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驴当表 |
正文 | 文/丛敏 随着春天脚步勤快地迈进,该绿的绿,该清新的清新。这就更衬托出天的蓝,海的蓝,沙滩的白,海鸥的矫健,礁石的威武……岛子上那唯一绕山盘旋舞动的大马路,更泛着灵光,抹了万金油般,金灿灿地欢笑着……突然的,一辆灰灰的小驴车钻了出来,正从大马路的东头或西头,悠悠地向前,车子上坐着一个穿火红火红衫子的新媳妇,新媳妇胳膊轴上挽着个绿的蓝的或灰的红的包袱,她的坐骑下是一个和她的衫子一样火红的,有着龙和凤的图案的印花褥子。新媳妇不看天,不看海,她只盯着正在悠悠地赶着驴的新郎官.穿着黑的,灰的,或蓝的衣裳的新郎官,在新媳妇的注视下更齿着牙,裂着嘴地笑,而那一头拉车的毛驴就会趁着主人兴奋的时刻,驻下脚来,踢着后蹄,蹭着前踢地偷一下懒,耍一下赖。“走——”随着新郎官一个亮亮的喊,他手中那绑了红布条的柳条鞭子就“啪”一下地敲在了驴的屁股上,那驴就屁颠屁颠地快步向前,但一会儿后,它又慢了下来,然后一个大打挺,抻长着脖子“哽啊——哽啷——”地一声高一声地悠长悠长地叫起来。随着这驴的一声叫,眨眼间,远处近处的山上,坡上,沟里头都响彻了“哽啊——哽啷——驴的叫声。“十二点了,饭上桌子了,俺家的人都出来迎接了。”在驴的和鸣声声中,那一直笑着的新媳妇有些急了,可新郎官却不急,依旧盯着新媳妇齿着牙,裂着嘴地笑,更可气的是,他也不用柳条鞭子敲驴的屁股了,而任那驴慢慢懒懒地向前悠着…… 蹲在沟沿儿上,趴在山脊儿上,盯看着那驴车,驴和车和车上新郎官,新媳妇就成了这绿的蓝的金的世界里一灵动的花朵,妩媚得很。快快地长吧,好做新媳妇,坐这样的驴车,在新郎官的陪伴下,优哉悠哉地回娘家。这个念想正满脑子满心地缠绕的时候,又有一个驴车来了,赶车的是穿着粉衫子,黑红脸膛的妇女,她的身后坐的是一花白了头发,穿着灰大襟褂子的婆婆。她是带她的婆婆去卫生院看病呢?还是去商店?瞧,她们婆媳正有说有笑的,忘记了上个月还争吵来着,气得婆婆到过逝的公公坟上哭?哦,那边又来了一个驴车呢。那是边防驻军的驴车,车上就一赶车的战士,他的绿军装,帽子上的红五星,肩上的红领章,在春阳里一闪闪地耀着,把那灰灰的驴,姜黄的车身都给燃上了生机,悠闲中的威仪,威仪中的悠闲地把眼前的世界给庄严了的同时,也平添了热烈的情致。这是到岛子那唯一的商店去采购的吧,本来是有着绿绿的大军车却不用,随着岛子的风俗赶着驴车去采购,更让人觉得军民一家亲了。 ………… 这样一天天地看着,一天天地羡慕着,不知觉中,夏天就来到了。夏天里,随着树木的葱绿,草的高挑,也就显不出驴车的风韵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季节忙着海里的,还有热得不想出门了,也就不把驴和驴车放在了心上。秋天里,该收的收了后,山也裸露了,海也湛蓝了,天也湛蓝了,一切深冷的色调里,就又见驴和驴车的温暖和精彩。这个时候最想做的,不仅是赶驴车,坐驴车,而是去放驴,去逗那放驴的求。 在我十二三的时候,求已经是个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按理的,这个年纪的岛子里的小伙子应当去出海打渔的,但求却不被爹妈放心地放到海上,而是让他放那属于岛子东头的几头驴和牛,主要的原因是他口吃,脑子慢,讲话不会搭配数量词。怕去到船上耽误了事情,挨了训斥。记得那时候放驴牛的就两个人,一个是鳏夫的姓潘的老头,一个就是求。这样求就与老弱的老潘头一样地被人当成了弱势群体看待了。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被人怜悯,很是让我们小孩子好奇而又瞧不起。我们更是变着法子地来作践求。知道他不会用数量词,我们就一个劲地问:“求啊,你今天牵了什么上山来?”他就回答:“牛和驴。”见他知道我们是要他报出数,而坚决避免说出数量词,我们更是追问着:“牛和驴分别都是多少啊?”知道我们是进一步地诱骗他上当,他就不再作声地看着我们笑。“哎呀,你的驴和牛数不对了,好象是少了?”“哪里少了,我一共放了四条牛,六份驴。”见我们捂着嘴跺着脚地笑,并拖着长韵儿纠正是“六头”“四头”而不是“四条”“六份”,求脸红得一直到脖根子地和我们一起仙仙憨憨地笑。见求这么地好脾气,我们就大着胆子去拍打那些驴的屁股,逗它们撂蹶子,听说驴火了要撂蹶子,就是踢后腿,一但被踢了会很痛。我们更想逗逗,冒一下险,尝试着惹怒了驴,而又不被惩罚的快意。几次下来,驴们愤怒到了极至,而“哽啊——哽啷——”地号叫。叫声满山满海地回荡着。这个时候,求就慌张得不得了,一边安抚驴,一边冲我们大吼:“你们干……什么……啊?不晌不夜地……惹……惹得驴叫,岛子的人会骂我啊,你们把驴叫的钟点弄乱了,驴不能当表了。今天整个岛子就乱套了。”没想到,大急中,求说话反流利了。我们就更是大笑,更没想到的是,我们这一大笑,求却伤心地呜呜呜地哭了。我们的心就慌慌地没了着落,吓得赶紧跑开。可我们回到家就会听到很多岛子的大人在说,今天是几点啊,感觉不是十二点,六点的,驴怎么叫了呢?于是就去看天,就去到有钟表的人家看钟点儿,最终确定不是驴应当叫的时间,就会骂求,骂老潘头儿。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很不喜欢驴的叫声,虽然我那么地喜欢坐驴车,喜欢看驴推磨。在那钟表在海岛里很少见的时代里,能准确地在每天的十二点,六点鸣叫报时的驴也是被当做更夫养着的。但我就是不喜欢。一到了这个时候随着一个驴“哽啊——哽啷——”地叫,接着全岛的驴都会叫,那叫声含着凄悲,似乎在苦诉着什么,抓挠着我心的某一处,让我也想如泣如诉地号啕点什么。 就是因为不喜欢驴的鸣叫的缘故,所以才有了那次对驴的大作践。 那次,在淅漓漓的小雨里,我把一群驴赶到乌青乌蓝的海里,却没想到驴们竟是不会游泳,它们只会在水里不胜恐慌地一踢一跳,吓得表哥脸儿发了白,吓得赶海回来的舅妈直着嗓子喊我在作孽。 记得那天一踏上岸,就看见捧着一柳条鞭子的表哥在冲我笑。这么英俊,这么高大,这么聪明的表哥也在放驴的判断,让十五岁的我很是吃惊别扭,虽然我是那么地知道因为姥爷的历史问题,表哥和舅舅一起在放驴和牛,但这个临近的大岛子的驴比我所在小岛子驴多的喜悦,还是让我兴高采烈地和表哥一起放着驴。可是当正午十二点驴们一开始大叫报时的时候,我还是老大地不高兴,于是就在一个小雨飘飘的正午,在驴还没来得及长叫着报时的正午,把驴们通通地赶下了海。惹得驴们乱了套地叫,也就是在这一天里,因驴叫的乱套,而使那些在近海里打渔的渔民,误把十点的驴鸣,当成了是子夜十二点的报时,而提前地睡到了舅舅家。 舅舅家在所在岛子的最靠海处,那些打渔的,一旦听到了子夜的驴鸣,怕打扰了家人,就会就着方便地睡到舅舅家里。这个时候,忙坏了舅妈,她要在凌晨就得准备众人的饭食,而那些打渔的也更是豪爽地献出他们的鱼和虾。 这天,因下着雨,渔人捕捞的鱼虾少,舅妈就把自己抓的蟹子奉献了出来,酱焖给大家做了下饭的菜肴。 喝着金黄的玉米湖糊,就着香鲜的焖蟹子,说着我的恶作剧,众人笑个不停,我却羞红了脸,心里在不停地说:以后别在这样地胡闹了,驴当表是个正经的营生,不然会误了事情呢。 在我的故乡用驴来报时,做钟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别说在繁华的都市听起来是新奇而好笑的,就是在而今故乡的晚辈中,说起驴当表的事情也是会被当做陈年的喜剧演绎,因为在故乡驴车已经被轿车替代,可我还是很是向往着再坐回驴车,再放次驴,再听一次驴报时的鸣叫,哪怕它再刺着耳朵,再让我酸楚,我还是那么向往。 那伴随着驴而生出的明丽,舒缓,质朴的人间画图,总是让我感受到最本质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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