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生命的波长 |
正文 | 生命的波长 菡萏 在上海时,朋友带我和芳去一家地质馆。馆长吕先生浓眉大眼,六十多岁,非常朴素。他把我们领到二楼展厅的一方石头墙前,用荧光灯照了照,那些灰暗的石头就变得绚丽无比,五颜六色起来,极漂亮。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现象,这些石头原本普通,和路基石毫无二致,平日里也不会多看一眼。但今天,却刷新了我们的认知。 吕先生说每个石头的分子结构都不尽相同,肉眼的有限,导致我们看不到它的美丽,只要增强波长,便会呈出黄、绿、蓝、紫不同的色泽。如果用这种灯照人,人也会变形,但非常恐怖。他初时并不知道,在地下矿洞无意中实验过,为此吓死了两个工人,坐了一年半的牢。 这些都是事实,不是传奇,这种奇妙的现象,也足以颠覆我们固有的思维。我们平日里看到的天空、云朵以及鲜花、山川、河流,也许原本并不是这个样子,只是人眼的局限,定位如此。在一些动植物的眼里,可能是另重景象。我们视觉里的美,也许在它们眼里是丑,而我们无视的美,在它们眼里,或许极富魅力。它们的眼波也许比我们长,也许比我们短,但呈现出的样貌绝不相同。不难想象,如果外星人真的存在,他们眼里的外星人——我们,不知该长何样?也许这些石头是活的,有生命特质,会蠕动的,只是人类无法感知,体会不到,这些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人是极其渺小的,生存在自己的维度里,无法超越自身局限,于大自然,亦属井底之蛙。记得一个外国科学家,曾做过实验,验证植物的思维性,当你要灼伤它们,或产生这种意识时,它们就开始紧张,曲线波动,发生变化,甚至尖叫,只是我们听不到罢了。也就是说,思维绝不是人类的专利,植物也会思考,甚至比我们更敏感。它们生活在我们无法感知的独立空间里,人类无法迈进。所以每当看到一些小朋友在看动画片小马王国魔法世界时,便觉得设计者的思维和想象力,更近上帝。 由此类推,同样是人,每个人的思维波长亦不相同。人往往潜藏在自己的真空里,价值观限制着你的审美,你所固守的正确也许并非是真正的正确,只是自己的界定,一厢情愿而已,有很大的主观色彩。眼界见识,自身经验同样左右着你的波段,而美和丑往往是隐形的,并不能贴上明确的标签。在不同年龄段,不同人的意识形态里展现的侧影绝不相同,经常混淆,或来回转化,这并不稀奇,也不矛盾。 吕先生是学地质的,一辈子摆弄石头。他馆藏宏富,所呈出的绮丽梦幻,打破我们对石头所有的想象,非固有概念。那些柔软如细绒的,摇曳似枝条的,镂空像鸟巢的,或蝉羽般轻薄,一层层叠加盛开成花朵的,都是坚硬无比的石头,肉眼往往错位。当然也有大到几顿重的水晶或几节拖车都拖不下的木化石,这些石头的生命古老到不能再古老,几乎都有亿年春秋。它们穿过时间的手臂,停留于此,华美得如同星辰飘落。于人之肉眼,他们是寂静无声,静止不动的,然而所发生经历的故事却是惊心动魄,恢弘浩大的,是人类思维无法抵达的。呈现的美也是天然的,由大自然各种因素锻造而成,任何艺术家与之相比,都非常矮小。那些刚出壳的恐龙,固化了的芭蕉,沉睡的莲蓬,均是极古之物,永恒不死的,它们用另外一种形式表达生命和存在之美。而人类是无法超越这种魅力和穿越其行走路线,以及触摸它们最初形态的。由此不得不联想感喟,曹的高明和对人间万物的清醒认知,《石头记》缘何为石头记,以及它作为软体结晶的超时性、不朽性。 站在这些石头面前,人类真的很羸弱,尽管自己是活的,有着血液的流动,肢体的舒展,以及风一样匀称的呼吸,但都是短暂的生命影像底片,耐不住时光的冲洗。构建的只是自己细微的元素,于大自然的神奇伟岸、永恒博大、静美安详相比,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我们生活在自己的蛋壳里,耳朵的分贝、眼睛的度数,体表的温度,限制了我们的感知,也左右了我们的思想。我们无法看到更遥远神秘的风景,对近在咫尺的动植物,也无法感知它们独特的语言体系和心灵空间。所以古人说的,“鸟有鸟语,人有人言。”“落红不是无情物”等,绝非主观臆想,凭空杜撰,或简单的修辞。文学往往更接近神灵和真相,古人的冥想是有一定道理的,也许比我们今天更客观,现今有些所谓的唯物,才是真正的唯心。像地震, 鸡、狗往往比我们先知先觉,那些来自地下的声波更青睐它们。它们比天文台更准,听力比我们更灵,分贝更宏大,与人类不在同一音频世界里。 人类所谓的道德善良也是很狭隘的,实自私,只适合参照人类。在自然生态里,我们往往是邪恶、凶残,极具破坏力的。善恶只是习惯衍生的一个理念,从小习惯了吃鸡啃鹅,自然认同了对弱小动物杀戮的天经地义,并无罪恶感,于它们的眼神,亦可不计;我们自古喜欢樵木砍伐,消受大自然馈赠的库存,以及清凉庇护,近而忽略它们因疼痛流出的汁液,这本也是常态。大爱本奢侈,人类并不能成熟觉醒,柔和起来,降低一点成本,很多东西的存在本是悖论。善恶仅仅只是人类框定的范畴,所以不难理解,当某个民族认定另一个种族不能与之匹配时,便动了杀戮之念,且以此为荣。所以很多时,善与恶,对与错,只通行在自己狭小的红利范畴内。 往小了看,我们日常的争夺、计较、攀比、嫉妒、甚至道理,法则,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摩擦、小情绪、小名小利,男女之间的小占有、小索取、小纠缠,一句话半句话引起的不快,在这样上亿年汩汩流淌的时间河流里,都不值得一提。你会发现生命太短太短,很多事物并无价值,属白白浪费时间,而很多意趣之事还没来得及做,就倥偬而过,能永恒、追逐、仰望的东西太少太少了。除非人之思想,能穿越时间的杂音,世世代代流延下去。 这些石头来自世界各地,吕先生的登机牌就有76斤,哪里有奇珍异宝,哪里就有他的足迹。这样的馆他有一百多家,上海的只是其中之一,台湾那家是无偿的,都是他的私人藏馆。他非常富有,这种富有是双重的,既是精神上的也是物质上的,相互渗透。随便抠下一块宝石,都够他活一辈子,但他选择用朴素的方式表达生命,他所有的心思就是把地下的宝藏和历史进程中正在遗失的碎片保护呈现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自然界以及生命的另一端。许多精美奇特的石头都是他人大面积开采其它矿石时,准备炸掉的,他先行出资包下,取出所要,化险一段毁灭性的危机 ,否则我们是无缘相见的。 人的生命也就几十年,高不过百岁,吕先生说他已经活了两三百岁了,很值!所做之事,早已超越实际年龄。为了这些石头,在最艰苦的位置,他曾经用洗脸水,洗脚水焖过饭,一天不吃饭不喝水的时候也有。这个馆是赔钱的,电费都赚不回来。那天,游客就我们仨,从早九点到晚五点,转悠了整整一天,也没碰见其他人,馆太大,亦没看完。这里很安静,依旧保持着古老的空气,宁静的状态,并没有导游打着小旗,呼啦啦一片,一些椅子也是为孩子们进行科普教育准备的。一个人想架得住诱惑不是件易事,不入商业模式,不以盈利为目的,已难能可贵,足见其胸襟。这个馆每日大门洞开,平静于此,也许一天寂寥,无一上门者,但得遇有缘人,博爱时光,本就令人敬爱。 朋友,是少年旧友,我们已有20多年未见。他非常喜欢这,经常领南来北往的亲朋到此一游,和吕馆长很熟。所以那天吕馆长亲自给我们做了讲解,从石头的起源、形成、断代、结构、用途,一直到开采陈列,以及自己对宇宙和人类的理解感悟,都进行了阐述,并亲自放映了自己在600米深洞下,背着氧气,挥汗取石的景象。从录像上看吕先生当年相当英俊,人也年轻健康。很遗憾,几年前,他患过脑梗,中了风,昏死七天醒来后,留下后遗症,至今一侧手臂和大腿都有障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就那样,还带着我们楼下楼上地转,并说已买好去新西兰的机票,明日即动身。 除了石头主馆外,他还有七八个分馆,分别为古代铜镜馆、两性文化馆、民俗百业馆、抗美援朝馆及知青馆等。藏品浩繁,只要这个世界上曾存在过的东西,这里就不难找到。老户口本、老当票、老营业执照、老结婚证、老地图、老字画、老照片,以及整套挂在墙上的春宫漆画,还有妻、妾、夫共睡一床的小隔断屏风。土改时,文革时,各个时期的私人日志、杂志、漫画、文件,太多太多,看都看不完,简直是百科全书。徜徉于此,时光静谧,有一眼千年,与古人擦肩的况味。望着那些温良旧物,及其身后的叠叠影像,难免生出生命轻薄稍纵即逝的感叹,也不时萌发到此作义工的念头。 抗美援朝馆里的大炮、坦克均是吕先生从朝鲜弄回来的。还有电台、勋章、衣物、战火里的日记、会议记录、报刊、宣传画、有关解决战俘问题的条例手册等,或淘或捐或有关部门单位资助以丰富馆藏,来源不一。抗美援朝馆一楼四壁及楼梯处均设有照片墙,为当年战士,有如今尚在或作古了的,有牺牲了的,也有战俘,他让每个生命皆上墙,都有自己应有的位置,独立的尊严,所体现的人性关怀和对生命至善至美的尊重,让人为之动容。 回去的时候,我说这个人真富有,把无形的财富,变成有形的,而不是银行里简单的数字。朋友却说,他是让有形的财富变得无形。实际都对,这个世界本就这么辩证,充满矛盾,但总有一些东西会触动我们。能守望心灵的宝藏,把自己活成一枚活化石的,并不多见。与其说,是对事业的执着,还不如说是对自然的膜拜和对人类生命的探索与敬畏。让我们知道超越时间和生命的魅力,这也正是人类追求的最高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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