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那年，我当红小兵 |
| 正文 | （一） “文化大革命”爆发时，我在上小学四年级，只是个“红小兵”。初中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才是“红卫兵’。虽然“文革’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特别是对文化的冲击，对知识分子的摧残，对文物的毁坏都是不可估量的，可我儿时的记忆，却是很好玩，这大概是因为当时年龄小的原故吧。 比如要“罢课闹革命”，就不要上课了，不要上课了，就不要做作业了，不要做作业了，就可以痛快地玩了，这是那时的逻辑。可想“玩”对于孩子来说是多么的渴望啊！这一点我是身同感受的。记得我在任上时，在一个周末放学前，校园广播说星期天不再补课了，老师开会。校园顿时沸腾了，欢呼声此起彼伏，有的学生竟然高呼“校长万岁”！“星期天万岁”！我能理解他们。 更好玩的事多了，比如每个学生都有三件宝：红缨枪，语录包，毛主席像章。红缨枪都是自制的，找一根高于自己的细棍，在离顶端三十厘米的地方刻上圆痕，头削成尖状，在圆痕处扎上红线穗子就可以了。讲究的还会把枪头染成白的，穗子染成红的，枪杆染成黄的，就叫红缨枪。是留作练刺杀用的，上学的路上就扛在右肩上，还要迈着操练的步伐呢，你说好玩吧。这叫“不爱红装爱武装”。语录包里装的是红宝书，就是毛主席曾经说的话编成的书，也叫毛主席语录本。遇到困难时，就读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做了好事，人家表扬你时，就读毛主席语录“一个人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贯的有益于广大群众，一贯的有益于青年，一贯的有益于革命，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当你取得了成绩时，就读毛主席语录“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当遇到坏人坏事时，就读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遇到高兴的事时，就唱毛主席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是兴旺时期，好象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等等，这叫活学活用。毛主席像章，那更是人人都争着佩带，那种对领袖的热爱绝对是发自肺腑的，是神圣的，甚至是迷信的，但是纯洁的，天真无邪的，真的。 （二） 前面说了，“文革”是大人的事，小孩们只知道好玩。什么扛红缨枪，背毛主席语录，戴毛主席像章等等。好玩的事还多着呢！ 再比如，每天到校首先要做三件事，就挺逗的。集合号响了，各班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操场上。随着《东方红》歌曲的响起，庄严而神圣的时刻来到了：全体肃立，面向主席台上的毛主席像，举起右手振臂高呼“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接着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永不落的太阳。”最后，齐背一篇毛主席语录如“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等就结束了。放学前还要再来一次，这叫早请示，晚汇报。 还有更开心的就是扛着红缨枪去路口站岗，检查行人背诵毛主席语录。过来一个人，就上前问道：会背毛主席语录吗？行人说：“为人民服务。”就放行了，因为“为人民服务”是毛主席说的。还有的行人说：“要斗私批修。”也放行了，因为这也是毛主席说的。也有行人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等都可以放行，因为这些也是毛主席说的。有一次，我让一个行人背毛主席语录时，他脱口而出：“水利是农民的妹妹。”我愕然！随之就笑得直不起腰来。原来，他是想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你说有意思吧。如果有不会背毛主席语录的行人，我们就会把他（她）叫到一边，耐心地教，直到教会为止，才能放行的。遇到识字的还好教点，如果遇到不识字的，教起来就难了。记得有一次，一个老农特别犟，我们教他短的不行，非要学长一点的毛主席语录，好象只有那样，才能表示对毛主席的忠心。于是我们就教他《下定决心》那一篇，不知怎的，他就是学不会，可把我们难为极了。万般无奈，我们机灵一动，编成了顺口溜再教他，竟然就教会了。顺口溜是这样说的：“下定决心”来赶集，“不怕牺牲”买东西，“排除万难”付了钱，“去争取胜利”回家转。呵呵！好玩吗？ （三） 我们红小兵还有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去集上“割资本主义尾巴”，什么是资本主义尾巴？这你还得听我慢慢道来。比如社员（现在叫农户）谁家羊降羔了，羊羔子要去集上卖吧，谁家猪下崽了，猪秧子得去集上卖吧，谁家鸡呀鸭呀鹅呀下蛋也要拿到集上去卖，还有自留地里种的白菜萝卜也要弄到集上去卖的等等，这些都叫资本主义尾巴，都属于要割（不让卖）的对象。 卖东西的人远远地看见我们就走开了，你可别以为我们是一帮小孩子，那可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战士，谁敢惹！我们都是很骄傲的样子，也很开心。但也有不开心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又去集上割资本主义尾巴，在十字路口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奶奶，挎着一个高粱粪箕子，里头放着一个豁边的泥盆，盆里是刚刚生好的黄瓜牙子，看样子是来晚了，还没有找到卖的地方呢。就在她刚刚把粪箕子放在地上，一边过来了几个红卫兵，不问分说，飞起几脚就把黄瓜牙子踢得满街口都是，老奶奶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着没短的黄瓜牙子。看到这里，不由我吓得直打哆嗦，真的想去帮帮老奶奶捡，可又不敢。我怎么也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拳头纂得紧紧的！还是比我大两岁的当家子爷爷辈的同学把我拽住了，他小声地说：“咱们管不了，快走吧。”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悄悄地溜回了家，心里暗暗发誓，打死我再也不去割什么尾巴了。 一天，我的一个要好的同学来喊我，说去集上有事，我宁死不去，他说：“这次不是去割尾巴的，有重要的事要做，到那你就知道了。”说着拽起我就走。刚到围沟桥上，我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驼背的老爷爷用破大褂子盖着东西颠颠地跑。他就是我们经常割他尾巴的卖花生的老人。我愤怒了，狠狠地打了同学一拳，扭头就走。同学说：“你干吗这样急？”几个同学推推拥拥拽着我去撵老爷爷，一直撵到一个胡同里，老爷爷蹲了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口里喃喃地说：“下次再也不卖了，就饶了我这次吧。”这时几个同学也都蹲了下来，围在老爷爷周围，小声地说：“我们这次不是来割尾巴的，是来买你的花生的。”原来我们其中一个同学认识他，是同学姥姥庄上的孤寡老人，他是驼背，不能参加劳动，就炒点花生卖，换点油盐钱。我们同学约定，每个集都来买他的花生。并发誓：绝不对外人说出这件事，直到永远！对不起了，我的好同学们，四十年后的今天，我把我们约定的秘密说了出来，你们不会生气吧？请原谅我吧，不说出来我真的憋得慌！ 不说这些了，说点开心的吧，放松一下心情。这是我姨哥当年他们红卫兵“割资本主义尾巴”遇到的一件有趣的事。一次，他们到牲畜市场去割尾巴，其他的人看到红卫兵来了，都很快躲了起来，只有一个老大爷一点也不害怕，还主动上前和红卫兵搭讪，说：“你们来了，我这尾巴不麻烦你们割了，我在家已经割完了，你们看看，割得干净吗？”他们不看不知道，一看笑弯了腰。原来，老人家在家已经把小猪秧的尾巴全都割下来了，一窝小猪秧全是秃尾巴！大爷，你太有才啦！ （四） 红小兵还有两个重要的任务，一是贴大字报，二是参加游行。先说大字报，什么是大字报？就是用毛笔或刷子在白报纸上写上大字，贴在墙上的墙报。内容很雷同，多数是写某某说过什么反动的话，做过什么反动的事，进行猛烈地批判等等。我们红小兵只能贴大字报，不太会写大字报，因为我们那时年龄还小，文化不高，说不清楚事，也拿不动毛笔，只好给红卫兵帮忙，去街上贴大字报。那时到处糊的都是，比现在的街头小广告还泛滥，真是一度出现了“洛阳纸贵”的局面。 下面举几个大字报的样式，给没见过的朋友看个新鲜。例一：坚决揭露姜永盛（人名）的狼子野心！（此为标题）。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开头语）。姜永盛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和我们共产党做死对头，这是为什么？这充分说明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小撮阶级敌人是不甘心他们的失败的！一有时间，他们还想卷土从来！什么姜永盛？明明是想叫蒋匪帮永远胜利呀！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了吗！（以上是正文部分）。（结束语）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我们要砸烂姜永盛的狗头，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例二：（标题）打倒走资派XXX！（开头语）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可是，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却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他们（指学校领导）不顾我们红卫兵的死活，竟然叫我们在烈日下听报告！他们坐在台上，还有水喝！试问，你们的用心何在？难道不是在摧残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吗？！（结束语）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打倒走资派！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例三：（标题）天不怕来地不怕（内容）臭老九（某老师）胆子大，长着一对大门牙。侮辱我们红小兵，生就一个猪脑瓜。我是革命接班人，天不怕来地不怕！紧跟领袖毛主席，继续革命向前跨！ 游行也叫游街，就是用五色纸给走资派（多数是学校领导）糊个高帽子，上面写上某某的名字，戴在头上，再在他们的脖子上挂上一个牌子，也写上名字，有时还用红笔在名字上打上X！带到街上去游行。边走边喊口号。“打倒走资派XXX！”“将革命进行到底！”转完街最后到一个大台子上，让他们站在一个大桌子上，开始批斗。我们红小兵跟在队伍的后面，手里拿着小旗，或者扛着红缨枪，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有一次，正在游行，不知为什么前面一片骚乱，还有人大声叫喊，说什么“踢派”和“支派”打起来了，还把一个女老师打小产了！班主任这时赶忙把我们带回了学校。我当时心里很是纳闷，革命战士的红卫兵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呢？而且是打一个女老师！再说也不能用凶器呀！什么小铲？再小的铲子也是铁器呀！真不象话！俺当时弄不懂！真的。 （五） 如果说红小兵作为“革命的后备力量”，去查路“背语录”，去“割资本主义尾巴”，去贴“大字报”等等，还只是为红卫兵“呐喊助威”的话，那“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可就真的造成了许多不可挽回的损失，现在想起来也是很痛心的。 最大的损失莫过于烧毁了许多所谓的旧书。那时造反派就下达了任务，红小兵必须回家去找旧书，而且每个人不能少于几本。说真话，我们是很积极的！我的一个本家哥哥竟然把家里祖上留下的药书全部上缴了，以至于后来祖医断代，许多珍贵的药方失传，不可挽回矣。还听说有一位老先生，当得知自己花了一辈子心血，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搜集整理的，视如生命的家谱，也被其孙子偷去上缴了时，竟口吐鲜血，一命呜呼。悲哉壮哉！我的父亲喜欢读古书，尤其喜欢《三国演义》，搜集了许多版本，有线装的，有手抄的，也被我偷偷拿到学校上缴了，父亲无可奈何。那些上缴来的各种各样的古书古籍，甚至是名家名画名典名籍，都被堆在学校的操场上，一把火就烧掉了！（前面转载的《胡打算》，就是当时一位老师斗胆从火堆里拣起的一本手抄本，后经鄙人整理勘误考证的）。 还有一件至今都使我耿耿于怀的，就是把瑞香寺这座具有几百年历史的佛教圣地，后来作为小学校的庙宇，拆掉去建公社大礼堂了。虽然我当年只是搬了几块砖，扛了几片瓦，但一种负罪感使我今生难忘！朋友，当你看到我前面有关瑞香寺的描述时，你也会感到无比可惜的啊。 链接——1967年12月22日，中共中央，中央文革批转了北京市香山路小学取消少先队建立红小兵的材料，认定“红小兵是少年儿童的一种很好的组织形式，它富有革命性，战斗性，有利于推动少年儿童的思想革命化”。作为独立的在小学范围内取代少先队的制度化的群众团体，历时11年。红小兵没有法定的政治主张，主要是附和大中学校红卫兵的口号和活动。在文革中没有扮演有影响的角色。其口号是：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其标志是：在右臂上戴着印有“红小兵”字样的红底黄字的袖章。1978年10月27日，共青团十届一中全会决定：恢复中国少年先锋队名称，取消红小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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