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咪咪 |
正文 | 文/丛敏 咪咪,是姑姑让我带给妈妈的礼物。当姑姑把囚在小纸壳箱里的咪咪交到我手上时,我不得不如此想:不是很漂亮啊,如画片中见到的,差着呢。就对姑姑说,妈妈是个喜欢美的人,这个礼物妈妈不见得喜欢,它太普通的长相会让妈妈失望。姑姑立即瞪着我说:“是你不喜欢吧,一只狗能美到哪里去?能和妈妈做个伴就行。”知道一身实际的姑姑最见不得我什么都要美丽和高贵的癖性,我只得乖乖地把它带给了妈妈。 没想到,和我一样什么都喜欢精致与美丽,连吃剩的鱼骨也要粘成蝴蝶模子的妈妈,一见到了这皱巴巴的狗,却连连说好,眉开眼笑地左端详,右审视。还高喊着要我和她一起给它起个好听而响亮的名字。瞧那一身灰黄黄皱巴巴的毛,贼溜溜的无神的眼睛,还想得个响亮的名字?用眼角瞥了一眼后,我就丢下妈妈和她的狗,去海边看月亮了。等到月亮的光晕淡了,海岸上那供我在月辉下静坐,思索的小舢板的身影变成了黑乎乎的影象,我才回到家。 “啊,我给它起好了名字了,叫咪咪,口字旁的咪,就是吃和笑并用的意思。”没想到,妈妈竟抱着它坐在合欢树下。天,这么晚了,妈妈还在抚弄着它。看来这条不起眼的小东西真让妈妈上心了。为妈妈的痴心所动,更被月夜里这幅人狗相偎图撩拨了情致。我认真地对妈妈解释说:眯眼睛笑的眯,带目字旁,平时唤的“咪咪”是个拟声词,不是吃和笑并用。希望妈妈换个名字。“我不管,就这么叫了,这个名字让我开心。”妈妈的霸气又来了,我只得闭上嘴巴,甘拜下风。从此,这个在我们家落户的狗就有了一个“咪咪”的名字。 咪咪来到家几日后,我对它的反感与日俱增。它一点都不是我想象的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乖乖地晒太阳的狗。太小的它不能履行看家的职责,情有可原,但除了睡觉,吃饭,它没一刻闲着,鞋子,袜子,布条,书籍,绳子,门窗帘,衣服……总之凡是入它视野的,能够让它玩起来的东西,它都叼扯出来,摔打,撕扯……正屋,堂屋,院子里,到处都是它玩耍丢下的物件,横七竖八,一片狼籍。可气的是,洁净几近洁癖的妈妈,竟对此视而不见,笑笑地看着咪咪胡闹。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那日看见我的白床单被它叼着角儿扯着疯玩,忍无可忍,我把脚跺得响响地向妈妈抗议,要妈妈制止它去我的房间。“它小,过了这段定会好,我会把它训成一条乖狗。”妈妈依然笑着。哎,真是邪门,一向对整洁一丝不苟的妈妈,面对这狗,却如此地包容,望着在妈妈怀里静静地看着我的咪咪,真是又妒忌又无奈。 转眼开学的日子到了,我踏上了去学校的路,临别,妈妈抱着咪咪来送我。船一开,妈妈就扯起咪咪的一对前爪,不停地挥动,做再见状,没想到的是,妈妈已松了手,它的两个前爪仍然在向我挥舞,只是不对称的摆动,混乱的节奏,引得船上船下的人们一片开心响亮的笑。也在笑的我,心底里不自禁地涌动着对咪咪的一丝歉意,觉得实在不必对咪咪那么地苛求,它毕竟是一畜生。 寒假回来,咪咪已经长成了一条半大的狗,毛发闪亮,神态庄重,它不仅可以汪汪狂吠地禁止陌生人跨进家里半步,还帮妈妈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将凉晒在衣服干上的衣服收回家,把妈妈忘记的橡皮桶叼回家,看守妈妈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沙滩上的海物……最有意思的是:妈妈真把咪咪训化得很讲究卫生了。妈妈在堂屋门口放着一块方正的踏脚布,咪咪每要进屋来,会先把两个前爪放到踏脚布上来回地蹭几下,等前爪进来后,再把两个后爪在踏脚布上使劲儿地蹬几下。每个星期天,咪咪都会乖乖地站在家中压水井边的水槽子旁,等着妈妈给它清洗身上的灰尘,尽管天很是冷冽,但咪咪还是一动不动地任妈妈给它清洗,一洗完毕,立即钻进窝里,闭目驱寒。吃完饭食的咪咪还能学着妈妈的样子,把自己的餐具,归拢整齐地叼给妈妈。 咪咪的这些长进让我对它增进了好感,读书的闲暇也时不时地给它梳洗,喂它食物。那日,突然想起有关狗啃骨头的故事来,趁妈妈不备,把家里的鱼刺收集起来,又把妈妈放在墙跟下用来风化的猪骨头拿来几块。晚上,我主动提出包揽咪咪的晚餐,把事先准备的骨头,鱼刺放进它的食盆里。风化了一春一夏加一个秋天的猪骨头,在日光灯下,扑闪着白森森的光,把那本来还算白颜色的奶白色的鱼刺映成了灰絮絮地黑。不知内情的咪咪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大盆食物,摇尾,作揖地奔了去,但一近到食盆旁,它就停了脚步,嗅嗅盆中物,看看我,打了个停后,向我狂吠两声,见我立着不动,它又向前移了几步,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它把食盆给掀翻了。然后蹲在了原地,看也不看我一眼地呕气。闻听了咪咪的叫声赶来的妈妈,气愤地数落我的心狠手辣,赶紧端出了鱼肉给咪咪,但咪咪面向着墙,就是不吃,妈妈抱着它的头,和它好话说尽,但这夜咪咪就是没吃饭。心痛得妈妈又是对我一通地数落。直到第二天中午,咪咪才停止了绝食。咪咪这个举动让我震惊,又好笑,想,不就对主人忠诚些,就耍大牌啊,赶上了想当年冯谖客居在孟尝君门下了。冯谖能为孟尝君买义,能让孟尝君狡兔三窟,你不就一看家狗,还挺神气骨气的。 骨头事件后,我和咪咪间似乎有了隔陔。这主要是我觉得它太仗妈妈势力,无视我的威仪。那日,夜半,读书正兴致,突闻“当咚”的敲窗声,一阵紧似一阵,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赶紧来到窗前,只见一只黄黄的狗模子贴在窗上,以为撞见了黄鼠狼,吓得我扯开嗓门大嚎,闻声赶来的爸爸妈妈来到了窗前,一瞧,原来是咪咪在敲窗。这夜雪加着雨裹着风,把咪咪的卧房给掀塌了,无处安身的咪咪就敲我的窗求救。 “真是通人性啊,它怎么知道闺女睡得晚,敲她的窗。”没想到妈妈不训斥咪咪差点吓掉了我的魂魄,反赞它的智慧,不公平。再看咪咪,更不想理会,可是咪咪反而对我更亲昵了,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甩也甩不掉。“它是觉得那夜你救了它,感激呢。”妈妈越是这么解释,我越是觉得咪咪虚伪。对它更是爱理不理。但没想到的是,寒假结束那天的离开,咪咪却下到刺骨的海里,游水到很远为我送行。那一刻,我才相信妈妈的话“它是觉得那夜你救了它,感激呢。”哦,我的咪咪,此时,我从心底呼唤着,我也是第一次那么急切地盼着下一个假期快快到来,好和我的咪咪团聚。 那年十一回家,正赶上扒海红,收蚬子,家里的水泥打就的院子也被用井水冲洗干净,凉晒上蚬子,海红肉,这可忙坏了咪咪,既要看着来院子的压水井挑水的邻居别来瞧海红,蚬子肉,又要看着家里谗嘴的大狸猫别偷吃了。只要大狸猫一挨近海红,蚬子肉,咪咪浑身的毛发立即竖立,齿牙裂嘴地狂吠,那狸猫也不甘示弱,“喵呜”“喵呜”地对阵,但每次都会被咪咪打败,落荒而逃。 看着在海红,蚬子肉中间巡逻,警戒的咪咪,即使头枕着海红,蚬子肉也不吃一个,我想:它是不爱吃吧,才看着大狸猫呢。猫与狗是冤家,谁不知,此时正好是它报复谗猫的好时机。为了验证我的判断,等把海红,蚬子肉收拢好后,我拣了一碗大个的海红,蚬子肉送到了咪咪的面前,咪咪竟大口大口地吃着,看着它沉浸在海红,蚬子的香鲜里,我的人颤颤地愧着,多么了不起,多么守信誉,多么有原则的咪咪,为了它的原则和操守,它竟有如此非凡的节制和忍耐。“上帝啊,就是把我关在一个胡桃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拥有无限空间的君主。”面对这样的咪咪,我酸着鼻子想起了《哈母莱特》的这句台词,我的咪咪,这样的你,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都是令人敬重的君主。 那个时期,是我最绝望的时期。绝望的我,除了想到结束生命,还是想到结束生命。为了能最后看看妈妈爸爸,看看养育我的故乡,我决定在结束自己前的中秋节,回到故乡诀别。回到故乡后,我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将自己这一直在风飘雨摇中的生命结束在故乡。我是来自于海的,就把我还给海吧。那天晚上,月是那么圆那么亮,我倒退着来到了海边,心里默念着:爸爸妈妈别了,生养我的故乡别了。爬上了码头最远处的大礁石上,就在我要纵身一跳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我。“姐,你这是干什么?!天塌下还有大家啊。”是小弟,他的身后是直摸泪的妈妈,紧锁着眉的爸爸,还有幽怨地望着我的咪咪。原来是咪咪一直跟着我到海边,发现了我的异样。咪咪疯奔回家,对着正在看电视的爸爸,妈妈,小弟狂吠,见他们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扯着爸爸的裤角往外走,见爸爸不走,它就对我的相片狂吠,吃惊的小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大喊一声“姐姐”,跟着咪咪向海边跑去…… 从死亡的轨迹回来,我更感激着咪咪。它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想我肯为咪咪做一切。 然而,两年后,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咪咪被杀头! 那也是个中秋节,我回到故乡过节。一回到家,妈妈就愁苦着脸告诉我,岛子发现了狂犬病,要把所有的狗都打死。“不可以!咪咪是有证的!”我大叫。我知道,咪咪一直都在打防狂犬疫苗,凡是打了疫苗的狗,都发准养证。“但这次怕是不行了……”妈妈泣不成声。我就找爸爸,说我可以把咪咪带走。“不行啊,我是干部,大家都看着我,我把狗打死,他们才肯……”爸爸也说得眼睛红红的。我就和妈妈一起哭,祈祷这刻不要来。咪咪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有所知,几日来它一直来蹭我的手和脸,动辄撞到我的怀里,凄哀地看着我,我就拍拍它的脑袋,哽咽地说:“咪咪,我会救你的,一定救你。”它就摇摇尾巴,更凄艾地看着我。心痛得我不停地求爸爸,但爸爸一次比一次态度强硬。我就抱着咪咪呜呜呜地哭。 那个午后,坐在沙发的爸爸指着几个兴匆匆赶来的蓝衣人说:“它在院子里……”我就知道了。咪咪的最后时刻来了,我发了疯般地跑到院子里,对着那几个人吼:“不要打死它,它是打了疫苗的,我带走它!”但那些人根本不理会我,我就跳到咪咪面前声嘶力竭地喊:“咪咪,你快跑啊!咪咪,你跑啊!”可没有回应,直到咪咪被绑走,我也没听到它叫一声,尽管它是那么熟知我的声音和气息。 就在我们伤心欲绝地等待着咪咪被处决的消息时,咪咪它又回来了。回来的咪咪不叫也不嚷,它一头撞到忧伤地坐在沙发的爸爸的怀里,用两个前爪拍着爸爸,用下巴点着爸爸。咪咪这是逃回来的,逃回来的它,来向爸爸求救,要爸爸救它一命。坐在炕上的我和妈妈看到这情形更是嚎哭,更惨烈地叫着“咪咪”“咪咪”,但咪咪不看我们一眼,直到它被再次地绑走,它也没看我和妈妈一眼。 咪咪是被在岛上施工的民工给杀着烹吃了。后来听杀它的民工说,第二次绑走后,咪咪没挣扎一下,一任他们杀戮。 咪咪死的晚上,我和妈妈来到了海边。万分悲痛的妈妈,对着乌蓝的海是每喊一阵:“咪咪,我的咪咪。”就呜呜呜地哭一通,我则静静地看着乌蓝的海,看着悬在海天间金黄的圆月亮,想着曾经带着咪咪看海上升明月的一幕幕。那时候的咪咪,既是和我赏月,也是在保护我,想起和咪咪看海上升明月,我就想咪咪赴死那刻想到的是什么呢?它为救我和为主人的忠心耿耿而寒心后悔吗?它明白自己是死在形而上的法则下,和一种叫做榜样和利益的游戏里吗?它的一声不哼地去赴死,是对万物之首的人类的绝望吗?但愿咪咪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没想地赴死,这样,它好在天堂里活得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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