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贫贱夫妻的爱情 |
| 正文 | 早饭时和老公闲聊马路边上炸油条的，因为连日大雪，好像最近没有营业。我们不约而同的想到很多年前我们住青云街时，五楼邻居一家炸油条的故事，不仅唏嘘不已。老公说他现在都可以想起老太太的样子：白白胖胖的，有点虚，个子不高，说话一口西部口音。只可惜老太太炸油条，干了不到一年就生病去世了。老公说：“老头也死了。”“啊？这个我倒不知道。”老公说：“老头上吊自杀啦。”“啊！真的？怎么会是这样！” 老公上班走了，天空也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就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十几年前也是一个多雪的冬天，那时我们住在青云街一栋老房子的四楼。房子是老公单位分的，有五十多个平米。我家楼上是青云街的老居民，老头就是当地人。他们家的条件不是很好，大儿子快三十岁了也没结婚，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两个女儿，最小的也有二十来岁，好像也没有固定工作。老太太五十多岁的年纪，没有工作，老头六十多岁了好像给人家看门。老头从小就是个孤儿，六十年代初全民挨饿，有一天他实在饿极了，拿着一个破布袋去偷合作社的粮食。布袋漏，竟然让人沿着撒的粮食印找到他。他因此被判刑，后去西部一个农村改造，当时看管他的人就是他老伴的父亲。那时他也就二十来岁，人是很厚道老实的那种，他的犯罪不是因人性恶而是因人太饿。改造期间他表现好，又没有家庭牵累，几年后刑满释放看管他的老头把他招了养老女婿。改革开放后沿海城市发展迅速，他家乡的老宅子被推倒建成楼房，政府也给他分了一套不大的房子，就是他们现在住的楼房。岳父去世后，他带着岳母、妻子及三个儿女回到了久别的家乡。虽然有房子，但没有正式的工作，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他们家的生活可想而知。我们搬来住时，他们的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岳母也早就过世。老头很老实、温和，老太太一看就是慈善柔软，虽历经沧桑后但他们依然生活的平和、与世无争，三个孩子也很朴实、本分。 有一天，我和老公晨练回来看到他们一家在楼南马路边炸油条卖，老太太和儿子炸，一个女儿揉面，老头和小女儿称、卖、收钱。生意看上去也还不错，我和老公为他们一家感到开心。那时是夏天，天很早就亮了，每天两三点钟他们家就开始忙活，过一会儿走廊里会响起脚步声，然后楼上就归于平静。那时还有粮食供应，我把我们家用不完的粮油供应票给他们，希望他们可以少花些钱买这些东西。整个夏天的早晨，都可以在马路边看到他们一家忙活的身影。生意越来越好，时常可以看到排队买油条的场景，我想一定是油条做的好吃，但我从来没去买过。不是我不想支持他们的生意，是怕如果去买，他们一定不会收我的钱。 夏去秋来，我早就习惯了听他们家很早就响起的脚步声。可到了冬天，雪很多，很久不再听到他们早起的声音，马路边也没有了他们炸油条的踪影。我想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因为那年实在太冷，太多雪了。有一天晚上，我去邻居家收电费，三楼大姨问我楼上大姨身体情况怎么样了？我才知道楼上大姨身体病了。她得的什么病？我没问，只是自己纳闷：是因为每天那么繁重的劳动把老太太给累病了？难道是他们家无法承载更好些的生活？有时命运的力量太大，你违拗不得。具体原因不得而知，我的心中有点沉闷和凄凉。他们家刚刚因为炸油条而有所改善的生活阳光，因为老太太的生病会再次走入阴暗，甚至会更加黑暗。那个多雪的冬天，当我和女儿在楼下扫雪、托雪人玩时，经常可以看到楼上大叔从走廊里匆匆而过，但很难再看到他出来扫雪，往年楼下的雪多是他来扫。 春天姗姗来迟。杨树发芽时的一天，我在楼梯口正准备上楼，看到楼上的两个女儿扶着老太太从楼上下来，儿子和老头跟在后边。我赶紧和他们打招呼，老太太看着我笑笑，老头客气了一句但脸色很沉重，我猜他们也许是去医院。老太太的脸更加苍白、虚肿，身体也非常的虚弱无力。她肯定得了非常严重的病，看她的样子就像是没有阳光的大石头底下长出来的一个弱苗，风一吹就能倒。真心为他们一家难过，如果没有了老太太，他们家的生活一定会更加黯淡无光。六十多岁的老头，一个老大不小没有结婚的儿子，两个没有出嫁的女儿。从那一次，便很少再看到他们，楼上总是很安静，估计是老太太在家静养。 盛夏的一天，我带女儿出去买冰激凌，再次看到他们一家。还是两个女儿搀着老太太，老太太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更加苍白的是她的满头白发。女儿看到她十分诧异，刚刚想叫“奶奶好”就感觉她把话给吞回去了。我们只是赶紧让出道来，什么都没有说。下楼后，女儿不解的问我：“那是楼上的奶奶吗？”我说是的。她说：“怎么她的头发全都白了，脸也这么白啊？”我告诉她，楼上的奶奶病了。女儿一脸的困惑，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一定不知道人可以病到这种程度。 秋风劲落叶飘，我听楼下大姨说五楼的大姨去世了。一年的时间，她也像一年的草一样经历发芽、生长和枯黄，最后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老头因老伴的去世变得更加沉默无语，见面打招呼只是点下头，人也衰老了很多。过去经常看到老头、老太太一起出门，现在偶尔可以看到老头罗锅着腰孤单单的走过，像失群的雁一样孤独凄凉。这就是人生，老头的人生真是多舛。如果老太太活着，哪怕贫穷，他也应该是快乐的。他的精神世界一定因老伴的离去而坍塌，不知他的儿女们会怎样来安慰这个绝望的老父亲。 就在那年的年末，我们搬离了那个地方。以后陆续听老公提起楼下的大姨也去世了，五楼另外一家吵架的夫妻离了婚。我们搬走后，老公单位的另一个同事搬去住，这些消息都是从他同事那里得到的。时光匆匆，转眼十来年过去，我女儿上大学的那年，我们又搬了新居。老公的同事也早就退休，再也没有听到那些老邻居的消息。 如果不是下雪闲聊，说到早餐说到炸油条，我们就不太可能想到昔日邻居的故事。油条是过去百姓生活中很重要的食物，很多年前人们的早餐都喜欢吃油条喝豆浆。早晨去炸油条卖，也成了一些人改变自己生活现状的一个契机。对于他们那样的家庭，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和能力，即便选择炸油条卖也应该是很慎重的，毕竟还是有些投资。老太太的身体应该原来就不好，过度的劳累和焦虑应该也是她生病的一个因素。他们一定寄希望于此好赚钱给儿子买房结婚的，老太太的病改变了他们原来的一切希望。 人生百态，命运各异。邻居大叔选择上吊自杀，还是让我惊叹不已，虽然我知道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没有了老伴，大叔一定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和勇气，哪怕有儿女牵挂他也选择了放弃生命。虽说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我住在那个地方，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老两口发生过争吵。出门也大多是老头在前边走，老婆在后边跟着，他们相濡以沫共同度过了最艰苦的岁月。自小失孤的大叔，在最困顿的时候遇到大姨一家，肯把女儿嫁给他的老岳父老岳母一定弥补了大叔自小就缺失的父爱和母爱，而肯嫁给一个劳改犯的大姨也一定给了大叔很多的爱和安慰。他们也许不知道这就是现代人所说的爱情，但他们之间的情意是真实的、缠绵的、永恒的。大叔选择自杀，我感觉他不是因为害怕孤独，而是想去追随亡妻的脚步。他们的一生虽然过得贫穷，但我想比现在很多富有的人更幸福。他们也许贫穷，微不足道，但我愿意为这对平凡的夫妻记录下我知道的他们有些悲凉的一个小故事。愿他们在天国里过的幸福、欢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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