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日光倾城 |
正文 | 冬天总是来的很早。 虽然还是日光倾城的日子,但是江北的风很大,像一把刀子割在你的脸上,逼得你缩起头,藏起脸。 我知道,很多人像我一样,在寒冷面前选择了躲在屋子里。我们以为关上了窗子,锁住了门,那旺盛的炉火就会让我们周身都暖和起来。可是,我们低估了寒冷的力量。 “它比我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寒冷,早已浸入到我们的躯体,深入到我们的血液。 父亲因为腿的缘故,常在冬夜里疼的死去活来,那些时候根本不指望能睡上多少觉。可是他仍是每天天还不亮便起床赶上几个小时的路程去运些鸡回来卖。我常常看见母亲红着眼睛为他披上军大衣,嘴里小声地说道:“天那么冷,不如晚点去吧!” “说什么傻话,不早点运回来,大家伙想吃鸡的要到哪儿买?” 母亲不说话了,只是在父亲离开后算好时间,等在他回家必会经过的路边,一次一次地望向归来的路口。 可是每次父亲回来后,只是自顾自地将鸡装上笼,拖到路边去等待买主。丝毫没有看见跟在他身后脚步蹒跚的母亲。 每个日光倾城的日子里,我总是看着母亲瘦小的身子直直地立在父亲的后头,被岁月刻上痕迹却仍不失清秀的脸上是慢慢的悲伤,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突然想起一个同样在等待的老人。矮小潮湿的车库里,她缩住了手脚,头深深地埋在厚重的衣服中,唯一能看出冬天还没真正到来的是她那双浑浊但还透露着希冀的眼。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她经常这么问我,眼中因为希望而有了刹那的光彩。 我该怎么回答呢?怎样才能让一个老人相信她几年未回的儿女会在这个冬天突然良心发现出现在他们年迈的老母面前? 每年的这个冬天无疑是最冷的,没有炉火,没有暖气,有的只是一个老人逐渐冻冷的躯体和心。 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陪我聊聊天吧!”再看到我不情愿地点头时,她竟像孩童一样快乐,然后絮絮叨叨地讲起从前的事。这时的你必定会惊讶于一个古稀老人深刻的记忆和清晰的口齿。 对一个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老人来说,这样的冬天显得过于漫长了。在很多日光倾城的日子里,她缩着身子坐在墙角晒太阳,我常常看见她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的泪水。再暖和的太阳也暖不了她被这些个冬日的冷风吹冷的身体了。 日光倾城,未必温暖。 有的人在初冬的时候就永远的被冬天留住了。他们永远沉睡在那个冬天里,身冷了,连心也冷了。 我想起在那个秋冬相交之际逝世的小孩,冷风一阵接着一阵的,逐渐吹冷她年仅两岁的身体。 突然很想问问她,亲爱的小孩,当你孤单地躺在巷口,你冷不冷?当那么多人冷漠地从你身旁经过,你冷不冷? “你们为什么视而不见,见死不救?” “因为我们太冷了。” 对啊!我们太冷了。无数个冬天积聚起来的寒冷一起向我们袭来,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侵吞一切。 当我们在满座的车上对老人视而不见时,冬天就已经来了。当我们对沿街乞讨的老人投以轻蔑的眼神时,冬天的第一阵冷风就吹起了。当我们对清洁工不满而大打出手时,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了……终于,铺天盖地的寒冷席卷而来。 我们太冷了。寒冷冻僵了我们的手,冻盲了我们的眼睛,所以让我们看不见躺在地上的那个可怜的孩子, 我们也想伸以援手,只是周围沉重的寒冷让我们转不了身,迈不开脚,仿佛只要一动,寒冷就会将我们湮没。不是有陈贤妹做了例子吗?她是十九个人里唯一一个还没有冻僵的人,她让我们知道这个冬天还不是太冷。可是,这又怎么样呢?转身的瞬间,她不还是被寒冷淹没了吗? 那些寒冷太强势了,它们见不得有人不屈服在它们的权势之下,它们见不得有人逃脱它们的掌控,于是它们就制造了舆论,想把这个内心还温暖的人从心里摧毁。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它不允许与众不同的人存在,它不允许被寒冷冻僵的大军里有那么一个尚且留有温暖的人出现。 日光倾城,未必温暖。 我的温暖也早已留在那样的冬天。 从家里到学校是一段不长的路,沿途中会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泥场,有机器的轰鸣声,还有工人的喧哗声。我一直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没有一朵鲜花留给蝴蝶和蜜蜂,没有一根小草留给蚂蚁和蟋蟀,也没有一棵树留给麻雀和黄莺。这样的地方注定没有春天。 我总是牵着奶奶的手匆匆而过,怕停留太多会让寒冷吸走我的温暖。 也是日光倾城的日子,还没有离家到一江相隔的城市读书。江南的风在冬天也有冷冽的时候,像一只粗糙满是疤痕的手掌拂过你的脸颊,留下生硬的疼。 年幼的我在奶奶的注视下背着书包独自上学,冷风一阵一阵地直往领口里钻,逐渐冻冷一个孩子温暖的身体。 年久失修的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坑,细小的石子透过棉鞋的底咯得脚生疼。 路过那个水泥场时。我依旧是加快了脚步。可是,呼啸的风灌进搅拌机那个巨大的口里发出一声声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音。 到底还是孩子,会被自己的幻想吓到脚步凌乱,一个不慎便被脚下的石头绊倒,跌坐在泥坑里,终于向寒冷屈服! 鞋湿了,裤子湿了,衣服湿了。 我无错地抬头看向那帮还在场上忙碌的大人,渴望着一双手将我扶起,渴望一个人告诉我要怎么做。只是,那些漫不经心转过来的脸上除了僵硬的表情外就是看戏似的笑容,没有人听见一个女孩期待被拯救的心声。他们机械似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我知道他们都冻僵了。 天好像更冷了,冷风像水银一样倒灌进我的心脏。多年之后等我再想起那个默默爬起,一瘸一拐地返回原路的身影时,我终于发现,那是我经历过的第一个真正的冬天,曾经温暖的我也留在那个冬日再也回不来了! 日光倾城,未必温暖。 今年寒假的时候,从江北回家。到家的时候还是很早,天也亮了没多久。 母亲还是站在路边,只是眼睛不再望着路的那端。她神色淡然的坐在路旁的鸡笼边上,向每一个经过的路人推销着里面的芦花鸡。 母亲告诉我,那个老人在入冬的时候就走了,悄无声息的。她的孩子也在母亲走的第二天回来了,帮着办了丧礼。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活的时候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等待,真的没有意义啊!”母亲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声音里透露着哽咽。 她说的,也有自己吧! 父亲和母亲是经别人介绍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所谓的爱情,但是做到相敬如宾,夫唱妇随不是一件难事。 不是没有过争吵,相看两厌的情况,也许热情也在琐碎的生活里被磨得一干二净,但起码,他们还是假装着,假装着很幸福。 可是有一天,父亲连装都不愿装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与厌恶,让入戏太深的母亲乱了手脚。 父亲带着另一个女人回来的那天,阳光正好,日光倾城。 那个年轻的女人就站在母亲的面前宣告自己的权力,化着妆的精致的脸上有着志在必得的信心。 “你的老公不喜欢你……。” “你的两个孩子就留给我们吧!我们……” 话没有说完,因为母亲手里端的装着面粉的盆子已经敲在了那个女人的头上。那面粉,是母亲不久前允诺为我做烧饼的材料,可是现在它,却撒落了一地。 纷纷扬扬洒下的面粉在阳光的印照下竟然发着奇异的光,母亲那刻的面容也在倾城的阳光中看得并不真切。那撒了一地的,我想不是面粉,而是一个女人破碎的心。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生气,一向温柔顺从的母亲在企图破坏她的家庭,夺走她的女儿的敌人面前亮起锋利的爪子。原来,不是不勇敢,只是因为爱而温顺,也因为爱而坚强! 明明是阳光正好的日子,躲在一旁的我却觉得像是掉入了冰窖一般,冷得不能呼吸。 母亲在这场家庭保卫战中赢了,但有些事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是怎样的等待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我回家的那天阳光很好,金黄色的碎光铺了一地,让人看着看着就心生希望。被暖暖的阳光笼罩的母亲面色平和地坐在那,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 父亲的车从远处驶来,还是和平时一样。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消失了,母亲期盼的目光或者她日复一日等待的心。 日光倾城,未必温暖啊!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