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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清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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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年复年。 -

今年又雨。 -

大清早,西街冥货店老板找上门来问:先生今年要些什么呢?我是他的老客户。明知人死灯灭,魂灵之说究属虚妄,但每年的清明家祭,我总要买他最好的冥货,且又不论价钱的。做冥货生意的都精明,年年翻新款,总让你满眼新奇满心欢喜。这些年来,化给母亲的冥纸冥物早已堆积如山了。电视冰箱,轿车别墅,乃至于那些低眉顺目的男保女佣,这些都己过时。去年听说许多的企业家己有了私人飞机,就想着能不能也买架送母亲。冥货店善解人意,果然有了货,二百元一架,十分逼真,欢天喜地地买回。当飞机焚化成缕缕青烟升天后,我却流泪了:我那受足磨难而逝的母亲,当收到儿子这份意外的礼物后,不会惊讶得发怵吧?于是就想今后不必再买这些了,还是地道地化些纸钱,也许更能让我和母亲的亡灵靠近些。 -

我便对冥货店老板说:今年就不买了,折了好多的元宝哩!用的是上海城皇庙最好的锡箔。老板很是意外,不经意咕了一句:···倒是可惜了,有上好的金银山呢。 -

金银山!!! -

我的心猛地疼痛,如钢针穿剌一般。母亲本有六座金银山的,那就是她的六个儿女。然而母亲命薄,逝在改革开放的前夜,其时她的六座金银山,顶多也就是六团小小的土疙瘩而己。母亲是被贫穷带走的。 -

母亲是大户出生的千金,父亲是败落家族的浪子。这样的家庭,注定了孤傲和清平。随着众姐弟一个接个地降生,清平就一步步走向贫困---在那样的年代。 -

家境的贫困非比一般。全家九口人吃饭(姐弟六人加外婆),而父母的工资才四十六元。当时城镇居民的最低生活标准好象是人均每月八元,这样算一算可知家境的凄惶了。母亲给我最深的印象是终年解不开的眉结。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双眉总是郁结着,只在一次里舒展过。母亲的衣饰如今也记不清楚了,唯有一件黑色的列宁装大衣在我眼前晃动。这件大衣从我记事起直到母亲过世,近二十年没换过。同事中有位无子女的姐妹抚着大衣曾经说:大姐啊,你也该稍稍梳理些啊,一件大衣能有多少钱呢?母亲叹气说:那能和你比呢?我在儿荒年里啊!那姐妹便深叹一口气。这口气叹得不好,穿旗袍长大的母亲受伤了,就给她讲故事。讲穷人和富人请客的故事:无后的富人请穷人吃饭,为显富贵,满席山珍海味自不必说,又嫌桌子不平,便取四块金砖来垫。轮到穷人回请,村酒垄蔬而己,却将酒席设在户外的树荫下,命四个儿子侍立四方。日转荫移,四个儿子携起桌角轻喝一声:“起”!便将酒席立移至树荫下来。如此一日,终不让富人晒一丝太阳。这样一比,富人认输了··· 金砖是死物,儿孙为至宝。故事讲完后,母亲意犹未已信口叹一句:蓬头赤足领儿女,梳妆打扮作太婆。儿女便是金银山,金山银山有六座!这是我十岁那年的事。 -

蓬头赤足领儿女是真的,梳妆打扮作太婆则是母亲的一道精神盾牌。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从未谈及过老来享儿女之福风光作太婆的事,也许她根本就知道自己活不到那个岁数。金山银山之说,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而已。 -

母亲的生命,其实就消耗在她自诩的六座金银山里:待嫁的大女无嫁衣;青春的长男难饱腹;哺乳的幼子缺奶水;从小体弱多病的我,也需营养补助。这些都是母亲的心事。那年月,国家政策将人们的手足捆得死死索索,如今的勤劳脱贫聪明致富是天方夜谭里的事。解决这些心事,母亲只能带领我们去春日的野外挖荠菜,去秋后的农田捡稻穗,去隆冬的路边铲枯草(以作柴火用)。母亲是有工作的,所有这些事,只能在上班前后里做,所以从小我们就知道披星戴月的滋味了。母亲又将外婆名下的自留地精心侍弄,只拣产量高的来种。然而自留地的补贴仅是杯水车薪罢了,母亲的眉头依然展不开。 -

我的母亲一生中最为遗憾又最引以为豪的是这么一件事。一九六九年是个多事之秋,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在这年里召开,会议充斥着极左的观点和狂热的个人崇拜,预期三年的文化大革命闹得更加激烈了。林彪作为毛泽东的接班人被写入了党章,老佰姓不知高层政治斗争的奥妙,只是私下里议论着这样有奸妄之相的人当道,国家焉能不乱呢?有这种议论的人几乎一夜天都成了反革命,且是罪行最大的那一种,通国搜捕,有个远亲昨日还是响当当的造反派,一夜间就被投入了监狱,常理推断是死多活少了。造反派之间又相互倾扎,相互告密。一经告密却又不论真假立刻捉人,一时是八公山上草木皆兵,人人自危。这一年里,中苏关系又特别紧张,传说苏联人要用核弹轰炸国庆日的天安门城楼。政局混乱时局紧张,可谓是举国惶惶。我的家庭在这年内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就是全家九口人的布票失踪了。布票是样什么物事呢?它是购买布匹的凭证。那时候,粮、油、煤、布等这些重要的生活资料是被国家严格控制的,都得凭计划供应。现在的收藏界,已有了这些证券的身影。所有的计划都以人口核定,全家布票的丢失,意味着九口人全年里不能添置一件新衣。大人也便罢了,可母亲想到一群儿女们过年时竟然穿不上一件新衣裳,哪能不伤心呢?一次一次地哭,一次一次地责怪自己的失职。家在母亲的眼泪和叹息中堆积起厚厚的愁云,令人透不过气来。儿女们围望着母亲,分明感到母亲的脸庞一天天暗淡消瘦起来。现在想来,母亲身体的溃弱,当从这事开始的。好长一段时间后,我们发现母亲的脸色在一天里突然红润起来,眼睛也闪闪发光。她突然宣布:我们织布吧!纺纱织布!!! -

纺纱织布谈何容易。谁纺过纱?谁织过布?纺车安在?原料何来?纺了纱织了布又如何染色?这些大家都不会。然而母亲坚信一个道理:穷出的主意饿出的谎。不怕不怕,一切学着来!母亲宛如大将军,稳坐中军帐,排兵又遣将。指挥我们去哪里哪里借纺车,去哪里哪里买棉花(买卖棉花在当时是违法的,只能偷偷地),谁谁挡头班,谁谁开末车,人歇车不歇......小小的我也学会纺纱了,只是粗细不匀。母亲也不责怪,只是催赶速度···要过年了啊! -

终于纺成了纱也织成了布。母亲将布染成将军绿,那是当年最流行的颜色。将衣制成军便装,也是当年最流行的款式。年前,大哥去县城办年货,顺便看小姨。小姨喜爱大哥,只嫌他从小毛毛糙糙不爱整洁,就骂他日后定找不到对象。大哥笑笑说:明天我穿戴了来不要吓着你啊。第二天绝早,大哥当真拍开了小姨家的门。小姨朦胧中开门一见,猛然一大跳:我的天呀!这是谁呵?比张灵甫还神啊!大哥回家告知母亲,母亲展颜一笑。她的双眉只在那日里真正地舒展过一次。 -

······ -

金银山是用金纸和锡箔制成,说足了银的灿烂与金的辉煌。然而只有尺许来高,也无山的逼真形势。但我知道,冥货的制作很有国画的味道,是注重写意的。老板临去时又再三关照,化山一定要在门外,不然亡人们是无法从门洞里搬出大山的。这样在我的印象里山就渐渐地高大起来,虽不如真的山岳巍峨,但至少比房子大多了,母亲当然从门洞里带不走此山。 -

门外的雨飘飘洒洒,风也飕飕的。雨洒进化盆里,滋滋地响。绿色的火焰在化盆里如精灵跳跃。我的眼被满天的雨迷茫了,迷茫中就看见金银山被化盆中的清烟轻轻托起,稳稳地升向空中。母亲啊,您就用这座山去换件大衣吧,要全世界最好的那一件! -

雨还在下,纷纷扬扬。整个的苍穹灰蒙一片。清明时节的雨啊,你千古如约届期而至,此刻,当你淋湿了我的头发,流经眼晴再流到嘴角时,我尝到了你的滋味,是咸咸的,涩涩的,原来你是思亲的泪! -

二零零八年四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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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5 13: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