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拾捡记忆——我与水牛的故事 |
正文 | 夏日的晨雾在小山脚下弥漫着,薄薄的一层又一层,在每一棵树木的腰间轻轻的缠绕,似乎在与挂满露珠的小草儿们低头私语着。天微亮的乡下的小村庄子里,传出的尽是公鸡那阵阵的打鸣声,和谐又动听。我推开家门,脚上拖着凉托鞋,哼着小曲三两步走出前院大门外,解开拴在大树上的缰绳,牵着我家那头大水牛就去田边放牛了,精神十足!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每个暑假的早晨大都如此。 我从小就不爱与人多说话,是个性格孤僻却又喜欢制造恶作剧的调皮丫头,我有过偷别人家地里西瓜的前科,还用钓鱼的方法钓到过小商店里的方便面,虽然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吃,享受那种“凯旋归来”的胜利自然是极有趣的,太闲着没事做的时候,我会抓起一把粗玉米面,蹲在大门外喂蚂蚁 ,看着一只只如此可爱的小生灵将它们的食物搬进巢穴……。不知从哪一天起,家里多了一头庞然大物——父亲与舅爷合伙买的水牛,那时家里没有耕地的农机,村子里几乎家家有牛,于是放牛这项艰巨的任务就交给还在读小学的我,谁叫我是家中的长女呢。起初我接下这差事心里可是一肚子的委屈,还好我家那牛还是温顺型的,可牛嘛!毕竟是有牛脾气的。有时它很是不听话,我那时很瘦个头也很小,牵着牛出门前总要将又粗又硬的缰绳在手腕上绕个许多道,生怕牛会被我弄丢掉,它脾气上来时,昂着头自顾自地跑向它想去的地方,我死死的抓紧缰绳,在它屁股后面被它拖着跑,我的鞋底大都是因此被磨穿的,有时母亲还责骂我太贪玩,把鞋子裤子弄的全是洞,简直冤枉死我了! 其实牛是很有灵性的动物,而且感情丰富。它的任性和对我那不屑一顾的态度我都一一容忍了,因为我是属牛的,所以对它有着一种莫名的感情,我有足够的耐心去细心照料它,放学回家后我会拿起竹篮和镰刀去割点青草,站在它面前一把一把的喂它,它会很听话的张开嘴接去我手里的草,然后我会再去找个空火柴盒,在它庞大的身躯上捉虱子,它在享受着这一刻,嘴里始终在慢慢咀嚼着,不时的还抖动着它那棕黄色的皮毛和长而薄的耳朵,双眼总聚精会神地似乎在注视着什么。外婆说过牛的眼睛虽大却无光,我觉得她一定是说错了, 我家这头牛双眼那灰褐色的瞳孔里散发着一种光芒,可漂亮哩!夜幕降临了,母亲在灶台上忙着做饭,我在灶下帮忙烧火,这时我会将装满小俘虏的火柴盒拿出来,用火钳子夹起送入熊熊烈火中,会立刻传来那些牛虱子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响声,我那时很喜欢听这声音,仿佛已成了一种嗜好。 有一件事至今我仍觉得自豪,当时小小年纪的我,竟训服了那个庞大的家伙!家里所有的成员没一个人敢靠近这牛,它整日不吱声,外表温顺,却对每个人都有很强的戒备心,唯独我可以亲近它,也只有我才拥有骑在它背上的权力。牛的命运始终是要辛苦劳作的,千百年来它扛起了农村里最重最累的体力活。家中这头牛再倔,也倔不过外公手中那支长长的鞭子,春耕时分,到了傍晚经常看得见它驼着沉重的犁头在外公的喝斥声下回家,每日体力的透支和满身的鞭伤,使得这头漂亮的水牛疲惫不堪,大大的双眼里显现出的满是呆滞,我心疼的抚摸着它的头顶,跟它说话,它似乎能听得懂我的语言,或是它太累了,总是静静的躺在地上,两只前腿朝里弯曲着,早早就合上眼睡了……我恼怒到不行,总想替这头牛抱不平,记得有一回,我放学回到家中就把书包随手一扔,气愤的我箭一样的冲到水田的田埂边,当时看见外公正一只手牵着牛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耕地,另一只手则高高挥着鞭子,狠狠的在抽打着牛背。我对外公大喊道:“你不要打它!不行啊?”“不打?你看它还走不走!”外公对我火道。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就升了初中,就在进入初中的第一个暑假期间,一直行单影只的我在那时结交了个牛友,她是邻村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傻姑娘,长相不好看,说起话很吃力,舌头老在嘴里打着转转儿,我几乎听不懂她到底说的是哪个国家的语言,但越是弄不懂的事物我越是感兴趣,我也傻的可以吧!我和她每次放牛回家前都会约好第二天在什么地方碰面。最终我研究出她说的话大概是什么意思了,她说她不久将会嫁到我们生产队的一户人家里,有一次她还用一根小树枝在土地上写出了“郝家珍”三个字,她说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种敬佩。 夕阳斜射在平静的河面上,夏日的这个时候酷热渐渐散掉了,我如往常一样在中学前面的河边放牛,懒懒的躺在一片草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嫩绿的狗尾巴草,静静的听那牛啃着草儿发出的咕吱声,还可闻到青草散发出的阵阵清香和腥味。那个傻姑娘正坐在我身边,对我说着似外语般的话,她的话可真够多,我渐渐被她催眠了……“哎!你、你、你家牛下水了!”她忽然大叫道,我像被电击一样坐起身,只见我家那牛正向河中央趟去,河水已没过它的肚皮,长长的缰绳在清澈的河水里正缓缓的向深处游走着,我慌乱地爬起就去抓那缰绳,可已来不及了, 这不听话的牛竟有着绝佳的游泳技术,它的头浮在水面上,动作轻松敏捷,很快就游到河的对岸,消失在阴森黑暗的杉树林里。那一刻,我脑子里如同钻进了无数只马蜂,只剩下嗡嗡作响的声音,此时在身旁的傻姑娘将她的牛牵起,纵身跃上牛背,对我说了句:“我有办法,我能把你的牛找回来!”然后就驾着牛趟进河里,我让她回来她却不听,全然意识不到那样做有多危险。她家的牛似乎很听她的话,驮着她快到达河的对岸 ,她得意的回头对我笑了笑,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她的牛对清凉的河水起了兴趣,牛的身体一下子倾斜了,接着左右摇摆着在尽情享受着凉爽的河水,傻姑娘吓的双手紧紧抓着牛脖子上的鬃毛,在随着牛翻腾时形成的漩涡里消失了,我大哭道:“你快上来啊!”那牛起身时我发现她还在牛背上,两条腿紧夹着牛的身体,她吐去口中的水大骂起:“畜牲!要死的畜牲!”任凭她怎么指挥牛也不会听她的了,再一次将她整个人拖入了水中。我哭着飞奔回家想找人来搭救,河边的水面上迅速的掠过我那瘦小的影子,我头上扎着的独辫子蓬散开来,乱糟糟的压着我的头顶,热的快让人窒息了。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正在煤气灶上煎着鱼,可母亲随我跑回河边时,我们站在桥头上呆住了,只见那一片河面竟平静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完了!出人命了!”当时的我脑袋里只剩下了这几个字。 母亲很冷静,没多说话就带着我走进了杉树林里,我哪有心思找人,只顾着掉眼泪了。我们沿着一条小径钻入了黑漆漆的树林中,拨开丛生的蔷薇刺,才走没几步,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嚓嚓的声响,我和母亲寻着声望去,发现那位傻姑娘手中牵着两头牛,从头到脚都湿透了,额头上的刘海还在滴着水珠儿正冲着我们嘿嘿的傻笑,我兴奋的竟跳起来,从她手中接过了我家那头牛,在一同回家的途中,我对她说的话两箩筐也未必能装得下。 牛在犯下错误的同时,似乎很清楚的知道要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检讨,它始终低着头,那双大眼总是不敢看我的脸,想到为了它差点儿就送掉一个人的性命,我的火总压不下去,三年了,在那天我第一次拿起木棍动手打了它,没过多久,我对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因为在那年的秋天,我家这牛产下了一头小牛犊。小牛刚落地时,全身湿漉漉的,两只小角像还没顶破泥土的小竹笋儿,它躺在树根旁的土地上闭着双眼 ,浑身冒着热气 ,还努力的用两只前脚支撑着身体,它拼命的想站立,可又重重的摔倒在地,它没有放弃,再一次用它那颤抖着的四条腿站了起来!此情此景,我不得不慨叹这生命的伟大与神圣,这一刻是庄严的,是令人敬畏的。 小牛的降临让我们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变得更加的忙碌,每日要为在“坐月子”的母牛割草打水,外公则负责照顾它的用餐,一直脾气暴躁又粗心的外公,照料起牛来可真有一手,他会用热水泡一大盆大豆,之后用新鲜的稻草在手上盘成个椭圆状,抓起一把泡发的大豆塞入稻草中间,一个一个送到母牛嘴里,每日如此,外公说大豆的营养很高,能让母牛有充足的奶水喂养小牛。每个夜里外公还得拎上个大木桶去接牛的尿,他说,你只要用个扁担在牛的屁股上轻拍几下,再吆喝上几声,牛就会乖乖的尿在木桶里,你要是不管它,好了,它会尿在屋里的地上,第二天屋里就能养鱼喽! 我们得承认动物的生存能力要比人类强出许多,一头出生没多久的小牛犊,很快就学了吃草的本领。小牛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调皮又可爱,那段时间有了这对母子的陪伴,让平淡无奇的童年生活一下子闹腾了起来。每次牵着母牛出去的时候,那小家伙总是一弹一跳的紧跟着母牛的屁股后面,要么就用它的嘴巴叼着母牛腹下那长长的乳头,任凭我怎么凶它都不愿松开嘴巴,有时母牛被它咬痛了,就会用后脚踢它两下,之后它才会安分个几分钟。 快乐的日子毕竟是短暂的,也记不清当时在什么时候,小牛很快就被人相中并买走了,我当时并没什么感觉,之后我无意间的一个举动让我至今都感触颇深。那是一个夕阳渐逝的傍晚时分,我也照常的坐在牛背上,看着牛在一口一口的啃着田野里的青草,紫红色的小花开遍了田间地头,我无聊至极,便学起小牛的叫声,在我小时候学小牛叫可是我的看家本领,能以假乱真,就在我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后,我身下的母牛竟一下子将头抬的老高,嘴里衔着几根青草停下了咀嚼,像个雕塑一般安静无声,一双饱含着期盼的眼睛早就把千山万水看穿,它期望着能再一次看见它那可爱的小牛犊,在它身边放肆的弹跳个不停…… 自此,我拉着水牛的身影常出现在山脚下或田坎儿上,已然成了村里一道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线,我还是那般的顽劣不堪,而这头水牛的暴脾气却从此消失了,安静又孤独,也许是因失去小牛而伤感,也许是它逐渐走向衰老,像片即将凋零的秋叶,淡然的接受千古不变的自然更替。刚升初三的那年,这头陪伴我五年的老水牛被家人卖给了屠夫,我全然不知情,只记得那个初冬的下午,我放学回家后依然像往常一样跑到院子外拴牛的那棵大树下,牛没了,树根下只剩那一片因它长期睡觉而陷下去的土坑,光滑的土坑四周还散发着它身上的气味……我随即去问我母亲牛是不是被谁借去耕地了,母亲回答我:“今天把牛卖了,它老了没力气耕地了,再说家里早就买了农机,省去好多事……”一字一句,扎的我心好痛,我哭的好可怜,一头劳累了一生的水牛,就在那天进了屠宰场!我恨死家里的每个人,可现在转念想想,那是所有耕牛的结局,不是吗?我蹲在那棵大树下满眼湿透,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那个土坑,那晚,回到房间的我无法入睡,几次三番跑去那棵大树下,夜色凉透了我的身体……时间转眼走过了十三年,现在的我每次经过那棵大树的时候,双眼依然会不自觉的向树根那儿看看,树根下平坦的土地上长出了几根小草。那头水牛,这棵大树和我一样都还记着它,对吧! 陈晨写于 2013年5月4日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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