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正是荔枝成熟时---碎金淌岭南系列14 |
| 正文 | 荔枝清甜可口，是岭南的上品水果，老少皆喜。最有名的品种叫妃子笑，取自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在五六月份荔枝大量上市的时候，妃子笑也保持着贵妇风范，价格高出其它品种几元钱。其实妃子笑之先叫公主笑，要早杨贵妃百多年。荔枝很难保存，白居易曾经说过，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现代是用保鲜液浸泡、真空袋包装。但古人也有自己的保鲜办法，提前摘取，快马送走，北方照样有人尝得到鲜。当然不是大规模的商业运作，而是权贵们的时兴享受。杨广的五妹兰陵公主在夫家偶然吃过一次荔枝，就对这种外壳火红粗糙，果仁细嫩透明的水果铭记于心了，从此与它结下一生的不解之缘。 这天，杨广踩着活蹦乱跳的五月阳光，来到兰陵公主府邸，看望寡居的五妹。父皇命他率军五十一万踏平江南，不知要去多久才能回来。他放不下五妹。两兄妹年龄相近，打打闹闹，感情深厚。各自开府，兄妹相遇也有说不完的话。 五妹命苦，十三岁出嫁王家。不几天，丈夫病重身亡。按朝廷礼仪制度，五妹要守制三年。适逢杨坚受禅建立隋朝，雄心勃勃。既要统一海内，结束汉末以来三百多年的分裂，也要重建道德体系，让崩溃的人心再度走向正常。公爹王谊怜悯公主，仗着开国功臣的面子，上书隋文帝，要求公主提前除服，另选驸马，不必讲究那些虚文假礼，却因此触犯龙颜受到申斥，心有怨怼，向另一功臣元谐诉苦，两人均有恶言，被人告发而处死。 杨五妹知书达理、温婉柔顺，遭遇接二连三的家庭不幸，倍受打击，峨眉微戚，藏着永远抹不掉的忧愁，见到二哥还是浅浅地笑了。她毕竟才只有十多岁，不参与军国大事，却对各地的风土人情也有孩子般的好奇。她想起南朝的使节阿谀公爹，送来许多奇珍异果。那种叫荔枝的火红果子，美味沁人心脾。她坐在哥哥身旁，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南朝的岭南出产荔枝，清甜怡口，你给我带一点回来。杨广一口应承，他想，一天几次军情上报，换马不换人，几天就能奔驰回京。作为大军统帅，携带一点私货，换得可怜的妹妹展颜一笑，即使父亲隋文帝知晓了，也只会为他们的兄妹之情感到欣慰。 这个十九岁的平南统帅，英气外放，豪爽地说道，平南还要几年，到了岭南我就派快马送回荔枝。不过，不是送到公主府了，而是送到萧府。那时，我的小妹妹就成了新嫁娘了。哈哈哈。 看二哥说的，萧玚还在守孝时期。五妹腼腆地垂下头，两手揉着乌黑的云鬓。 这门亲事说了几年，萧玚是晋王妃的弟弟，门庭清贵，年龄又和兰陵公主相近，杨广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极力撮合这门婚事，帝后慨然应允。不巧的是，西梁国主梁世宗萧岿驾崩，作为王子的萧玚也要守孝三年，兰陵公主再嫁的事就搁置下来了。隋朝灭陈前夕，隋文帝招惠宗萧琮入朝，西梁灭亡，其弟也同到长安一殿为臣。杨广很喜欢这个风流倜傥的妻弟，并不因其失国而有异样，西梁这个建都江陵，只有几个县份大的国家，在杨广眼里还没有什么分量，但萧氏家族门第显赫，在南北朝时期影响巨大。杨广想着亲上加亲，让妻弟又成为妹夫，加重自己在父皇面前的地位。当然，杨广最大的心愿是让苦命的妹妹舒展眉梢，幸福地度过一生。 灭陈之战顺利进行，几个月后，陈后主举出降幡 。次年，杨广又出任扬州主管，拿着陈后主的亲笔信远涉岭南，说服冼夫人归顺隋朝。在国家四分五裂的时代，岭南是相对平和的，是南朝的后院。然而在隋朝一统天下的时候，却有不少陈朝的残余势力公开自立为王。幸而有冼夫人和冯氏家族的存在，杨广兵不血刃平息了一起起叛乱，使大隋的声威覆盖到天涯海角。 杨广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在岭南时恰逢荔枝成熟，他让传送捷报的军使，带了一小包将熟未熟的荔枝，送给他钟爱的二妹。圆溜溜的荔枝，外表火一样通红，像兰陵公主害羞的脸庞。薄薄的外壳里面，藏着水晶一样乳白的果实，鲜嫩甘甜，有如二妹软绵绵的话音。荔枝是冼夫人的三孙子冯盎亲手采摘的，这个在平叛中初露头角的小伙子，成了杨广的知交。听说为美丽的兰陵公主送荔枝，他爬到树上摘个不停。杨广也爬上树了，上树不如上马灵活，差点一头踩空，幸而给冯盎抓住衣摆，没有来个倒栽葱。 回扬州的路上，杨柳金风，田野飘香，杨广浮想联翩。五妹终于苦尽甘来，坐在母后的身边，沐浴着未央宫飞檐挑起的晚霞余晖，脸庞泛起红晕，一边剥着二哥派人送去的荔枝，一边幻想着萧郎带来的花轿。荔枝和娇颜一样飘出着酒香，醉了张灯结彩的紫禁城，醉了如诗如画的秋天。然而，他刚进扬州府邸，信使就带来上喻，兰陵公主下嫁宰相柳机的长子柳述。父皇对声望正隆的二儿子起了疑心，在兰陵公主的婚事上改变主意，把她嫁给了与太子杨勇关系密切的河东柳家，以平衡两个儿子的势力。 杨广送妹出嫁，无言以对。虽然兄妹的感情依旧，但无话不说的喉咙有点伤风了，说出的话略带嘶哑；看到在酒席上鼎铭大醉的妻弟萧玚，同样无言以对，走上去默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切话都在不言中。婚礼后他回到扬州，八年没有返京。直到大哥被废黜太子之位，才作为储君重返都城。 兰陵公主与柳述的婚事虽然也是门阀和皇权的结合，但两口子却很恩爱。她经过了一次失败婚姻的折磨，非常珍惜再婚的感情。在当时的门阀制度和绝对君权的影响下，兰陵公主的姐妹在夫家趾气高扬，公婆见她们也要行君臣之礼。只有兰陵公主谦和孝顺，每日早晚向公婆请安。公婆生病，兰陵公主还亲自奉汤喂药。这种妇德，正是隋文帝大力提倡道德重振的重要部分，因而她受到父皇的特别喜爱，连带驸马也频频加官进爵，当了尚书。杨广为五妹高兴，尽管他对柳述不太喜欢，却也大面子上过得过去。冯盎每年派快马送来荔枝，杨广总要转送一些给柳府。 作为太子，杨广做得非常出色，朝野对他交口称赞。胡汉血缘的融合，在他身上体现出完美的优势，英俊健壮，聪明过人。然而，在血溅屏风的历史谜案里，消失了作风简朴、不好声色、礼贤下士、谦恭谨慎的晋王，走出了开挖运河、开创科举、过度役民、毁大于誉的隋炀帝。至尊宝座强大的吸引力，把亲情曲扭成毒药，几个兄弟全都服下了，不得善终。在最高领导层换届的当口，未央宫里一片血雨腥风。杨勇被杀、杨俊早逝、杨秀幽禁、杨谅造反被关到死。驸马柳述也因持宠而娇，得罪新皇，被判充军岭南。 杨广到底还是心疼五妹，要兰陵公主离婚，再给她找一个知冷知暖的夫君。兰陵公主夫妻恩爱，不愿另觅高枝，与柳述相互搀扶着走上漫漫充军路，落籍岭南。三年后，杨广仍不死心，请冯盎劝兰陵公主离婚。一贯温柔善良的兰陵公主爆发出极其刚强的一面，她愤怒地回答：先帝把我嫁给了柳述，今天他犯罪，我本该连坐，不敢劳动至尊屈法申恩！我爱吃荔枝，现在我来到了荔枝之乡，哪儿也不想去了。 兰陵公主觉得不应该归罪于冯盎，他只是受命前来办事。在长安几年，他送给二哥的荔枝，自己该吃了多少。她知道，名义上他送给二哥，实际上他是送给自己的，二哥对荔枝并不是情有独钟。流放岭南几年，兰陵公主早就脱胎换骨，粗布裙钗掩盖不了她一身的高贵气息。 她请冯盎坐下，端来了一盆新鲜荔枝。冯盎礼貌地拿起一颗，没吃，想着事儿，时而抬头望上兰陵公主一眼。兰陵公主莞尔一笑，仿佛忘了二哥逼她离婚的事。她伸出芊芊玉手，小心地拈取一颗荔枝，像捧着娇嫩的花儿一样，一双丹凤眼仔细欣赏了一会，才轻轻剥下红壳，露出晶莹净洁的果仁。在她两指夹着之间，透明的荔枝里面隐约见得到坚硬的内核。良久，她才优雅地舔上一口，然后闭上眼睛，细细体会那种如诗如吟的滋味。 冯盎心里叹息，五妹是岭南的仙女。只有在荔枝之乡，她才有满身的灵气。 高州刺史冯盎同情五妹，并没有为难她，反而处处关照她。他派人在她的居处周围种了一片品种优良的荔枝树。然而，尽管有岭南的水土滋润，但被家庭悲剧熬干了精气神的兰陵公主，还是改变不了红颜薄命的悲剧。吃了亲手种的第一颗荔枝，她就含笑魂归太虚了。杨广怒气未消，将她薄葬于长安北原的洪渎川，远离河东柳家的祖坟。只有她在岭南的居处，每到荔枝成熟的季节，燃起一片火海，陪伴着她的香魂。节，燃起一片火海，陪伴着她的香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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