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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城:冬日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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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冬日的纪念

■□李鲁山

上一道峁梁梁下一道道沟,瞭见这边墙墙实呀在在亲

——陕北民歌《走边墙》

引子

万里长城,东起辽宁鸭绿江虎山,西至新疆库车克孜尔,一路倚高山,踞险峰,穿沙漠,越高原,成为古代中国无意间留给地球的一道永远的印记。今天的长城,按照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的普遍说法,这其实是明代长城的基本形制,如果我们把春秋战国、秦代、汉代和明代所修各道长城全部算上,按照中国长城学会公布的数字,万里长城,它最少也有10万里。今天,当我们穿越岁月的局限,在2800年的历史时空中寻觅,长城,作为东方大国抵御强敌外辱、求得国泰民安的军事防线,从来都占据我们精神的至高位置,并成为不朽的传世基因。

边墙

长城是近代人们给它的称谓,但历史上长城最早叫作“边墙”,在战国中期,燕赵之地,士族大夫们已经开始将长城叫“边墙”了。但有据可考中国最早的长城,是公元前八世纪的楚国长城,在今天河南南阳和平顶山一带,还有山间残存的墙基。那个时代,楚国长城叫什么,我们已经无从考证了。当历史的长河流经秦代,一代帝王嬴政开始在北方广袤的土地上修筑长城,抵御匈奴,并与之前燕国、赵国、韩国所筑各段长城相联结,形成了今天中国万里长城的基本格局。

边墙,一个古汉语词汇,放在今天,仍是鲜活传神甚至是绝妙无双的。一个“边”字,直观反映了长城的地理位置,就在当年的国境线上,长城的南面,是中原各部族世代稳固保守的农耕文明,长城的北面,则是冠名为匈奴、契丹、鲜卑、突厥、色目、鞑靼等沉浮不定的游牧文明,一道长长的边墙,成为两种文明甚至两个世界的分水岭。而一个“墙”字,把长城最鲜明的特点交待得一清二楚,不论是北京八达岭青砖长城,辽东山区的石头长城,还是甘肃玉门关外芦苇砂石长城,它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长且厚的高墙,很多地方,墙的高度足足有10米,厚度也有8米以上,走近了看,已经不是我们印象中“墙”的概念,分明是军事作战中的防御工事。在古代中国,有这样的“墙”把守,敌患频仍的北方边境,才能出现一时的安定,这“墙”,对于朝野两部,更像是一道保佑社稷苍生的护身符。

让我们把视线转到陕西榆林。长城从黄河以东的崇山峻岭进入到古朴厚重的黄土高原,一改之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雄姿,它变成寻常人家的院墙,闲散地分布在山峁上、地头边,因很多村镇就建在长城两边,老乡天天经过它的身边,感觉很是亲热,像是家里人一样,在称呼上,他们与我们最大的不同,不是称其“长城”,而是带着一种怜惜和安慰,叫它“边墙墙”。

在今天的视觉上,我们感到陕北长城明显“低调”了,也“瘦小”了。隆冬时节,我们踏着积雪,登上明长城上著名关口镇北台,在白雪皑皑的大地背景上,530岁的明长城,除了依稀还能看出它大致的走向,并想象当年的雄姿外,很多都已经残破不堪了。是什么让曾经固若金汤的防线威风不再?是无常的世事,还是多难的风雨?在榆林,来自民间的说法让我们感觉怅然,有人说,最近二十年来,陕北煤炭开发之风极盛,有些边墙,因在新划定的煤矿地盘上,很快被推土机推倒,就地挖成了矿井;有的在人家的房屋后面,慢慢成了村民取土的去处。边墙的土,据说当年里面掺了一定比例的糯米汤汁,放在大火上蒸制,因此这土格外坚硬且不生杂草,成了老幼皆知铺路的上好材料。

墩台

长城从诞生之日,就同时具备了传递战争情报和防御敌患的功能。战国时期的长城,不仅要求修筑得坚固,还要巧妙,能体现易守难攻的特点。到了汉代,汉武帝派人修筑长城时,对边墙加高加厚,同时扩大了烽火台的体积,不仅有了军队日夜驻守在上面,而且增加了烽火台跺口数量,让它的防御能力大大增强。根据历史记载,白天的“燃烟报信”叫燧,夜晚的“放火报信”就叫烽,在春秋后期,燕国传递战争情报主要是依靠点燃狼粪,据说,狼烟是垂直升起的,遇风不散,百里以外都能看到。

这样的烽火台,在榆林,从古到今都不叫烽火台,也不叫烽燧,而是被老乡称为“墩台”,年纪大的人,干脆就叫它“墩”。站在黄土塬的制高点,放眼望去,长城上的墩台很多,几乎每隔5公里就有一个,它们遥遥相对,外形几乎都是一模一样。长城从榆林东北的府谷县,一路向西南,去往定边县,因为有墩台出现,陕北几个县之间的距离,似乎没有实际的远。墩台,成为了古代榆林地标性的建筑,它联结着长城,记载着兴衰,它给陕北这片古老的地域,写下浓厚的一笔。

应该说,墩台的设计建筑要远远比边墙复杂,首先,它的选址,就很有讲究。一般说来,墩台建在山巅的居多,那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易于发现敌情,也容易让下一个墩台看到烽火消息。其次,它的结构,多采用内部夯土、外部包砖,烽燧道从下而上,专道专用,避免了雨雪天气的诸多不便。从汉代开始,墩台上有军队专职驻守,日夜不离,他们也类似于我们今天的24小时轮班制度,白天有人驻守,更多的人出现在夜晚,守城士兵高举松明火把不停巡视,一旦发现敌情,立刻点燃柴草通风报信,从不敢怠慢。

在一个叫“白峁梁”的地方,我们看到一处保存完好的墩台,看到它的这一刻,我们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这是一个大号方形建筑物,虽然外包的青砖早已不见,墩台复杂的结构和材料也难寻其踪,但裸露着的巨大黄土方台,并没有人为的破坏。在冬日的阳光下,明显看出土层是经过一层层强力夯实的,每一层黄土,大约有10厘米厚,从下至上,均匀一致,用手敲击,如青铜如磐石,人力是难以撼动的。当地老乡介绍,当年修筑长城时,工匠们都是先筑墩台,再建边墙,这样做,既可以确保长城在修筑时能够减少线路误差,又能集中人力物力,最大限度提高工效。老乡还说,当年戍边的将士,大多是中原一带的人,他们耐受不了塞北冬天的严寒,便在墩台上的寑室里,巧妙地改造了火炕的结构,让寑室的四壁与火炕相通,这样,提高了室内的温度,也减轻了中原将士的思乡陈疾。

人家

从白峁梁往东行几百米,我们在一个叫“咸水堡”的村子停下,在当地老乡的指引下,我们从临街的店铺后面下去,见到一段保存基本完好的明长城遗址,它到今天仍然很高大,高度最少也有7米以上,而且墙体上绝无裂缝和水洇痕迹。从西向东,在80米长度的边墙上,人工开凿出大大小小数十个窑洞,前几个已经废弃了,从第五个开始,被人家当了羊圈,隔了很远,就有浓烈的羊膻气味,往里面看,却没有羊,想必是被主人放到塬下吃草去了。第六个窑洞是粮库,也没有门扇,一袋袋的麦子就这样在窑洞里码放着,窑洞前,是当季收获的玉米,新崭崭黄灿灿悬挂了一片,上面还挂着几大串鲜红的线辣椒,喜气盈盈的,很吊人的胃口。

在第九个窑洞,我们看到了摆在外面的水缸,水缸一半埋进了地下,露在外面的部分,用棉苫子包裹着,水缸的前面,一只老猫正在太阳地里打盹儿,老猫的前面,是一垄越冬的鸡腿葱。这户人家,门上并没有陕北农家冬天挂出的棉帘子,清亮的玻璃窗上,贴着新剪的窗花,后面,是素净的窗帘,窑洞的门是高大的,敲几下,里面只有电视新闻的解说声,并没有主人的动静。过了片刻,窑洞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陕北口音:莫敲击,来就进门嘛。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奇特的窑洞了——直接建在长城边墙上的窑洞,它虽只有一个开间,东西长度约5米,南北宽度却有10米以上,也就是说,这一段东西走向的明长城厚度少说有12米。来到这间窑洞里,我们的直觉如此奇妙,正是因为有人居住,才让明长城在某一个阶段保留下来,而这间窑洞里,保留下的,还有原汁原味的陕北风情,占据窑洞四分之一面积的巨大火炕上,铺着手工编织的精美苇席和叠成长条的铺盖,枣红色雕花炕桌儿上的一碗热油糕,四壁新糊的藕粉莲纸散发着清苦的药香,还有用来吊顶防尘的蓝花花家织土布……

这家的主人,是个形象体面的老汉,有一个稀有的姓氏——磨,他戴老花镜,穿羽绒便服,面相平和,眉宇疏朗,一副睿智的样子。他盘腿坐在火炕上,正端一口海碗,吃着揪片子,看见陌生的人,老汉也不问啥事,只是静静打量着我们,一语不发。等我们说明来意,向他打听关于长城的一切,老汉才放下陶碗,抚着刚刚溜进窑洞的老猫,一字一板开始讲述他记忆中的长城。

出乎我们的意料,这位磨姓老汉的祖上就是修筑长城的人。明成化十年,即公元1474年,边关敌患猖獗,当时的延绥巡抚余子俊,率4万军士在府谷至定边之间修筑长城,以抵御草原上残余势力的南侵。因当时本地能征集到的民工只有不到2万人,情急之下,朝廷便统一在中原征集青壮年劳力,以补充修筑大军。磨老汉的先祖,就是当年从山西运城千里迢迢来到榆林的。

往事

告别咸水堡的“边墙人家”,我们从榆林城西北的镇北关出发,继续向西南方向行进,去横山和靖边寻找明长城遗址。按照地图上的标识,从榆林到靖边,这一段长城保存相对完好,我们在越野车上,与盘踞在黄土高原上的边墙擦肩而过,冬天寒风中的落日,渲染着长城的孤独和神圣,西天金红的落霞,让地平线上的村落越发遥不可及,《史记》中记载的那条秦国从咸阳修到阴山下的“直道”,早已不知湮没在哪方的风尘之下了……在失神的片刻,时空仿佛倒错,满目苍凉中,古老的陕北长城,与我们这些追梦者,在历史的坐标上交汇了。

公元前779年,昏庸自大的周幽王为博红颜一笑,在骊山烽火台频频放火,游戏各地诸侯,这一荒唐的事件,被司马迁郑重写进了《史记》,这同时也是关于长城最早的记载了,从此,长城正式登上中国历史的舞台;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完成统一六国的霸业,很快,北国边境便有匈奴铁骑来肆意践踏,几番较量,大将蒙恬率兵30万击退匈奴主力,几乎就在同时,雄才大略的秦王做出惊世之举——东起渤海,西至临洮,修筑万世不倒的边墙,这应该是中国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动用国家之力,统一修筑超大规模的军事防线;公元前127年,汉武帝在秦长城基础之上,将汉长城的势力范围向西域拓展,沿着丝绸之路南线,汉长城过敦煌,经高昌,走楼兰,到龟兹,在今天新疆库车克孜尔,人们仍能看见被当地维族老乡圈进院子里的烽火台;公元1567年,一代抗倭名将戚继光主持修建蓟州长城,进一步解除元代残余势力对紫禁城的威胁……

史书匆匆提及,往事已越千年。在靖边城外一家叫“匈奴王”的酒楼上,我们见到了酒楼主人呼延海大,这位自称匈奴后裔的西北汉子,身体高大,浓眉豹眼,高鼻阔口,加上一脸的赤红和满头鬈发,与我们汉人的差别很是明显。听说我们到靖边是来寻找明长城遗址,呼延海大很高兴,他挽起袖子,亲自出马,为我们炖了一大陶盆手抓羊肉,又拿出自家酿造的黍子烧酒,等酒过三巡,呼延海大才为我们讲述了另一个尘封千年的往事。

呼延海大的先祖,原是西汉南匈奴一个部族的首领,自封为莫里提耶单于。匈奴在汉武帝时期,曾一度被卫青、霍去病征讨追杀,加上内讧严重,这个马背上的民族,逐渐分化为南北两支,北匈奴的势力范围在漠北,大致方位在今天阴山至蒙古国杭爱山一带,南匈奴则在河西走廊到鄂尔多斯高原游走不定,经常掠夺汉人的粮食和牲口。呼延海大的这位单于先祖,在一次偷袭战中,被汉朝将士活捉,一年后归降大汉,被汉武帝赐姓呼延,负责为朝廷训练骑军。

当我们问及呼延海大的列祖列宗中,有没有人修筑过长城时,他摇摇头,说应该没有,我们匈奴人自古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先祖中有多位去西域经商。你们不要以为长城只是为战争而筑,在和平年景,长城上的关口都要打开,方便两边人民互市,也就是贸易往来。直到今天,我们家族还有经商的传统,像我和两个儿子,还有五个侄子,都各有各的生意,我打算发扬匈奴的饮食文化,去北京开一家“匈奴王”连锁店,让天下的匈奴后裔,在北京有个家嘛!

尾声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两边是故乡,千年干戈化玉帛,烽烟散尽说沧桑。”已经记不得这是哪位诗人的大作了,可以确定的是,这短短28个汉字,几乎浓缩了长城2800年的编年史。

这部历史,跌宕起伏,风云变幻,曲折辛酸,又缄默不语。

在陕西榆林长城遗址上,我们不止一次看到散落在边墙下古人的头盖骨和股骨,当地人都说,这是修筑长城或守卫边塞的男人的身体。这些生命,过了500年,还在长城边不能离去,当年,他们用年轻的血肉筑起国家的尊严,今天,还有多少人能说清他们到底是谁?还有多少事,能在太平岁月里注意到历史的警示呢?

还要说回到那年那月。今天的人们,有一些几乎忘了,在火药发明前的冷兵器时代,就是这样一道道边墙,联接着一座座烽火台,它们,在战争与和平交替亮相的舞台上,饰演过何等重要的角色又让多少男人热血贲张!这样的地方,是脸面,是性命,是煎熬,也是托付;这样的地方,完成了碰撞,酝酿了融合,也超越了恩怨,千百年来,化作了我们心头不落的图腾。

有风从长城外面吹来,凛冽刺骨却干净,这风,从毛乌素沙漠吹过,洗涤着高原的万物,传播着岁月的消息;这风,从居延泽边的古战场吹过,记录着朝代的更迭,承载着历史的叹息。长城啊长城,从古到今,一代代帝王将相依赖过你,一辈辈民工征夫敬畏过你,孟姜女寻夫哭倒过你,王昭君出塞忧虑过你……可是,长城,透过斑驳的时光,谁能看到你的原本是什么?面向流逝的繁华,长城,谁又能知道你的运命在何方?

长城,长城啊,你这生生不死的老祖先!

作者单位:山东能源新汶矿业集团赵官能源公司党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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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3:4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