睛，我再也不想看田野那些被风摇得没有风度的花儿，还有田野里那些颜色不美的蜜蜂，因为在我家的庭院里，生活着另一种淡白色的蜜蜂，它们很好看，很雅致。 母亲年年种花，我呼吸着庭院里的花香，长得越来越漂亮，我的眼睛被花养护得明亮，我的野性十足的性格一天天变得安静，稳重。 母亲发现了我的变化，她自豪地对村民说，我的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几年之后，我上完高中，就离开了村子。母亲依然孜孜不倦地种着她的花草，母亲的性格更温和，她更爱她的村人，她每年种的花草，都是药材，她的头发一天天变白，像秋天庭院里开放的白菊花。 后来，我们把母亲的家搬到了城市，一年后的冬天，我们回去看望那个特大的庭院，发现满院中疯长着花草和树苗，我很感动，花草也有人的气息吗？母亲走离了村子，它们的疯长，是为了翘首等待我母亲回来吗？ 随后的许多年，在母亲的庭院里自生自灭着花开花落，紧锁的大门内，风永无休止在那里吹，我无数次看到庭院里那些细细行走的风，孜孜不倦地修炼高雅的气质。有时，我不经意发现自己行走的身姿，多么像庭院里的风。 村庄的时间 村子里的时间是用植物或动物记载。村子里的每一天都是叶青了、花红了，河水涨落了，牛羊生子等有关。村子的时间都是有生命力的，所以，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鸟鸣的晨 乡村的鸟儿知道乡村的每一刻钟的时间，它能准确地记录太阳行走的时间。那时五月，第一声鸟鸣在我家庭院里响起，我母亲就立即起床，鸟的第一声鸣叫是给我母亲的，这是我母亲定的时间。我母亲几十年在农忙季节，一直用第一声鸟鸣起床。 我是在太阳照得脸膛发热，所有的鸟儿叽叽喳喳乱叫的当儿，我才起床。那时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总让我失意，我起床后，找不到她去了哪里。当她带着露水从田间归来，她高兴地把她摘来的丝瓜和豆角。一根根整齐，洗净。然后给我烧菜做饭。把多余的豆角煮熟，晒成干菜，过冬食用。 那些鸟儿把村子的大人小孩子都叫醒之后，它们像下班似的，就一声不响地干自己的事去了。它们噙着羽毛筑巢，或到田野里捕捉虫子。 在那些乡村的早晨，我好像听到了很美的歌曲，我最先听懂了黄鹂的歌唱，后来我又听懂了布谷鸟，还有喜鹊的叫声。它们各有风格，音色不同。我相信它们都是水平很高的歌手，只是村民只爱劳动，没有时间去研究和欣赏这美妙的歌曲。村民只把那些鸟鸣当成闹钟，每日不用钟表，就知道起床的时间。我想村民们真的不懂鸟的情怀。鸟的鸣叫绝对是美妙的音乐。 许多年后，我回忆村子的时候，我常想起那些婉转的鸟鸣，我那时贫穷得还买不起收录机，如果有我一定要录下鸟的歌唱，把每一声鸟鸣都制作成唱片。在每一个清晨播放，让我囚禁在城市楼房里的灵魂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 驴在冬天的半夜值班 鸟儿选在清晨报时，驴为什么选择夜间呢？这是我无法弄明白的问题。一夜的时间，可以分为五更，这是辞海所分的方法，如子、丑、寅、卯等五更。乡村的夜却被驴深邃的叫声分成了几个时间段。第一更，第二更，第三更第四更，第五更，驴报这些时辰，是为了把它们的主人叫醒，他们好像一夜都不曾睡去，当驴叫完这些时间，就从村子里出发了，和它的主人一起走向远方。驴的叫声一般叫给它的主人的，和鸟不一样，鸟是叫给所有村人的。我的父亲是在第三声驴叫声里走出村子，带着行礼晃悠悠地做生意去了，卫三伯是在第二声驴叫声里，赶着牛走向田野的，在黑沉沉的田野里，牛铃一路响着。刘大叔赶着他的马车在驴叫第一声走出村子，他去城市里拉货物。 驴在乡村的夜里，过一个时间段叫一次、一个完成的夜被驴叫声分割。寒冷的冬夜，驴叫声激昂，仿佛乡村所有的苦难生活已被它们嚼啐了。 公鸡报晓 与驴相比，公鸡的报晓要晚一点，大概在六点多钟。公鸡打鸣为了学生上早学，那时整个村子的公鸡一起叫，远近村庄的鸡鸣此起彼伏，把冬天的早晨叫得热热闹闹，被鸡鸣炒热的冬晨，村子的学生们从热被窝里起来却不感到冷。他们背着书包走过田野来到学校，那时冬天的旷野寒风凛冽，白霜铺地，天空还挂着起明星。学校离每一个村子一般都有两里多远，也许是为了学生不迟到，乡村的公鸡是多么机灵。母亲在公鸡叫两遍的时候叫我，我到学校的时候，就正好听到预备铃声。 我常想村子的时间为什么这么准确呢？没有日历，没有钟表的村子，可是谁也没有忘记过哪一天是什么日期。有时在田地里赶活儿。只要看看太阳，就知道是什么时晨，太阳是田野里的钟表。 村子里的一切都那么准确，雨水有定时，叶落有定时，春华秋实有定时，母亲常说，一立秋，万事休。在立秋那一天，上午开的花还会结成瓜果，下午开的花，就结不出果子。 一个村庄以博大的胸怀，让万物一起来拨动时间的钟表。“四时循环转，寒暑自相承”。我终于揭开了村庄的时间流失得自然有序的秘密。 平原上的奔跑者 我的父亲是商人，他是平原的奔跑者，他到达过许多地方。 父亲每次离开家，从村口走出去，我不知他去了哪里。他总是早晨走出去，会在某一天黄昏到家。父亲出其不意地回来，常给这个平静的家带来惊喜。 有时他出去的天数多了，母亲站在黄昏的村口，眺望着远方。乡村的黄昏是诗意的，但是对于母亲，却是常常失意，她不能望见她的丈夫的身影，一些年之后，她站在这个村头开始眺望她的儿女，她的儿女们都给了准时的时间，就是星期天。所以母亲能得到这个准确的消息，她的眺望是有希望的。因此儿女们永远是母亲的骄傲。 父亲无数次让母亲失望，但是母亲却毫无怨言地等待着父亲归来。父亲一门心思做生意，他忘了母亲对他的恩爱。他每一次回来只顾数他的钱。父亲记不得的事情太多了，他只是一个平原上的奔跑者。父亲的一生跑过多少道路，我想每一天太阳出来，父亲就开始行走他的路程。他从一个村庄里走到另一个村庄。他在村庄与村庄之间穿越。他做的是一些跑腿的买卖。 父亲带着他的行李走出村口，有许多人会向他打招呼，父亲每一次与村人小别，也是非常客气的。他要到哪里去的？我无数次地问他，他说，说不定啊，我一走出去就知道了商机，在家里还不知道呢。 那时的早晨也因父亲的早起而变得更有意味，天蒙蒙亮，母亲已经特意为父亲做好了饭，丰盛的早餐，有蛋有菜的。父亲很乐意这样的享受，他出去之后却是饥一顿饱一顿。 我记事的时候父亲是挑着行李走的，后来父亲赚了钱，他买了一辆自行车，他就把行李放在自行车上，他骑着自行离开村子，一辆自行车省了他多少力气啊！ 他走过平原上的多少村庄？我曾问过父亲，他说自己也没有统计过。他说每一天就是鸡叫第三遍，他开始起床，就开始不停地行走，他有敏感的信息感觉。他知道哪里的东西货真价实，他把一个地方的物品放在另在一个缺货品的地方。他就是通过自己的腿勤挣到了钱。他要不停地跑，跑在时间的前面，时过境迁了就要赔钱，所以父亲的时间，永远和利润连在一起。 不要去打搅父亲的休息时间，我的母亲每一次就是这么对我说，你父亲的时间值钱，他休息一会还要去做工的，父亲的修理技术很高，什么农具他都会修理，所以父亲的每一刻钟都是在创造价值，虽然他从来不向村人收一分钱，但是父亲也情愿如此义务劳动。 当父亲一天比一天的老，他想歇歇脚，他对母亲说他要种地，他就不用天天跑了，母亲很快乐，她没有想到，父亲永远是平原上的奔跑者，从年少到青年到中年，到老年，他和太阳一起行走，他和风一起奔跑，他一停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母亲虽然很关心他，可是她却从来不知父亲的秘密，他只是村子的一阵风，他是不能停下来的。从我父亲停下来的那一年冬天算起，我的父亲在这个村子生活过了六年，他就在另一个冬天里走完了生命，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这是属于一个生命的密码。 父亲停下奔跑的那一年，我感到家里多了许多温暖的气氛，好像我的胆子也大了一些，我再也不怕有什么夜猫之类的害虫了。可是就是村口少了一道风景，再也看不到父亲带着行李大步走出村口。我和母亲渐渐对那个村口失去了兴趣。我的母亲从此没有了牵肠挂肚的愁绪了。 父亲停下来奔跑，对土地产生了兴趣，他开始买牛种地，但种地对他来说，他不是内行，他又急又怒，田地里疯长的草和庄稼一般高。我的父亲把草一捆捆地背回家，到水池里洗净喂牛，精明的父亲说这叫一举两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人了，这样的劳动对他不利，两年之后，到了秋天种麦的时候，我的父亲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卧床不起。经过医生的治疗和我母亲的精心照顾，他又康复了，但我的父亲还是要大干他的事业。在冬天里就开始了计划，他要把田地边的沟挖深，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用来灌溉。我母亲再三劝说也无效，他每天天不亮就去挖沟，沟快挖成的时候，我的父亲又病倒了，只有六十多岁的父亲，永远沉睡在那个冬天里。 所有的村人都知道，我的父亲其实就是一阵风。在村子里走进走出。如果停止了走走进进，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 其实，我的父亲去世前的一年，我家庭院里的一棵枣树累死了，我应该想到一些什么联系。可是那一段时间，我像是睡着了一样，我的聪明被无休无止的瞌睡淹没了。我没有想到庭院里一棵好好的枣树在秋季为什么结那么多枣子，为什么在果实收获之后，再次开花结果，一棵枣树竟然一季两次开花结果，真让人不可思议。在第二年春天来了的时候，它迟迟不发出新芽来，这一棵枣树像父亲一样不经我们的同意，默默地沉入了那个冬季里，永远醒不过来。我想一棵树向父亲预言了什么，父亲是一个粗心人，可是他这一辈子最爱数的就是钞票。他要一分分地数个仔细。他有一个钱袋子，每一次带着这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回来的时候，他吃过饭就在坐地上数他的钱。他忘了人生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他的儿女的学习是否好，他认为不问也知道，他的儿女们都爱学习，他们的成绩都很好。他很自豪地说，你们的成绩好，是因为你们爷奶的坟地好。 我那时把这每一桩事情看得都很清楚，但是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说明白那一棵枣树和父亲有关。让他停止一切劳动，只像风一样去轻松地跑一跑，也许命就会延长一些。可是我现在想来，人的命也许就是有定数，父亲走了那么多路，一个村民围绕着他的田地一生能走多少路，远没有我的父亲走的路多，走的路远。我的父亲把人世间的大路小道都走遍了，他活在这个世上也许感到自己是多余了，他就沉睡了过去。 我想后来的感觉也许是正确的。二十年后，我长大成人，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人世间的一切道理。人世间的荣辱恩怨都是那么微不足道。这棵枣树一直在我心头开花结果，无休无止。我最终读懂了它，它和我的父亲一样同属于土地，是大地之子。勤劳一生，最后完成了生命的使命。 走向盆地的边缘 太白峰之下 村落之外是平原，平原的尽头是群山，群山环绕成一个盆地。 从山上看平原之上的村落，河流从村子里经过，闪着明亮眸子，一个个村落像漂动的山。村民们都不爱走出他们的村子，所以他们没有见过村子之外的世界。他们只有在雨过天晴的时候走向河堤，看到在村子四周的山的轮廓，他们才知道他们原来生活在盆地的底，这一眼看不到边的平原就是这一个盆地的底吗？原来这是无边无际的一个盆地，真是匪夷所思！ 那一天，我沿着平原往南走，来到盆地边缘的大山。山名叫太白峰，山下有大禹治水时把蛟龙定在那儿的一口井，我看了那口井深不可测，还有盘古开天辟地的遗址，我一直认为这是神话故事，但是亲临这个地方，我却感到生活本来就是一部神话。它的真实性就是神话。 那个秋日，阳光透明，山上的树林发出青幽的光。山下的庄稼、瓜果，飘着诱人的清香，我们在山半腰，看见一位鹤颜童发的老人，他在山的半腰，盖了房屋，他的房子和村子里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也是红砖蓝瓦，我们问他多大岁数，他说他的年龄太大了，已记不起自己岁数了。他有着少年一样炯炯有神的目光。他说他皈依了佛门，他的屋里供奉着释迦牟尼的象。一个不受尘世的噪声干扰的人，就是高龄也还不是老人。我在山上采摘了栗子，回到旅馆，我和服务人员谈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这个地方叫水帘洞，是美猴王的故居。 我在饭店，吃到当地的特产，豆浆和豆筋，还有山野菜。这里的山民善良、朴实，他们有很好的酒量，他们招待我们喝的是当地的粮食酒。我在那一晚晕倒在床上。梦游了大禹治水的那个年代，面对洪水猛兽，一个无畏的英雄，他穿着麻衣，披着蓑笠。他不分昼夜和蛟龙搏斗。我崇拜这个英雄，默默地看着他，他却从来不看我一眼，因为他一心想着人类的幸福。他想人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子民。 那一天中午，我们终于登上了太白峰顶，山顶太高，那些和我一起登上山顶的人们都开始耳鸣，头晕。我却头脑清醒，我睁大眼睛看着山下的尘世。 山下一片混沌，如果不是这阳光朗照的午后，我还真认为山下起了大雾。这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的天与地连在一起的混沌吗。我想我看到了远古，也看到了尘世之初的一切。后来我又想明白了尘世的面容原来如此的混沌，人在尘世难以静心，于是出现了许多出家人。我想在山顶的那一刻，才是我有生以来最清醒的时候。我不解我何以在山顶如此清醒？我在天地之间寻找到了生命存在意义吗？ 那时的山顶，阳光透明，每一寸阳光都会照得人的眼睛睁不开。我的目光却炯炯有神，我看清了所有人们没有看到的风景。在山顶有一个佛寺，供奉着佛像，播放着佛歌。因此整个山顶漂浮着佛的灵气。所以我想人不只是平凡的人，还能悟到神明和佛教的精神，我想人类真是聪明透顶。 我悟到生命的真谛。我已懂得人的苦难和幸福的意义。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幸福，才会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所以我爱天下所有的人。因为苦难让我懂得每一个人的幸福来之不易，成功者大都是苦难里泡大的人儿，所以我不损人利己，不嫉妒害人。人世间的美德都是我要学习的知识。每经历一次苦难，我的才智就能增长几分，所以我不惧怕磨难的降临。 神秘的野人谷 在那个秋天，我沿着盆地的边缘前进，来到平原的西北部，到达恐龙的故乡，在野人谷停住了脚步。 我听说这里是野人出没的地方，想寻找野人的足迹。我在山上转悠了一天，天空里飘起了毛毛细雨，还是没有看到野人的踪迹，也许这个地方的时代太久远，野人出没时没有人为它记载，我知道这里在远古是一片汪洋大海，海边生活着恐龙，在一个偶然的日子，一声巨响，这里顿时出现了一座座的山，山没日没夜的生长，这里的恐龙死伤无数，最后绝迹。连恐龙蛋也被埋藏在山里，后来，我看到从大山里挖出的恐龙蛋化石，我定睛在一枚恐龙蛋上，我才能梦游那个恐龙盛行的时代。每一个时代让我能梦中畅游的，也必有一个真实的引子，恐龙蛋就像一只船，帮我摆渡过去，去游那个远古的遗址。所以我能看到每一个时代的变迁，多亏聪明的人类，保存了它们的每一个能证明它们存在的证物。有许多游人到过这里，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他们都能从恐龙蛋看到那个远古的恐龙兴盛的年代，他们能看到恐龙的繁殖和它们的生活，它们有的在地上爬行，有的在天空中飞行。它们有的食草，有的食小动物。它们的鸣叫在那个时代，因为没有人类，只有它们寂寞的鸣叫。我听到它们的声音，是忧伤的悲鸣。 在野人谷，野人的足迹虽没有找到，我们却找来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他说他看到过一个野人，野人的头发很长，不小心被树枝扯下一缕。他仔细看了那乱乱的头发。野人迈着比人类步子还大的脚步，走远了，他故意把他的长发留下，为的是做一个证物吗？表明他们曾经存在过，那时人类没有想到野人也这么聪明。野人从此再没有在这个山里出现，这是一个最后的野人吗？老人说那时由于修路开山，巨大的放炮声，让野人受到惊吓。我想最后一个野人去了哪里？他在那时还没有真正进化成为人类，他已有了人的智商，也许在一夜之间他也进化成了人类。只是粗心的人类没有发现吧。我想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造物主有无边的的神力。 在野人谷逗留的日子，天又下起了细雨，我在雨中想起人类初始的时候，是从森林里出发，走向平原的，所以森林永远是人类的幽林，如果没有森林，我们的人之初就没有栖身之地。软弱的原始人，没有狼虎凶猛，但是他们有智慧。原始人在树上攀登的时候，狼虎恶虫，只能用垂涎三尺的眼睛看着人类。当人类走向平原。他们会制造工具，开始征服自然。 有时，我遐想，我们人类不断地往美的方向进化，能不能进化成比蝴蝶更美的人类？如果把心灵里的尘埃清除，是否就会翩跹飞行？ 和紫山相望的独山 我走向平原的北方，一个名叫紫山的地方，山上生长着栗树和桑树，春日的山上，在低矮的桑树上生长着蚕。山上多蚕，引来群鸟，山民想尽办法来守护蚕，其实那些鸟们也只把山上的害虫吃掉，并没有吃掉一只蚕。 在紫山相隔不远处有一个独山，这座山不高，位于一条河畔，山里珍藏着翡翠美玉。我知道这里有一个故事，关于美玉的故事。一直珍藏在我心的深处。 雨过天晴的时候，这座山的轮廓渐渐地清晰了，它的林木，房子呈现在我的视野里，母亲说，这座山叫独山，离我家有三十多里地，这一座山不和其他的山连绵，在这平原上忽然起了一座山，看上去有些突兀。这里原本是依着河边的一片森林，森林的深处有一座庙，庙很小，庙里只生活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发现小和尚和一个漂亮少女玩，老和尚在无人的时候就问小和尚，和你玩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小和尚说，她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她只说她住在青白的房子里。老和尚寻思片刻，他感到不可思议，他送给小和尚一个发卡，他说，你再和她玩的时候就把这个发卡系在她的头发上。 这一天，天气晴朗，小和尚和这个少女玩得正开心，他们在地上捏了一堆小人，这时小和尚忽然想起了师父的话，就把这个发卡系在了小女孩的头发上了。 黄昏时，小和尚向少女告别，各自回家，老和尚已观察他们很久了。原来他在那个发卡上系了一根很细的银线，老和尚在天黑时分，他沿着他设下的那一根银线开始寻找，他找了很久，并不见什么青白房子，他念了一句咒语。那一根线顿时银光闪闪，他很快找到了目标，在一棵大树底下，掩藏着一棵人参果树，他在那一棵树下挖下去，挖到了一个白白的、胖胖的人参果。 他把它惴在怀里，到了厨房，就往锅里倒水，他把那个人参果放在锅里开始煮，这时他听到有人叫他，他应声出去了，他让小和尚烧火，小和尚烧了一会，清香从锅里漂出来。小和尚闻着好闻的香味，急急地揭开了锅，他看到白嫩的人参果，他又怒又恨，他把人参果捞出来掩埋了，他想索性把汤也倒掉，于是他就沿着庙旁洒，当他快把汤洒完的时候，他发现庙的四周升起了七彩的虹，庙急剧升高，像一条巨蟒在奔跑，小和尚一看吓坏了，撒腿就跑，到很远地方去了，这时老和尚看到了事情不妙，就开始双手相合念咒，顿时山不再升高，老和尚虽然止住了山的上升，但是庙已被压在山下了。从此这里有了一座山。 母亲说，那个女孩子就是美玉，老和尚误认为遇到了人参果，他没有想到他把一个宝贵地气给搞毁了，所以独山的玉从此不再生长。 村子的人不知我看到了真实的大山，他们只相信雨后的山形，他们画了许多山画，我看到都貌似国画。 阳光的秘密 在乡村的那些日子，我喜爱明媚的春光。一大片、一大片阳光，被树阴分割着，被风吹拂着，被云朵掩蔽着。尽管如此，阳光有阳光的身姿。 村庄里有散步的阳光，那些阳光走遍村庄的角角落落，就把皱巴巴的村庄梳理得漂漂亮亮，因此，发霉的角落生长了绿苔和小花草。一些在庭院里散步的阳光，把院中的风烘托得最有气氛。春来的时候，风吹着院门晃晃荡荡，阳光就一闪一闪的，仿佛走进走出的人的身影。一个阔大的庭院里，阳光最钟情墙根，总把那儿晒得最热。那时我喜欢背对太阳坐在墙根边，倾听阳光的声音，我听到春光乍泄时噼噼啪啪的声音，如瀑水在流泻，轻轻地流入我的双眸，到达我的心灵。很舒服的感觉涌入躯体。鸡，狗，鸟，小猫，它们也知道享受阳光有特美的感觉。公鸡在墙边打开美丽的翅膀。小狗爱在这里无休无止地啃食那一根早已没有肉的烂骨头。鸟雀飞下来，在墙根边跳跃着美丽的舞，我看见它们美丽的小脚，很像汉代美女陈飞燕的。 田野里有到处奔跑着的阳光，我喜欢和田野里的阳光竞走，那时，我从学校回家的路要经过田野间的小路，中午的阳光跟我一起行走。有时它还故意和我捉迷藏，我走着走着就找不到阳光身影，天空顿时暗了下来。有时我分明看到，天空中像有一块很大的云锦，在我和阳光竞跑的时候，它悄悄地遮住我的脸，所以我发现一个突然暗下来的天空。在我满目困惑，无望地看着天空时，忽然从天空的另一边，一片片阳光，如海浪，波涛汹涌地漫过来了。我看到阳光也有大海的风情，它有潮起潮落的时候。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太阳也许像乡村的煤油灯一样，有时为了节省油，把灯光调低一些。太阳是天空的灯盏，阳光是我的灯光，我发现了这个道理。我珍惜过阳光，我坐在阳光下，拼命读书。一本本书被阳光照耀，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读得天昏地暗时，我才收起疲惫的眼睛。我在夜间读书，要浪费许多煤油，况且，阳光的亮度比煤油灯光好上许多倍，并且阳光的气味比煤油灯的气味好闻。我喜爱阳光的气息，那些衣服在水里洗过后，在阳光里晒过，清新的感觉，像是鲜花的气息，有时我在我的衣服上闻阳光的气息，会呆坐半天，如品闻美丽的花香。 阳光为什么有花香的气息？我经过多日的思考之后，终于想明白了，各种鲜花在阳光里争奇斗艳，暗香流动的时候，都被阳光收去了，所以，让阳光晒过的衣服或布单，还有被子和鞋子，都带着花香的气息。我还发现被阳光晒过的衣服，还多一些硬度，穿在身上，更显得整洁。 我有时感到自己太敏感了，我能发现这么多阳光的秘密。三月的一天，阳光特别明媚，我抱着被子和单子去晒。我的母亲拦住了我，她说今天是太阳的生日，让太阳休息一下，我一下子傻了，原来母亲比我更懂得珍爱阳光。而我只会享受阳光，我从来没有想到太阳的辛苦。我是一个索取者，我不懂得付出的内涵。我在母亲的教诲里，明白了付出也是一种美德。 有时我很纳闷，有许多和母亲一样的乡村人。他们貌似平凡，却高玄莫测。我听到他们讲的道理，像是孟子的，庄子的还有老子的。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可是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合情合理。我一直认为自己读了许多书，心中装满墨，凡事只要研究就会明白，不管什么事我能找到正确的答案。一些年后，我才发现，我费尽心思研究的道理，竟然早已被村人熟稔于心了。 我没有见过乡村里有才高八斗的高人，那是谁教他们呢？后来，我才明白，他们读的是生活里的无字之书。他们接受太多的阳光的朗照。我自惭形秽自己曾在这个乡村生活了十多年。 我走出村子，热爱上旅游，看到秀丽风景区的纯净阳光，那些阳光在绿山之上像贵夫人，身姿绰约地行走在白云与高山之间。我辨别着，乡村的阳光是质朴的，大山里的阳光是高贵的。在大山里，我看到瀑布从山上流下来时，被阳光折射出无数个彩虹。那一刻，我好奇地把自己投进彩虹里，我奢望自己是一个仙女，在瀑水里游戏，让阳光从我的心脏里折射出七彩的虹。 后来，我的勤奋让我取得成果，但我一直收敛自己膨胀的心脏，尽力克制自己，做谦谦君子。有时我和不同行业的人打交道，他们会说，你也很内行啊。和比我大很多的老年人打交道，他们就会说，很奇怪，我们之间为什么没有代沟呢，我们为什么会相处得这样融洽呢？和小孩子在一起，那些稚子常把我逗乐，我也把他们逗乐，我们一起笑着在阳光下嬉戏。有时他们粘着我，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我和人们打交道时，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很温和，像面对亲人的亲切，从来没有人怀疑我是一个不可信的人。而且有很多智慧人，他们喜欢看我的面相，他们温和的眼神告诉我，你很面善。我也想，我为什么会长得这么慈眉善目呢？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要朴素得像村姑呢，我毫不掩饰地说，因为我在乡村出生。善良，质朴，是我的本性。我发现，我是带着更多的乡村阳光走出来的。如花香气息的乡村阳光，永远照耀着我，不管我走到天涯海角，我永远保持善良的品德，在人群里行走，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乡村之子。 在大学的一个时间段，我困惑，迷茫。有一天读到西方哲学。我认识了哲学家黑格尔。当黑格尔看到日出时，那些阳光照进林间，阳光的颜色在每一棵树林上流动，红彤彤的一片，他动了情。我忽然明白，我接收了那么多的阳光，我应该做一个创造者，来创造幸福的生活。 在以后的日子，我获得过更多荣誉，当被人赞赏时，我却异常冷静地思考，我想，我是乡村的一棵卑微的树，被阳光照耀了许多年，学会了开花，也学会了结果。 看天空的N种心情 在乡村，我常凝神仰望天空。 九月的天空里，白云朵朵，我坐在庭院的棉花堆里看天空。那时我感到天空离地面很近，满院子雪白的棉花和天空的白云一样，在我的眼眸子里仿佛有飘不尽的雪花。 在我的梦里总可以看到巨大的天空，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梦到，我在一个仙境。一个小姑娘提着灯笼在我的面前跳舞，舞姿优美，虽然没有音乐，但是她跳得那么有节奏。我从梦中醒来，从此爱上了舞蹈，在学校的娱乐活动时，我边唱边跳，我的音乐老师感到纳闷，她说，你的舞跳得这么好，是跟谁学的？我回答她，我每一天都是跳着舞来到学校。在那条通往学校的道路上，在我的舞步里缩短了路程。我是从来不迟到的学生。 那些带着蝴蝶结的日子渐渐远去的时候，我像鱼一样游离了村子，我可能在那个手提灯笼的女孩子的舞蹈里醒来之后，再也没有睡着过。我不停地思考，寻找走出乡村的道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背着我的旅行包走出了村子。我的那些好友们，还在午后的梦里睡得正香，她们没有丝毫觉察到我要离开这个村子的迹象，所以，我没有受到阻力，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离开了村子。也许我无数次在梦里跑出村子，在村子之外的某个地方，早已有了我的驿站。 童年的天空总是漂泊着如棉花团一样的白云。 当我在另一条陌生的道路上行走，脚下的道路走得一片混乱的时候，仰望天空，我却找到指南针。于是我想起离开母亲的教诲越来越远，我曾经熟谙的天空也越来越高远，有时我能看到母亲慈善的眼神，她一直用《孟子》和《论语》教我，让我成为有品德的人。母亲给我的天空很美，她已把尘世的一切都看清楚，也看淡，她想把她的知识传授给我。我看见过那时的天空，一朵朵白云在蔚蓝色的天空里漫步。我的眼睛明亮有神。 母亲把人世间的一切事情的答案都给我讲明，可是我听不进去，我想我是一个随机应变的机灵人，我会处理好一切事情。所以母亲无奈地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面前。后来才发现，我所吃的亏并不是母亲没有给过我答案，只是她让我远离过那些人群，我不曾认识过那些人，所以我才会迷惑不解过一些事情，认不清带着好人面具，灵魂却是丑陋不堪的人。 我蓦然发现，这么多年来，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一直相信自己是一个不曾做过一件坏事的人。我一直都很冷静，我的天空里飘过无数次美丽的烟花。 天空里漂着白云朵朵的时候，我看到我少年的天空，我仔细想，我一路经历的天空：春夜我仰望过的皎洁的星空，夏夜我观望着深邃的星空。秋天淡淡的云游翔的天空，冬天寒风凛冽的时周天寒彻的天空。我渐渐明白了一些事理，不断地打扫心灵上的尘埃，像每日必修的功课。我抬起高贵的头颅，让自己幽雅地生活着。 我想心入禅境的人，不会被物欲所惑。一颗平静的心永远静守自己的灵魂，平心静气地度日。正如米勒（十九世纪法国巴比松风景画派大师）的自白：“我从来不知欢乐在哪里，我从来未见到欢乐，我知道，最大的快乐是宁静，在森林里，或者在已耕过和未耕种过的田野中的宁静便是绝妙的欢乐，应该承认，宁静总会引起遐想，并且还会带来忧郁，但是也令人高兴的事情。” 我时时仰望天空，顿悟生命里许多事情是需要慢慢地悟，到了一定成度，自会悟出道理。 仰望天空时，我想自己只有做高山之上的雪莲。才能呼吸纯洁的空气，修炼凡心，渐渐为静。 我的眼睛一直停留在美的事物上。在美的环境、美的灵魂面前。我的一双眼睛分外明亮有神，如看到我的乡村幽林。 十几年来，我终于看淡了钱财，看淡了权势，最后也看淡了荣辱恩怨，我还要看淡什么，这个世还有什么没有看淡的东西呢。一切激情归于平静，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 有时看天空我感到生活的一切已是云淡风轻。一切都平淡如斯，进入梦里的一切故事还有什么寓意，只是一些不能打开看的故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不想回忆往昔，是因为太沉重了，让过去尘封，才能展开新生活。让自己简单地生活。每一天都想着去忘记一些什么。我想起古人云，吾三日省吾身。我想不要重复过去的错误，才是一个聪明人，一个有药可救的人。 四季的云，还在我的年少天空里信步。我在北方晚秋的时令里，看秋叶飘尽的枝头，在冷的夜气里伸出一根根冒着寒气的手指，我想那才是一个真实的，可靠可握的手掌。我知道沧桑的东西更让我珍爱。心有深重暗伤的人，已懂得生命里应该珍爱的是什么，应该信任的是什么，对于失去的，过往的一切，也无怨无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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