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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事件
正文

我坐在一张黑不溜秋的桌子前,凳子随着我的动作而有节奏的滴答作响。旁边的窗户上莫名其妙贴了一张画,用粗线条画的很模糊的塔,边上打满了模糊且细密的线条,密布裂纹的窗户把它切割的破破烂烂的。

黑板上有一处明显的凹陷,中间已经裂开了,像一道幽深的伤口。

我坐在座位上,带着些好奇的张望。

我几天前到达这里。他们把我送回这儿来,过他们的老日子。

这是1市的1县。这儿看起来就是废墟。一眼望不尽的老房子,像一片灰色的海,每个人都像只章鱼。

我从未想过要回到这里来,他们说来这里寻求出路,所以我得回来。这句话把我吓得不轻。

故乡这个词在我这里不算禁忌,但也没有任何的可以寄托的感情可言。我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赞美。虽然我的没有出生A市,但是我成长在那里,我只是在婴儿时期被我那个体格健壮并且厚实的叔叔抱着挤过火车过道通过车窗被递来递去地艰难的回过这里,可是没有印象可言。我长在A市,那里是我的生活圈子所在,那里有我的童年,以及所有的情绪。

我的所有生活经验都来自A市。我身旁的人几乎从不在意新闻,不管什么战争和冲突,也许是因为这些事压根与他们无关,他们更关心自己的生活是否还过得下去。我呆在这里那么长的时间,天天看着他们下班之后在垃圾箱边上转悠。如果你觉得我会羞愧得找条缝钻进去你就错了。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每天有数不清的人在做这件事情。并且无可厚非。我爸妈五十岁的人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像风烛残年。他们用劣质的“一洗黑”来使头发不那么参杂太多的白,享受着廉价的活力,满足卑微的脸面。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钱在作怪,所以我向隔壁捡垃圾的老头子询问有什么法子可以很快挣到钱,老头子从不停下手中的活,折叠纸箱子轻而易举并且堆叠起来一气呵成毫无多余的动作,依稀像是在比赛。他说,我不骗人,有机会念书想什么挣钱,等你念好了书就会挣钱了。我觉得这简直是废话,就像他们说的一样。

平常我不愿意提起我的爸妈,因为提起他们就会使我想起在公车上穿着花衬衫的肥胖中年妇女的刻薄模样。他们初中未毕业就外出工作,四处打工,晃荡多年,后来在A市认识相恋并长居A市,之后没多久便回乡生产出了我。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出现是年轻气盛或意外的结果,在当时的生活条件下我是是十足的负担。我总觉得和他们并不亲,我时常可以见到他们紧缩的眉头和不耐烦的嘴角,以及叹气,甚至辱骂。

有时我尽可能晚回家,在天黑之后溜回去。为了不和他们打照面,我宁肯饿肚子。幸运的是,厨房里时常会有冷饭菜,有一些还是热的,我可以靠这些饱餐一顿。每一天我都努力的思考怎样才可以延长在外的时间,这是一个脑力活动,要命的是脑力活动无一例外地次次会头痛,也许天生不适合动脑。庆幸的是,那时时机自己到来了。学校的老通知了我的父母,说我的成绩差,若不再补,就玩完了。其实这句话不对,情况还没有那么糟,我有的功课还不错,比如语文。不过这句话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我的爸爸请求老师为我补习课程,支付相应的薪金。这次老师没有推诿,拍拍我的肩膀,开心地鼓励我说,那是再要努力了。这个表情令人厌恶的老师就是李慕尚。我爸的脸始终是阴沉的,大概这些所有的笑像墨西哥湾飓风一样在他内心肆无忌惮的破坏着,好一会儿来,他侧过头,盯着我,又是相似的眼神。我早已习惯。

回到家之后,我感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状况,我只能说我的爸妈没有像以前一样把老师的话相信到灵魂里然后歇斯底里的抱怨我那些无所谓正确或者不正确的行为和他们的付出之间有多么不搭调。他们什么也没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二、

我坐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火车,只记得好几簇人群下去又上来了,太阳也从刚露头到渐垂西山。

我下车的时候,有人来接我,看了好一会才记起来那是我的叔叔。

“觉明,你可算是到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让你一个人来,你爸妈也真是的。”我很诧异眼前突然有一个人为我担心、抱怨不停。

“叔,你怎么会来?”隔了好一会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开口。

“我不来谁来,如果你还记得怎么回家的话,我倒是可以不来,不过现在你还没达到要求。”他说着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得出他言语里希望和我缩短距离,或者说他和我之间有着距离,虽然我还没有彻底了解。

“呵呵,谢谢叔。”我努力让自己丢掉满脸的愁绪,变得稍微看起来有点活力,至少不是一脸死相。

“谢什么谢,都一家人。”他说着伸过手来拎我正胡乱拖拽的箱子,“我来吧!”他说。

我低声“嗯”了一句,没有拒绝。

之后,我跟在他的后面,他向我介绍经过的一些老街道和巷子。我知道他故意没有带我坐公车,但我可以原谅他这么做的初衷。

1县的街道很荒芜,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唯一能让我想起“荒芜”这个词的地方是课本上的田野。奇怪的是,我去看过A市郊区的田野,一点也没有荒芜的意思。反正,一定有一个地方出错了。

我的叔叔走在我的前面,他穿着深色条纹衬衫,汗水把衣服和后背黏连在一起。

“叔,我什么时候回去,我爸妈有没有说过。”我问出口的时候,语气莫名的有点沉重,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情不自禁的。

“先待着吧!我回头把你问问。这可是你出生的地方,熟悉熟悉再说!”叔的话很模糊,让我有些不安。

到叔叔家的时候,太阳刚刚落下西边的山峰,天际线上蔓延着一片红霞。我望着天空,心里有些踌躇。

叔走到门口,又接过了我的背包,领着我走进院子。

“哟!这就是你哥家的孩子啊。”一个面容略微有些枯槁的老年人放下正在摘的菜,笑脸盈盈的迎了出来。

叔看着我说:“就叫奶奶吧!”我点了点头,说:“奶奶好!”

“城里的孩子就是懂事。”

我听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明明已经无限接近这里了。

“一会就吃饭了。”一个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我站在原地对着厨房喊了一句“婶婶好!”

“到里屋坐着吧!一会就吃饭,火车上肯定没吃好。”她说话时让我觉得她充满着笑意。

“好。”

叔带着我去了我的房间,那是过去他和我爸共住的,只是装修了一遍,没有什么太多改变。

我放下箱包,沉默着坐在床上。“叔,他们是不是不让我回去了,他们都没有送我上火车。”我问。

“乱想什么,你的情况还没有弄清楚,可是你打人再怎么都是不对的。别想太多,他们是没空,不然也不会特地打电话叫我来接你。”他说着把我的箱子靠在墙边,“对了”,他接着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要不是你爸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没有,我是准备到了才告诉你。”我解释道。

“希望如此。”他摇了摇头,“你妹妹在学校住,周末才回来。我们不用等她,吃饭吧。”

1县的黑夜来的有条不紊并且凉爽异常。第一个夜晚必定让人不会很舒适,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的经过,好找出一个不那么做,事情不会这么发展的理由。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什么事情可以复杂的让我不知所措。

我可以不承认做错了事情,却不能不承认自己陷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不得安生。

三、在A市学校里,我曾经在课堂捣乱,那些我差的科目,令人生厌。我不喜欢化学,它狠狠地割裂了我学习的期望,反应的先后,量的多少,物质在反应后存在,空洞的可怕。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化学白痴,于是它只能被讨厌。教授化学的是一个瘦而不高的男子,近视,度数估计八百;毛发稀疏,从头顶可见一斑;面目可憎,眼睛奇小,脸部显得极其拥挤;服装一般选择无厘头的混搭,运动服加牛仔再加皮鞋或者西服马裤加皮鞋。此人姓李,名穆尚。这所中学高三部年级组长,从教十余年,能力一般,如何登此位置、有无作奸犯科危害小众的行为不得而知。

李穆尚的课堂和他的脸部是一样拥挤,他可以从任何物品中牵出一条线索来怀旧,缅怀那些使他不满的事情,讲他那些风流韵事。所以他的课堂时间总是不够用,拖堂成了家常便饭,可是有时就算拖堂时间也不够,便成就了如今的我。我就像憎恶李穆尚那张脸一样憎恶他的课堂,在李穆尚进入自己的世界时嘻笑,在李穆尚为了他的故事拖堂时不满,李穆尚时常会无耻的笑起来,说:“坐在角落里的那位同学,你睡觉吧!好吗?”

我不喜欢李穆尚。每当那些老师对李穆尚点头哈腰,他只会极度的享受着抬起那颗少毛却油光锃亮的头。

这个班有估计六成的人李穆尚叫不出名字,或者记错脸和名字之间的联系。他的眼睛总在天花板和最好的学生之间游走。他注意角落的时候往往是由于出现特别情况。他对男生不感冒,所有示威运动均不起作用。但对女生过分照顾,这引起了众多男同胞的不满及猜忌。但仅此而已了。

我每天放学后呆在李穆尚那里补习化学。

原本我的爸妈希望能在学校里租一间小小的房间让我住校,此举可以免了他们的许多顾虑。可是往往事与愿违,李穆尚回应说学校里没有空余的房间供以学生单独使用但学生宿舍还有床铺,问是否考虑。

我决意开始住校。

进去之后才知道学校的宿舍很拥挤,一个房间五张上下铺的床,左边三张右边两张,空处还有一张桌子和八个人用的大柜子。由于同班级宿舍已住满,他被安排在了混合寝室,可以自己选择床铺。但其实其它七张铺子已经物有所主,所以选择的对象唯一。

混合寝室在第一层,第四个房间,104室。我进去时同室的几个人刚吃完饭回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整理东西。

整理完毕已是黄昏。

唯一和我一样不打算上自习的学生叫沈阳,不过不同的事他是为了睡觉而我讨厌那个无法让人安静的环境。

沈光哲家在市郊区,离学校远,他不想每天都花钱转两班公交上学,于是就索性住了校。

他说,晚自习后的寝室很散乱,有的人结伴外出喝酒,有的躲在厕所大抽特抽,有的在寝室抱堆大看特看,有的莫名其妙夜不归宿。这一系列“有的‘就像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爪子,一股子劲地拉着我沉沉往下坠。

更是听说,对于这种种,寝室管理员--一个姓吴的中年男子,似乎是没有什么看法。最令人不满的是,他本着最混杂的就是最容易出乱子的的方针,大力照顾混合寝室,弄得104室和周围几室鸡犬不宁人人自危。我听沈光哲说,吴管的照顾来自方方面面。他对其他楼层难得一逛,对一楼却是严加看管。

其实一楼除了哪个准诗人诗兴大发吼两句之外非常平静。这里高分学生很多,学校的不少希望之子都请求住这儿。这大概就是严加看管的原因。

熄灯之前,黎觉明见到了所谓的吴管。三七开的两分发,脸颊透红,个子矮小却很精悍,手上捻着一根燃烧过半的香烟。他走进104室,看了看黎觉明,又退回门口看了看门牌上的姓名,再次走进来。一股酒气随之飘散开来。

“你叫黎觉明?”他问

我回答说:“是的。”

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随即把烟放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就转过身走了出去。

我问沈光哲:“这是他吗?”

沈光哲探出头来;是。他今天心情不错。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高兴。”他问。

“ 我怎么会知道。”

“我猜是有人请吃饭了。”

私下里,他们说好以老几互相称呼,显得他们是一个整体。他们称我为老八。我感到很骄傲,因为我是老八,他们的数字的含义和我的相差甚远。

大家在互相叫了几回后又决定撤销这个“议案”。最先提出来的是老二,他觉得有失尊严,建议此项作废。之后老三老六也觉得老二说的有理。老三说他爸妈很早就离婚,和他妈的二婚的人就叫老三,这个老三带他妈去了国外,再也没回来,所以他不能叫老三。

老三说:你们就叫我姜虎东,叫我胡豆也行。要是我爸来的话就叫第一个名,我爸姓姜,姜虎东是他取的,说要我像只老虎一样坐镇江东。只要我爸不在,就可以叫胡豆,我妈姓胡,这个名是我妈取的,好像没什么意思。

我对他说说:“胡豆,还是你妈取的名好听。”

沈光哲笑着问老六:“老六,你的理由是什么啊。”

老七嬉皮赖脸的说:“别老六了,我家小区里就有一个叫老六的乡巴佬。”于是104的笑声像一阵惊雷一样凌厉地向外翻滚出去。

“咚咚”,门沉闷而响亮地发出拳头敲击的声音。瞬息一片寂静。我问沈光哲:“怎么了。”

沈光哲压低嗓门:“别说了,闭上眼睛等明天的太阳吧!”

闭上眼睛,太阳,转瞬及至。

早自习结束,李穆尚就派人来通知补习时间。

地点安排在一间弃置不用校内小屋,据说里面有老师养过狗,所以跳蚤特别多,没人敢进去。头天去补习的人有八个,李穆尚让他们在放学后带上一瓶杀虫喷雾剂和几条扫把,先去把小屋打扫干净。

小屋的锁上蒙了一层铁锈和灰尘,钥匙插进去,左来右往打了几个转才开下来。推开门,看起来里面很阴暗。小屋没有窗户,地上摆着堆叠了几层的破凳子和几只装得厚实的蛇皮袋,白炽灯上挂着一张超大的蜘蛛网。四处氤氲着一股腐朽的霉味,这让黎觉明想起了老头子租下的那间装有垃圾的屋子。有人两手捧着喷雾剂胡乱的一阵喷,霉烂气味消散了不少。然而,扫遍小屋也没有察觉跳蚤之类的东西,除了几张蜘蛛网,没有发现其他生物遗迹。

扫地清洁之类的小事人人都会很积极,因为没有难度。黎觉明猫在了一边,想到密密麻麻的跳蚤此起彼伏的跳跃头皮就一阵发麻。

清理完毕之后,李穆尚就端着杯茶,提了一个极小的黑板悠闲地踱过来了,他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用指尖触了触门面,视察清洁工作的结果如何,觉得似乎是很干净了才又继续往里走。如果有灰,没有人怀疑会重扫,他信奉的真理是:表面工程做得好才可能有本质的发展机会。

他进了教室,把那片极小的黑板挂在据说原来系狗链的一根粗钉子上,黑板歪歪斜斜地在空中慢慢地晃悠,就像只濒死的狗。李穆尚用手抬了抬眼镜,微弯着腰对着坐第一桌学生问道:这桌子如何。我很疑惑他为什么只是问这桌子如何,而不是现在学习如何。虽然这刚从仓库搬出来的桌子样式确实新鲜。那个叫的学生只是微笑,没有说话。李穆尚继续道:这些桌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两条用用,比你们那些刀疤累累的好多了吧!他说着骄傲的在桌子上“咚咚”敲了两下。

单向熟识李穆尚的人管这样子叫德行,不熟悉李穆尚的认为这是奇怪的傲慢,双向熟识他的人又说这是个性、是个人魅力所在。众口不一。

第一节课很短暂,打扫用去了很长时间。他的注意力从桌子上离开后,就径直回到了小讲台上。他开口说:“先让大家熟悉一下。那么我先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李穆尚,我将替你们补习化学课程。”他将手放在胸口上。“你们可以叫我李组长,也可以叫李先生。”他努力地张了张眼睑,想让眼睛看起来十分有神。他继续道:“不要叫我李老师,那让我感觉我很衰。我的目标就是尽全力提高你们的化学成绩,让化学在你们的眼里像只小爬虫,伸伸腿就能踩死。恩···你们肯定知道我的化学教学方法是有来源的,我是疯狂派的,干什么都要拼命,拼了命才能成功。”坐最前的同学有些小骚乱,李穆尚用眼神告知对方不老实的后果不好看。他还没有结束。他说:“这就坐不住了,你看,这就是毛病,在我这里好好改改。你们这样肯定被化学踩死。其实化学不难,只要把知识点都背下来就没问题了。我上学那会就懂得学,什么都能背下来,你们大可以去问。”李穆尚习惯性的作了解释,点了众多的校长、教师可以为这番话作证。他接着说:“我就是从来不听课,也能不差分。当然你们和我有差距是正常的,毕竟这种脑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们的目标不要太高,适合自己就行。”他用手指着前面同学的头。“这就是方法,好好体会。顺便的,买点补脑子的药什么的,别一个猪脑子拱到天亮。”

李穆尚的皱眉像只蜘蛛一样爬在脸上。学生们的心不在焉让他心里不是很舒服。我想他也许在心里想:“这几个学生,不仅化学差,其他也不一定行,教起来肯定麻烦,学成什么样就只能看自个造化了。”

他说。“开始上课吧!”他低下头来看了看表。“今天的时间可能不够了,我们讲一个题目就结束吧!是吧!也不缺这点时间。”

同学们似乎并不满意,做了半天换一个题目,他们觉得吃亏。

“真是浪费时间。”一个同学道,“这点时间自己看书都看懂了。”

我侧过头,看到身边的女生正认真地对着自己,慌忙说:“我不知道。”

对方莞尔一笑,说:“这怎么不知道?”

我抬了抬肩回道:“太难。”

对方又说:“这很难吗?”

黎觉明摇了摇头。

“MY GAGA。”

“MY GAGA”来源于一个美国女歌星,这句话是一个惊叹,相比于“MY GoD”更显现代化。

在任何方面,现代化都是一个趋势。

我琢磨了下问到:“你化学能教教我吗?我不指望李穆尚。”

“没问题,有时间就行。”她说。

我像女生道了谢,望向李穆尚。李穆尚的眼神像眼镜蛇一样突然袭来,这是李穆尚今天第一次正眼瞧我。

“那位同学似乎很开心,大概已经是胸有成竹了。”李穆尚说,“那么请你给出你的答案。”

我望了望小黑板,摇了摇头。

李穆尚盯着我问:“你叫什么?”他忘记的很快。

我的脸埋着,回答说:“黎觉明。”

李穆尚点了点头,说:“黎觉明,你来干嘛的啊,谈朋友的?”

我说:“不是。”

李穆尚拿起茶杯啧了一口,又说:“不是你还不写,还不算,你完蛋了?”

他的两条眉毛连在了一起,说:“这么简单的都不会,你学个屁啊!”这个“屁”字出奇的赢得了一阵欢声笑语。我没有什么表示。其实我本不该如此,在赢得尊严上,我不怕他。之后李穆尚的招牌笑脸再次摆了出来,他说:“那个,你啊!真的是要考大学啊!”

“那么好吧,大家自己反思。”李穆尚走上讲台拿起东西要走,却没有停嘴。“既然时间不够了,题目就明天讲了。”

我站起来也准备走。后背却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就听见女生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笑了笑,说:“没什么,能受得了。”女生说:“你叫黎觉明,我的名字是汤美佳。”我“奥”了声。

汤美佳弯起嘴笑了笑,问我说:“你觉得李穆尚是不是很生气。”我摇摇头认真地说:“他气什么。”

我走在路上,和汤美佳闲聊,瞥见李穆尚坐在公寓阳台上抖着小腿,端着一片西瓜正望着我,我不耐的转过脸去。

晚上是李穆尚的自习课。我思前想后决定不去了,让沈光哲帮忙请个假,随便写个请假条,自己在寝室打个手电,躲在被窝里背单词。之所以躲被窝里,是因为沈光哲提醒说吴管逮住在寝室里睡觉不去上课的学生往往自作主张,几乎不问原因,特别是酒后,容易发失心疯,动作几乎不由脑子控制。为了迷惑敌人,不引起关注,我把门大开着,让场景更加普通平常。我不敢有太大动静,身子缩在门背后,尽量让人一眼看不出来,只要躲过第一次扫过的眼睛,就安全了。

不知是不是路灯作祟,静婉的月亮淌下的月光使夜晚的景色格外清晰。四下里开始有虫子窸窣鸣叫,白天不见的它们在黑夜的掩护下开始了危险的协奏曲。仔细倾听,甚至还有老鼠窜过的碎响。

我把手枕在头下。月光透过窗子,将窗子上的细裂纹映在我的脸上。

现在正处在“无聊四小时“的时间段,如果坐在教室里大概就是这样,因为讲台上会有一个叫李穆尚的人。我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也不记得和黎觉明作对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更是纳闷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讨厌这个样子,并且心里感觉很糟糕,就像白天走在墓地里一样。可是我也清楚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有一句话是对的,说是性格说明一切,我的性格就必然看不惯李穆尚的行为,也许反过来也是一样。

我向来对自己的生活不抱乐观态度,甚至感觉有些沮丧。我在心里闷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深呼吸都消之不去。因为李穆尚的原因,我无法获取化学知识,诚然难以有所突破。

这件事情像一个魔障包裹着我,凭我一介凡夫俗子无法改变。

月光如旧,看来天上没有太多云雾。虫鸣不断,仿佛牟足了劲要欢奏整晚,以弥补大白天不能见人之耻。我的呼吸预示着将要入睡了,却不知在浅梦中见到了什么,我的手莫名的抖动了一下,很快睁开了眼,继续被这难以啃咽的夜晚折磨。

在 A市里学习的时候事情不断,好像一辈子里的事都聚集在这些时间里。

其实,我一直都以一个好学生的方式生活,不喝酒不抽烟不拉帮结派,只是我考不出太好的分数。我没有几个好朋友,除了沈光哲只有汤美佳。

也有人把我请到办公室了解情况,对我这样的"灾民"来说这的确是令人感动的。

在我被李穆尚告知不能参加高考后,这事都变成了小事。我第一次怀疑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事都会变个样子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向李穆尚询问原因,他极度缓慢并且简短地告诉我说:“你没有A市户口。”

又是他妈户口,我在心里咒骂,这个该死的东西。

李穆尚给了我一天的假,让我和家人商量该如何解决。

能怎么解决,这个题目根本没有解,唯一的方法是得到A市的户口,可是这不可能。

我从家回到学校整理课本,沈光哲跑来帮我拎到寝室,这么做引来了很多目光。

“你知道了吧?”我忍不住问。

“嗯,你打算怎么办?”他没有什么表情。

“我一直觉得开口说自己是外来工作者的子女很难,其实也就这样了。”我装作轻松。

“我和你的区别很少,特别的是我一点也不害怕自己的身份。”他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我很想说你和我还是不同的。

我说着一口流利的A市地方话,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把我当做外来户,所以我可以经常听他们聊那些外来工作者的笑谈,谁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是害怕他们的嘴巴的,我知道他们会怎么看我。

我努力平凡的不引起一丝波澜,那么就没有太多的顾虑。

现在,一切都前功尽弃。

我爸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抽了根烟,然后告诉我说:“先搬回家吧!”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同意这个决定。

我去和李穆尚说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简单的点点头说:“好。”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不在乎他的淡漠,如果他不这样我才会责备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

回寝室的路上我遇见汤美佳,他和一个消瘦的男生走在一起。我见过他,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在一个工厂上班,同样的工作拿的却不是同样的工资。我朝汤美佳笑笑,告诉她我要休学了。她说她知道了,然后问我要怎么办。我低头苦笑说我也没有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就是那个不能高考的人。”声音传进我耳朵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会,然后看着那个男生。

“是,不过和你没关系。”我说。

这是我最讨厌的谈话形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优越感可以抒发。

“你装什么啊,你们乡下人都这样?看你话说得挺标准,学了很久吧?”他的样子很难看,也很激动,像是受了轻视。

“你不要惹我。”我说,我感觉到了脸部肌肉的抽动,但我告诉自己,黎觉明,黎觉明,你要清醒一点。

“惹你怎么了,你算个毛线?”他咄咄不休。

这回我一点犹豫也没有,我告诉汤美佳不要和这种人做朋友,然后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他抱着脸蹲在地上,鼻子里的血像蚯蚓一样缓慢地爬了出来。汤美佳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做了什么,等到她反应过来后顾不得惊讶立刻跑了上来把我推到一边说了声“快走”,然后就扶着他往医务室走去。那一瞬间,没有几个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再次回到家,我爸沉默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就对我说:“要不回家去,在那里还可以高考。”

我看着我爸的脸,“不,我不回去。”我不可能再去重新适应一个地方,再去找新的朋友。

“可是你在学校打人了。”

“打人就要回去吗?”

“打人就是要回去。”

那是他唯一一次毫不顾忌嘶声力竭的朝我吼。

我坐在火车上的时候,窗外的灯光像流星一样向后滑去。沈光哲给我发短信说有人找了同学要收拾我。我看了一笑,回给他说,放心吧,他们没机会了。

四、

我和1县的新同学们交流不顺,我不会这里的方言,A市的语言在这里一无是处,所以我只能说普通话,但是这很不方便,我的新同学们也没有办法一直用普通话交流。我呆在学校里的时间,除了听着带有浓重地方口味的课外,就是听那些同学讲方言。其实,我是有那么一丝打算学一学的。

有时候他们问我A市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总会笑着说是危险的。

来到这里之后,我居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多要掩盖的事情了,就像一只羊从马群里回来了,不用在感受他们的拥挤。

后来我告诉自己,A市的繁华与我是没有关系的,其实,我就和1县一样贫穷,但是这种贫穷不是自卑的,而是可以轻松快乐的。我突然怀疑自己当时的初衷是不是故意要去忍受这座城市的折磨。

我接到我爸的电话的时候我坐在叔叔家的沙发上。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沉默了一会,“怎么了,爸”,我说。

也许他没有意识到我会先说话,“你在那里怎么样。”

“还好吧,这里人挺好的。”我说。

“那就好。”

“爸,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能一直念下去吗?”

他沉默了一会。

“这要看你怎么想。”

在尚还闲暇的日子里,我只能遥望田野和我座位旁那幅破烂的画。也许我就和它一样破烂,却佯装有像铁塔一样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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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58:43