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沉默的鱼 |
| 正文 | 我和我的两个舅舅一起出过几次海。每一次，我都有视死如归的感觉。当我们驾一叶扁舟驶向漫无边际的海洋，当我被狂风巨浪掀的死去活来……我总担心我们的船会沉，自己随时会被淹死。就在我默默祈祷的时候，我看见我的两个舅舅正在一道光芒之下欢欣鼓舞的收网。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在星罗棋布的网中挣扎；沉默的八爪鱼吸附在船壁上一动不动；爪子像刀螂一样的皮皮虾弓着身子跳跃着；浑身带刺的海星正面目狰狞的望着海一样的天空。当然，这些都是我看见的，我没看见的是他们打上过来一个湿淋淋的行李箱。 我老舅当时很害怕，跟我二舅比划，这个东西不吉利，凶，还是扔了吧。二舅不甘心，带着莫可名状的激动心情将那个被海水浸泡的行李箱打开，打开一看……我老舅的脸瞬时吓得煞白，扶着船沿就吐了；我二舅也是浑身哆嗦，惶恐不安的将行李箱合上，抛了出去。 我的两个舅舅很多年前就已分道扬镳。我二舅坚持做他的水手。他们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如一辆公共汽车般大的渔船又变回到原来的小船。 我清楚记得那天大夫说过的话：动脉大出血，要不是他体格强壮，换别人早不行了。我相信那天是他水手生涯最刻骨铭心的一天，最悲壮的一天，最哀鸿遍野的一天！他的腿被另一条船上的缆绳给活生生的嘞折了。他的腿就剩下几-根-筋勉强支撑着……。另一条船上的缆绳在他的船上悬着，当那条船起锚准备离去时，那根命运之绳突然缠在了他的腿上，一切都来不及了，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他死死的抱住桅杆声嘶力竭的喊不出一个“停”字。直到另一条船将他的腿拖到漂满血的海面上，直到附近的渔民们纷纷听见了那来自哑巴船上的呐喊，那瘆人的简直如鬼哭狼嚎般的呐喊，那来自灵魂深处，海的最深处的呐喊，所有人听到后都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在最后一丝呐喊中昏厥了过去。 我二舅先天聋哑，人到中年又失去一条腿。而我老舅当年就已决定回家种田，命运如此叵测，谁也说不清楚。幸运的是他的两个儿子都已非常健康的长大，现在都已自食其力，养家糊口了。 我二舅有丰富的海上作业经验。根据他的经验，他能判断出哪块海域有鱼——有时也会捞到铁。捞铁是顶费功夫的一件麻烦事，渔网常常在捕捞中撕扯，而被撕扯的渔网就由我母亲一个人独自坐在被太阳晒干的码头上寂寞而疲惫的织布。梭子在我母亲的手中穿针引线，游来游去。而当我母亲织完最后一道线直起身子准备离去时，她双手扶腰起身的动作简直比太阳落山还要漫长，缓缓地只剩下余辉照耀在她身上。 我二舅发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块铁。他找了两个熟悉的渔友，一起去打捞这块巨铁，利润大家平分。前两次，大家合作都很愉快。后来，其中一个渔民认为我二舅的船最小还要分一样多的钱，便自己找了几条船将剩下的铁全部捞干了。他得知后很生气，可又只能吃哑巴亏。我们都劝他算了。直到一天夜里，他将喝完的酒瓶子“啪”的一摔，一瘸一拐的踏到那个人的船上，对着那张狡黠的脸一拳又一拳；那个人想解释可是语言在他面前已经支离破碎，他唯一的解释就是接受暴跳如雷的拳头。 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我们以为就这样完了。可没想到一天早晨码头里来了一帮地痞流氓。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这时我二舅刚从海上作业回来，还没来得及将海货卖出去就被他们挟持到了岸上。其中一个男子上来就给了他一棍子。有渔民认出他是我们当地的一个老痞子。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不甘示弱还起手来，可刚一还手便被那帮人一顿拳打脚踢。越还手他们打的越狠。所有袖手旁观的渔民们站在船上唏嘘不已。他被打的站不起来，嘴角、眼角都被打出了血。他们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的吐脏话。也不知道是谁向我妈通风报信，我妈满脸泪花的跪在了那帮人面前，一边求饶一边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那个中年男子将钱塞进了裤兜里，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的说：下次小心点，要不然就把你的船给烧了！ 我二舅起身的时候已经鼻青脸肿，浑身上下一片血迹。在公安医院做了法医鉴定，鉴定结果——轻伤害——微不足道的结果。他当时激动的用手指着自己的伤口，比划道，那我就活该被打了？我们不知所措。 过来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那个被我二舅打的渔民带着那帮流氓突然找上门来，威胁他去找铁。当天晚上我二舅在我家吃的饭，他泣不成声，直咬牙剁脚。事情陷入一片僵局之中，这时，我接到一个电话。他气喘吁吁的说：那哑巴是你舅吧。我说是，怎么了？他说，你们赶紧来码头吧！你舅的船被人点了！我心一惊，万念俱灰。迅速的对他翻译，只见他两行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我心酸极了。我们十万火急的赶赴现场。我站在码头上依然可以看见股股黑烟和烧焦的味道一同升起。我二舅仰天长吼了一声，一瘸一拐的踏到了自己的船上。那天晚上，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拨打110。 不出海就意味着身无分文。后来我姨妈泪流满面的将我二舅的悲惨经历告诉了他们村的大队干部。大队干部们一听百感交集。用大喇叭广播了三天三夜，号召所有村民有钱的捐钱没钱的捐物。广播完的第四天早晨，小强（我二舅的大儿子）手里捧着一个大队干部做的捐款箱，陪着他父亲从村头的第一家一瘸一拐的走到最后一家。市残联得知了这件事给免费换了假肢。当地乡政府又送了一辆三马车，并安排了一份在他们村扫大街的工作，拾到的垃圾归他个人所有。 光阴似箭，我二舅的大儿子小强现在已经人高马大。到了每年夏季，他便和父亲一起出海打渔。如今，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们了。 （本文完，谢谢欣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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