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乡间琐记之——皮条绠 |
正文 | 皮条绠是一种由黄牛皮拧合而成的绳,大概有庄户人家的铁锹把那么粗,这东西小时候老家农村见过,老式榨油坊用来做绞盘上的缆绳的,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没几个知道的了。 当然咱这篇小文不是专门描写这种早就淘汰了的农用器具的,皮条绠是一个人的外号,这人是我老家村里的一个远房二哥。 虽然和我平辈,但二哥的年龄比我父亲还要大上几岁,农村家族就是这样,长门孙子末们爷。虽然至今也没弄清二哥这外号是谁取的,但我不得不佩服那人这瞬间的灵感,皮条绠,哈哈,这物件儿真的形象地反映二哥的性格特征,皮实、耐磨、认死理儿,犟!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在老少爷们的印象里,二哥这人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二百五,说起话来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屁大点事就吹胡子瞪眼的和人大声嚷嚷,但说来奇怪,他人缘挺好,合适不合适的也没人跟他较真儿,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人性子就像那麦秸火,起的快,灭的也快,说话难听,但说过了也就说过了,肚子里没有啥花花肠子,当面说好话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二哥干不来,和这种人打交道最省心。所以爷们有时闲得没趣儿了就故意逗二哥发火,他在哪里赤急白脸地跳蹦子,人们一旁捂着嘴偷着乐。 生产队大食堂时代二哥正是个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子,在生产队里当鞭把。使唤牲口这活儿一般的农村汉子都会干,但真正能干得精的就少了,牲口这东西和人一样欺软怕硬,你能制得住它就老实听话,你要是制不住它它能拉着你满地窜,二哥就是个顶呱呱的好鞭把。那时队里有头大青骡子,脾气大,爱踢人,队里好几个鞭把都被它踢伤过,人们看见它都头疼。其实这种牲口你要调理顺溜了干起活来真攒劲,这就要看鞭把的手艺了。二哥使唤这牲口最拿手,他舍得喂,也舍得打,几次驯下来,别人手上桀骜不驯的犟骡子在二哥手上竟就像温顺的小毛驴一样听话,每当人们看到二哥使唤它干活时都忍不住的笑,大青骡子独自拉一张犁子跑得飞快,二哥挥着鞭子哼着小曲儿后面扶犁跟着,看起来是那样的悠闲自得,“犟人使犟驴,治这犟牲口,还就得皮条绠这货”。 那天二哥天不亮就套上牲口去村北犁地,到饭点了还差点地边没犁完,也是二哥贪活,收工就晚了,到村食堂吃饭时已是锅干盆净——炊事员忘记给他留饭了,二哥一看,犟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一大早累个半死连口饭都吃不上,一天到晚的都说社会主义好,这社会主义好个屁啊!”,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麻烦就大了,当时正是政治挂帅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年代,说不定就绳捆索绑押到大队部去,可没人和二哥当真,炊事员嘿嘿笑着忙不迭的给二哥做饭,二哥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时,人们故意逗他:“皮条绠,面条香吗?”“香,真香!”二哥边吃边不住的点头,“那这社会主义好不好啊?”,“好,好,这社会主义咋会不好哩”,“那你刚才咋说社会主义好个屁?”,“谁说的?哪个肉头说哩?”,二哥转眼就不认账了,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哥能干,挣的是村里劳力的最高工分,家里孩子都大了,劳动力也多,那年代全凭工分分口粮,二哥家的光景明显比别人家要宽裕些。包产到户后,村里的手艺人成立了个乡村施工队,二哥在建筑队里当大师傅。地里庄稼比别人家的收成好,干建筑天天家里又进着钱,不到二年时间,二哥家里就盖起了五间混砖到顶的砖瓦房,青砖红瓦,宽敞明亮,让祖祖辈辈住惯了茅顶泥屋的爷儿们看一眼都眼馋。 家境宽裕,按说日子也该过得舒心才对,可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它就不循这个理儿。庄户人家的日子比树叶还稠,哪家没有点烦心的事儿呢?二哥人缘好,可二嫂在村里的名声可就不咋的了,用村里人的话说,这人下地回来不带空手的,不是掐人家几把麦穗,就是掰人家几穗棒子,这毛病在村里顶遭人厌烦。二哥性如烈火,又特爱面子,两口子愣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为这事儿没少干架。 儿子也忤逆,二哥这人整天和人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在教育孩子上是有点欠缺,两个儿子都不大尊重他,爷们之间时不时的还动动手,两个闺女结婚后家庭又都发生了变故,烦心的事儿接连不断,这边才按起葫芦那边就又浮起瓢,在外面和人说说笑笑的笑逐颜开,可只要一进自己家门口,二哥那脸色就像是六月天,立马就晴转多云,阴沉了下来,二哥日子过得窝心! 95年春天我家翻盖新屋,70多岁的二哥身体依然硬朗,搬砖和泥掂刀砌墙丢了这活干那活,登高踏低的也不知道个疲倦,这边喊“皮条绠,搬砖”,“来了”二哥高声的答应着,那边叫“皮条绠,上泥”,“来了”,二哥又忙不迭的跑过去,正是阳春三月的好天气,微风拂面,草绿花红,舒适度刚刚好,干得热了,二哥甩掉上衣光着膀子,有人喊一声“皮条绠,你看那边,谁家的兔子让狗给剥开了半截子?”——他这是转着圈儿骂二哥呢,“哪呢哪呢,我咋没看见?”二哥故意装着没听出来,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的和二哥开着玩笑,旁边小树林里的鸟儿也凑热闹似的,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的和谐。 哪里有二哥在,哪里就多了许多的欢乐。 看起来没有半点的征兆,誰也没想到,这竟是二哥在人世间的最后时光。 事情发生在中午中午收工后,因为一点家庭琐事,二哥和孙子吵了起来,那时孙子已是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争执中爷孙两个竟动起了手,年过花甲的二哥肯定不是孙子的对手,也没见费什么事,孙子轻轻松松的把爷爷就摔了个仰八叉,说来摔得也不算重,许是二哥觉得让孙子揍一顿脸上太没面子,许是往日里的烦心事都涌上心头,一气之下,二哥把整瓶的农药喝水一样的灌进了肚里,人们发现后连忙抬着二哥送往乡里的卫生院,半道上二哥就咽了气。 “皮条绠这人,平日里这么开朗,咋就一点小事就想不开了呢?”人们这样议论着二哥的死,“谁知道呢,这人的命啊,就像清早草叶上的露水珠子,看着晶莹透亮的,一阵风刮来,说没就没了” 没了二哥,建筑队里的爷儿们似乎很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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